周寅香生于1864年,是四川省云阳县高堰湾农民周源山之女,从小生长在铁峰山上,身材比一般的四川妇女要高大,而且体格健壮,和男子一样,是个劳动好手。在川东一带,有“土风坐男使女立,男当门户女出入”的习俗,周寅香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了近20个春秋。进了刘家门后,她就成了刘家的好劳动力,不论是下田耕作,还是翻场、打晒,都能捭阖自如。至于洗衣浆衫、缝缝补补之类的女红活儿,更是得心应手的事儿。
周氏贤惠、勤劳俭朴,一枚缝衣针,居然能从“过门”时一直用到给女儿“陪嫁”。除了干活在行,周氏为人善良,处事细心、严谨,忍得气,吃得亏,连有些多嘴的妯娌们也说不上什么闲话,遇到大家庭中的一些事务,她时常能拿出妥当的主意。因此,左邻右舍、前场后屋的婆娘们,遇到扯不清的“麻纱事”,都乐意找她摆谈、问计。
刘伯承生得明眸皓齿,周氏每天除了干活之外,都带他在身边,并不时向亲友们夸奖说:“看看,孝生这双大眼睛多像他爷爷。人家说,铁匠的后代都是火眼金睛哩。”
周寅香没有读过什么书,但她记忆力好,又用心留意,积攒了不少谚语、歇后语,说起来一串串的。甲午战败,男人们私下议论国运之衰,她能插上一句“无钱之人脚杆硬,有钱之人骨头酥”。兄弟们扯起分家的事,公婆在世时总是担惊受怕,她安慰说“‘老燕衔泥朝朝累,翅膀硬了各自飞',二老宽心罢。”有时,为阻止孩子们贪嘴,她就讲“少吃有滋味,多吃伤脾胃”。其他像什么“胡豆一把灰,角角起堆堆。红苕丢把灰,结得起堆堆”、“久住令人贱,贫来亲也疏”、“多栽花,少栽刺。鸡肚哪知鸭肚事”等等,大都是随手拈来,脱口而出。这与刘文炳的满口“子曰诗云”、“之乎者也”交映成趣,相得益彰。这一切,都像种子一样,沾带着蜀地泥土清香,渗透到刘伯承的心田,形成了日后刘伯承语言丰富生动、幽默风趣的独特风格。
相依为命
刘家的6兄弟分家后,每人获得十多石谷的田地。同时,也分摊了刘文炳在“秀才风波”因疏通官司欠下的债。兄长们背了一身债,心里自然有气;再添上妯娌们的七嘴八舌,更如火上浇油。往日在家庭中和谐的气氛,被炎凉世态冲刷得荡然无存。在刘文炳分到的3间茅屋里,刘伯承度过了童年生活,在这里周寅香以她天生的慈爱对刘伯承进行着潜移默化的教育。
周氏识字很少,却善摆“龙门阵”,讲天地古今,谈人间天上的趣闻,听母亲讲故事也就成了童年刘伯承的一种乐趣、一种享受。
在夏季清凉的夜晚,周氏就指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讲牛郎织女,讲嫦娥奔月,讲江泌捧书**的传说。在吃水果的时候,就讲“孔融让犁”的故事。有时,她还带着年幼的刘伯承去捉萤火虫,装进空蛋壳里,然后让他体会一下车胤“囊萤取亮”的艰苦情形……这些故事、传说,像春雨润物,渗进少年刘伯承的心田。
母亲慈爱,父亲则是严厉有加。刘文炳自从遭到“厄运”后,总不心甘,希望自己当年的理想能在儿子身上变成现实,早早就将刘伯承送进私塾就读,并严加管教,少年刘伯承常因淘气而遭训斥,甚至遭至皮肉之苦。每当这种时候,周氏总是边抚摸边说上一些像“你爹也是为了你好”之类的话加以安慰,并塞给他一块红苕或是一个煮熟的鸡蛋。
1907年春,刘伯承怀着悲伤的心情回到赵家场。房屋仍旧,只是人去屋空,景象悲凉。父亲的去世,全家失去了经济支柱,陷入贫困之中。就在这时,刘伯承的小弟弟(遗腹子)来到了人间,平添了一张吃饭的嘴。这样,周氏共生育了十胎,养活的有四男三女:刘琼英(女)、刘瑾兰(女)、刘明昭(伯承)、刘明书(仲麟)、刘明昌(叔禹)、刘明良(季能)、刘怀珍(女)。大姐琼英已经出嫁,家中七口人的生活重担自然也就落在周氏和年仅15岁的刘伯承身上。而刘文炳留下的遗产,除了三间旧茅屋、十来亩薄田,还有笔墨、砚台外,别无所有。就连买棺材的400铜板,还是向五伯父刘文吉借来的高利贷。
刘文炳人殓不几天,为人刻薄的五伯父就三番五次来讨债,想乘人之危吞并亲弟弟一家赖以活命的田地,但都未果。刘文吉并没有罢休,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请来了赵家场有名的逼债能手赵二娘。
一天清早,赵二娘气势汹汹地堵塞在刘家门口,粗言秽言地叫起来:“刘明昭,你家欠五爷那四百铜钱,怎么赖到而今还不还呢?俗话说:父债子还。这是古今一个理。你刘明昭知书达理,想必是晓得的。今日五爷特地让我来,快将来钱、利钱一齐交我,分文不能少。如若不然,哼!老**规矩不说你也晓得:每日工价二十文,洋烟五钱,三顿酒饭照例不得少。”
周氏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幼子,欲上前说好话求情,刘伯承抢上前去说:“赵二娘,劳你的大驾,给我五伯父回个话。我刘明昭人穷骨头硬,欠他的钱,日后一定如数奉还,分文不会少。”停了一会,又说:“你晓得,先父与五伯父是同胞兄弟。如今先父尸骨未寒,他就再三再四逼债。谁不骂他绝情寡义、为富不仁!”
