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元姑,与贺龙共同生活8年,坐牢5年,寡居17年;
胡琴仙,与贺龙共同生活3年,寡居68年。
1920年5月上旬,年方十九的新娘向元姑,身着露水衣,头戴蒙面丝帕,乘一顶花轿,在送亲队伍吹吹打打簇拥下,出嫁到贺龙家来了。
这是一场非常特殊的婚礼。
几天前,贺龙的父亲贺仕道、弟弟贺文掌惨遭土匪杀害。制造事端的罪魁祸首,是在贺龙手下当过参谋的谷膏如。贺龙回忆说:“1919年我当团长时,有个谷膏如被策反。本来早年他同我一块去慈利搞枪的,因为他被捕了,失掉了联系,放出来后,一心只想当官。因为没有担任部队主要职务,他对我怀恨在心,仇恨很大。不久,他勾结神兵烧了我家的房子。后来,勾结土匪把我父亲和弟弟杀害了。”
贺龙说得很简略,其实,谷膏如先是于1919年7月勾结神兵血洗贺姓人家,惨烈到了“婴儿也当纸撕碎”的地步,残杀无辜男女三十多人;事隔几个月,谷膏如又勾结土匪再次血洗贺姓人家,贺仕道等人遇害。
贺仕道是当地受人尊敬的长者,遇害后,族中众人纷纷提出要加倍索还血债。赶回洪家关奔丧的贺龙大姐贺英率先砸了谷家祠堂,贺谷之间的家族械斗一触即发。悲愤难抑的贺龙语重心长地开导众人:“贺谷两姓世代通婚,贺家嫁谷家,谷家嫁贺家,少说也有百把人,光我家就有一个姑姑、两个姐姐是谷家人的媳妇。冤有头债有主,不能因为谷姓出了个谷膏如就滥杀无辜。如果贺谷两姓他杀我,我杀他,世世代代结怨仇,正好中了外人**计。”
谷家人深为贺龙的宽宏大量所感动,派出代表前来向贺姓人家赔礼道歉,并为贺仕道老人杀猪宰羊,披麻戴孝,一场大规模的家族械斗风波平息了。
贺氏家族按照传统习俗,一边给贺仕道老人操办丧事做道场,一边选定秀外慧中的向元姑,为贺龙举办婚事。早在1911年,贺龙就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当地农家女子徐月姑成了亲。徐月姑大贺龙几岁,成亲第二年,生了个女儿,此后疾病缠身。眼下家中遭此惨祸,父殇弟亡,族中长辈一番合计,为贺龙选定向元姑,于丧葬期间择日完婚,借以告慰先灵,后继有人。
向元姑的舅舅肖珍元是本县名儒,曾就读于湖南第一师范,与毛**同班毕业,一回到桑植,就被贺龙请到军事讲习所讲演时事。向元姑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塾师。受他们影响,向元姑不仅天生丽质,花容月貌,而且知书达理,聪慧异常。
贺龙非常疼爱这个美丽清纯的妻子,将她送往桃源女子师范学习。闲暇的时候,向元姑讲念书的感受和学校的新鲜事,贺龙则讲他小时候如何调皮的故事。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贺龙就奉命率部换防,直到1925年,他出任澧州镇守使时,二人才过了几个月相对安定的日子。此时徐月姑已因病去世,向元姑见自己结婚几年,还没生下一男半女,就由继母出面,促成了胡琴仙与贺龙的婚事。
1925年10月,湖南督军赵恒惕出兵讨伐贺龙。贺龙撤离澧州,向元姑则带着老老少少20人前往武汉贺公馆。1926年初,升任国民**军第八军第六师师长的贺龙奉命兴师北伐。向元姑、胡琴仙相邀为北伐军送衣送鞋,在江汉关设茶水站为叶挺独立团攻占武昌端茶送水。
直到11月中旬,贺龙才秘密来到武汉,与家眷相聚。1927年农历二月初九是贺龙31岁生日,向元姑在贺公馆操办家庭宴会,蒋介石的秘书长李仲公要来拜访,向元姑担忧地说:“这些人心狠手毒脸皮厚,今天认你做朋友,明天就会翻脸不认人,嘴里讲得蜜蜜甜,背后拿着勾勾镰。”
贺龙哈哈大笑,说:“志德长大了,一河浑水也看得透了,可喜可贺啊!”志德是向元姑的学名。几天后,贺龙不怕打狗欺主,毅然决然将蒋介石的秘书长李仲公逮捕。
以蒋介石“四·一二”大屠杀为标志的白色恐怖很快笼罩全国。1927年6月底,贺龙与军委书记周恩来一番倾谈,更加坚定了接受中共**的决心。7月,贺龙召开连以上军官大会,宣布了坚决跟**党走到底的决定。
回到公寓,他对向元姑、胡琴仙说:“我跟**党干,随时都有可能失败,随时都可能掉脑壳,随时都可能株连家人,你们怕不怕?”二人深情地望着丈夫那刚毅的神情,一个说:“只要你认定自己走的路是对的,你上山为妻跟你上山,你下水为妻跟你下水,你做官随你做官,你讨米随你讨米。”一个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你这条活龙,就跟着你往云里走。天上起云发大雨,好人就会欢喜坏人就会发愁了么!”
1927年8月1日,贺龙任总指挥,参与领导了震惊中外的南昌起义。起义失败后,武汉三镇贴满了通缉贺龙的告示,贺公馆成了搜查的主要对象,贺龙副官陈少南冒名提走了银行的存款,不辞而别。向元姑身边只剩下胡琴仙、贺干臣、贺学痒、贺金莲四人,他们搬出贺公馆,辗转于日、英租界,并四处打听消息。
11月初,身在上海的贺龙让贺锦斋给向元姑、胡琴仙等人带去他的亲笔信。贺龙不知道存款已被陈少南提走了,在信上嘱咐她们去银行取钱交贺锦斋买枪。向元姑就将自己的两对金钗交与贺锦斋,贺锦斋用两对金钗换来的钱买了四支手枪,同时请湖北省委将向元姑、胡琴仙等人的情况报告党中央。
很快,周恩来派人专程赶赴武汉,护送向元姑、胡琴仙等人至上海,与贺龙团聚。贺龙依然是那么爽朗、乐观,他说:“南昌我们打胜了,可在去广东的路上我们失败了,人打散了,枪也丢了。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是一个光杆泥腿子起家的,像一匹野马闯荡,闯得了一个国民**军军长。如今我是**党了,还怕闯不出一个穷人的天下来?”他放声大笑。大家受笑声感染,一扫大难不死后的沧桑和伤感,心情一下子变轻松了。
按照党组织要求,贺龙将全家人改姓王。当时上海到处贴有贺龙的照片,当局悬赏十万大洋捉拿贺龙,可他照样早出晚归,家里人为他的安全捏一把汗,他却开玩笑说:“我有隐身法,敌人抓不到我的。”
相聚何依依,离别何匆匆。1928年1月,贺龙受党中央委托,回湘鄂西搞**根据地。向元姑、胡琴仙等人留在上海。临行时贺龙一再叮嘱:“**一定会成功,等着我来接你们。”
孰料此番一别,向元姑与贺龙竟成永诀,胡琴仙在时隔22年之后与贺龙重逢,却是咫尺天涯。
由于叛徒告密,1933年农历二月二十一,国民党逮捕了向元姑。胡琴仙当时外出未归,加之特务机关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因而得以侥幸脱身。当局指控向元姑一家人是“湘鄂西共魁贺龙在上海设立的危害民国为目的的团体”。为了从她嘴里掏出所需要的东西,国民党特务用尽了酷刑,向元姑一次次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1933年11月,江苏高等法院上海第三分院,判处王向氏(向元姑)有期徒刑12年。
中共得知消息,辗转求助于宋庆龄,宋庆龄立即委托著名律师史良和唐豪出面营救。由于史良的据理力争,原判有期徒刑12年改判为5年。1937年上海“八·一三”抗战开始,向元姑获释出狱。一同被捕的贺龙堂弟贺干臣却病死狱中,贺龙女儿贺金莲也因病去世。
在囹圄铁窗备受摧残的向元姑,以其凛然正气和铮铮铁骨,赢得人们的由衷称道。在党组织帮助下,向元姑很快找到了胡琴仙。当时的上海,日军天天狂轰滥炸,国民党正在组织淞沪抗战,向元姑他们必须迅速撤离。
此时,贺龙率红二方面军结束长征,驻扎在陕西的富平县。鉴于贺龙已与蹇先任结婚,而**党干部队伍实行一夫一妻制,所以党组织决定:向元姑和胡琴仙回桑植老家。
1937年8月15日,向元姑等人来到折骨异乡的贺干臣、贺金莲墓地,焚香烧纸,痛哭失声。悼念毕,向元姑送走了将奔赴陕北的堂侄贺学痒,说:“告诉你大叔,我们在桑植等待**胜利,等待他回来接我们。”
向元姑、胡琴仙回到洪家关,才知道自从贺龙“闹红”以来,贺姓人家成了国民党当局的眼中钉、肉中刺,当局烧杀掳掠,无所不用其极。
胡琴仙是第一次进夫家的门,好在家族内外的人都善待她,尤其是向元姑对她百般照看。
1938年春,向元姑在贺家祠堂办起了一所私立小学,叫崇先小学,由家族中威望很高的贺锦章任校长。学校主要为穷人培养人才,周围几十里的贫困子弟二百多人纷纷前来就读。向元姑经常穿一件青色士林布旗袍,教学生唱《国际歌》和抗日歌曲。
向元姑与**党人朱端绶一直保持密切联系。朱端绶从重庆不断给她寄来《新华日报》和各种进步书刊,向元姑和胡琴仙就利用这些资料宣传**思想,传播**火种。
正当崇先小学办得兴旺红火之际,地方政府却以**为由,下令予以取缔。此后,地痞恶棍**扰不断,向元姑便与胡琴仙一同迁居泉峪肖家湾。此时贺龙已没有什么家产,两人又都不会种田种地,为生活所迫,她们托人买些布料、棉纱,向元姑做成布鞋,胡琴仙织成袜子,又托人卖了换些粮食糊口。她们天天遥望北方,盼望贺龙打垮**好回乡。