赵二娘素来骄横矜持,利用欠债者的心理弱点,总是居高临下,先发制人,很少碰钉子。刘伯承的话,让赵二娘无以对答,但依然赖着不走,还堵住门不许人进出。刘伯承一看,忙揭开锅盖,拿出两只红苕放在一边:“你要不走,就请吃红苕。我也舍得陪你。”说完就躺下睡起觉来。
赵二娘见刘家的日子确实困难,刘伯承也不好对付,逼卖田地之事也不便开口,只得自找台阶,悻悻地溜走了。
刘伯承虽只有15岁,但像成年人一样,勇敢地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担。他每天日出而作,荷锄下地,在贫瘠而又缺水的土地里耕耘。母亲和弟弟们也常到田间帮帮手。这样一年下来,也只能收四、五担毛谷。除去赋税,剩下的根本不够家人糊口。不得已,
刘伯承又上山砍柴、割草,或是挑媒、打短工来补贴家用。这样,一家人长年是红苕杂粮,糠糠菜菜。一到春荒时节,只有靠挖野菜、剥树皮,煮了掺和红苕、粗粮,勉强度日,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面黄肌瘦的小弟妹们饿得哇哇直哭。看到这些,周氏的心如同针扎。好心的邻居见状,便劝周氏把最小的两个细娃送人抚养。周氏思前想后,确实无路可走,忍痛决定将小女怀珍和小儿明良送出去。刘伯承得知后,跪在周氏面前哀求:“娘,不要把幺弟、幺妹送人,一家骨肉说什么也不能分离。我是大哥,抚养弟妹是我的事,我可以打短工、下煤窑再多挣一点,一定让弟弟妹妹活下去……”一番话说得全家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周氏哽咽着说:“好,不送了,娘娃死活在一起。”
从此以后,刘伯承每天不等天亮就出门,替别人打短工、干零活,有时挣几个铜板,有时换几升粮食。揽不到活儿的时候,就到十多里外的御河沟煤场去挑煤炭,担到赵家场街上叫卖。每到黄昏,周氏总是带着孩子们来到村前,远远地眺望,焦急等待着刘伯承的归来。刘伯承每见到母亲,不管怎么疲惫不堪,总装出轻松的样子说:“没事儿,娘你想宽些,苦日子总有个头。”全家人就这样相依为命,艰难度日。
忠孝难全
沦落到了社会的最底层,刘伯承深深感受到了生活的艰辛,思想也由此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不推翻当局的黑暗统治,下层民众就不能抬头,自己也就没有出路。
就在刘伯承的思想产生转变的同时,辛亥**爆发了,以推翻清王朝为目标的**风潮席卷神州大地,整个四川也沸腾起来。这一切使刘伯承看到了光明和希望,并决心投身到反清政府起义队伍的行列中去。
儿子要去当兵,母亲自然难舍:“弟弟妹妹这样多,年纪又小。你的娃儿也刚落地。你走了,家里怎么过啊?”
“娘,你别难过。与其守着穷家破舍过一辈子,不如出去闯一闯,或许是条出路。”刘伯承劝慰周氏。
周氏想儿子的话也不无道理:孝生在娘肚子里没有定下前程,十年寒窗同样没有前程;兴许,他的前程在“马背上”也未可知。是该让他出去闯一闯。
于是,刘伯承告别了母亲、告别了家人,开始投身到了中国历史的洪流之中。从此,刘伯承为了探寻**道路,东奔西走,四海为家。期间,他也曾回过几次老家,既是为了探望家中**,也是为了逃避敌人的搜捕。1920年代初期的一次回乡,刘伯承还特地同母亲照了一张合照,好让母亲思念时看看,算是一种安慰。这次以后,周寅香就再也没能见上刘伯承一面。(文/陈文,来源《伟人从这里诞生———领袖与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