1939年,贺龙堂弟贺文慈率领的**武装在重兵围剿之下只好化整为零,分散隐蔽,贺文慈等人手持向元姑亲笔信,去麦地坪向虞卿处藏身。向虞卿与向元姑是本家,又是贺龙的挚友,接到她的信后,当然是悉心照料。
**投降了,国民党又与**党打内战,姐妹俩只得耐着性子盼啊盼。由于乡长韦跃元倚仗权势不断**扰,向元姑偕胡琴仙搬回夏家峪娘家居住。
1946年腊月,震惊湘省的“洪家关异党案”案发,39人被无辜关进大狱。案发当天,向元姑闻讯从夏家峪赶回洪家关,问明情况后,决定组织妇女请愿,以援救入狱的人。她当即与贺锦章胞姐贺月姑一起,联络洪家关妇女六十余人于贺家祠堂**,她说:“当年杨家将十二寡妇征西,最后获得了胜利,只要大家一条心,就能把我们的亲人援救出狱。”
1947年春节刚过,八区专员张中宁及省府特派保安司令部军法室主任叶宰鼎赴洪家关调查案情,贺月姑率六十余名妇女前往喊冤请愿,迫使张、叶二人据实向省府写出案情调查报告。1947年,全国的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由战略防御转为战略进攻。向元姑征得其兄向昆南同意,以续修《向氏族谱》的名义,邀来湘鄂边区九县向氏族长与头人共七十余名,齐集夏家峪,商讨组织武装迎接解放的有关事宜。一个小小的村庄,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很快被国民党的地方政府探知。他们当即派出警力将各地代表驱散,并严厉警告向元姑“要安分守己”。也就在这时,原由她
提议派入民团和海军的族人全部被清洗回家,弟弟向启海险遭杀害;贺满姑之子向楚明痛打伪保长后无处容身,经她同意加入张月峰的土匪队伍,寄希望伺机暴动以策应**南下,不料张月峰决意投靠国民党,向楚明只好脱离出来;堂弟贺锦章因“异党”案身陷囚牢;贺文慈、贺学孟、贺文圭等人亦如笼中的困兽;兄长向昆南忧病交加身亡……连生计亦无着落的向元姑,深感孤掌难鸣,为保全自己的气节,1948年春,她走进桥自湾的仙姑庙,成了佛家弟子。深山古刹,木磬声声,寄托着她为祈祷夫君贺龙平安归来许下的无限祝愿。
然而,由于身心长期蒙受摧残,体质虚弱的向元姑染上伤寒后一**。贺、向两家派人将她抬回洪家关,弥留之际她念念不忘的仍是“再也不能重睹夫面”……
一唱雄鸡天下白。桑植解放了,好消息不断传来:贺龙率部解放成都,当了西南军区司令员。贺龙外甥肖庆云,一直跟随贺龙南征北战,这时在成都某部任职,1950年回乡探亲,把胡琴仙带到了成都。
众所周知的原因,胡琴仙没能与贺龙再续前缘。贺龙通过他的部下和亲属,送她进革大学习,毕业后根据她的特长,安排在纱厂做管理工作,后来改行到幼儿园做管理工作。无论贺龙在大西南,还是进京以后,她都工作得很好,生活也很平静。贺龙的另一个外甥向黑樱,也在成都任职,他让自己的一个儿子同这位奶奶住到一起,以减少她一个人独居的寂寞。胡琴仙白天同幼儿园的小朋友们打打闹闹,下班回到家里又有孙儿笑脸相迎,她知足了。来成都后,她的名字一直就是“王林”。因为这个名字是贺龙给她取的,她要用这个名字留作纪念。
“**”期间,贺龙成了“大土匪、大军阀、大野心家”,胡琴仙也遭殃了,大字报刷上了街头:“王林是贺龙的臭老婆!”她被剃成了阴阳头,每天被拉去批斗。别人要她揭发贺龙,她总是一句话:“我所知道的贺龙是好人,不是坏人!”批斗她的人说:“好人干吗讨几个老婆?”她反驳道:“稍有一点儿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旧社会没有规定讨几个老婆。新社会规定一夫一妻制,贺龙身为**,就带头执行政策了嘛。”
时隔半个多世纪,回忆起与贺龙相处的三年多光景,胡琴仙依然深情款款地说:“他那**家的胆略和气魄,那寻求真理的坚韧不拔的精神,那豪放乐观的性格,都给我留下了深刻难忘的记忆。”(文/罗长江,来源/《今古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