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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一大早。天还没亮，郭振阳和孪生兄弟就起了床，拉亮电灯，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开始了具体的分工。郭振东清理出一些枯树蔸，拿了一把干柴作引火之物，在堂屋里生了一大堆火，火光把整间屋子装饰得十分**。郭振阳厨艺精湛，拦腰系了一条围裙，在灶台上忙碌开来。他先把切好剁好的鸡子在锅里翻炒了一下，放一点盐，加入清水，盖上锅盖，煮开之后，装进一只瓦罐，端到篝火堆旁。郭振东接过之后，往火边一放，就去帮着哥哥弄第二道菜。
郭卫华苏醒了，连忙穿上衣服，起了床，就要给儿子帮忙。郭振阳两兄弟连称不必，让父亲照顾火垅，仍旧在灶台上忙碌着。
大约天刚亮的时候，一家人的年饭就差不多快要准备就绪。
郭卫华抽空洗完了手脸，找出儿子买回的一对红蜡，用打火机将它点着了，往神柜两端各插一支。固定好之后，再取出三根香，毕恭毕敬擎在手里，向神像鞠了一躬（虚拟的神像，其实是一副大型的毛**），排成一列，双手拿着，慢慢接近红蜡烛，点燃之后，又是一躬，虔诚地将它们分别请进三个成一字排开的香炉。回过首，嘱咐郭振东在堂屋正中央安好一张小方桌和六把椅子，拿来六只酒杯、六个碗、六双筷子、六根调羹，分别放置在桌子的上、左、右三面；又从火垅边提来一只瓦罐，往六只碗里分别装进了一点煮熟的猪肉，再把六双筷子分开，各放在一只碗的碗口。这时，他烧燃土纸，嘱咐儿子放了炮仗，请了早已仙逝的祖宗回家过年。趁了鞭炮响起的瞬间，郭卫华让儿子收拾起碗筷，给酒杯里倒了一些茶酒，让先辈吃饱喝足，享受后代酿出的美好生活。
郭振阳已经将菜肴都烧好了，探头进来，还没问父亲是不是可以开始吃年饭，就见父亲挥手让他们赶紧将酒菜端上桌。于是，兄弟两人欢快地忙碌开来。
热气腾腾、香馥四溢的菜汤一端上桌，郭卫华就坐在主位上，两个儿子一人手提一瓶红酒，一人拿了几个酒盅，走向桌子两边。突然，留了一条隙缝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哥俩扭头一瞧，只见两男两女推门而入，脸上都带了分外高兴的笑容。
谢庭柱走在最前面，眼睛往桌面上一瞄，笑道：“喔，真是一顿丰盛的大年饭呢。看起来，我们一家子来得正是时候。”
郭振阳两兄弟一眼认出两个熟悉的面孔正是地委书记父女，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恭恭敬敬地向老人打着招呼。另一位年长的女人是谢庭柱的妻子，另一位年轻的男子就是谢雨欣的哥哥了。
郭卫华眼睛向上一抡，认出两个熟悉的面孔，脑筋一转，也想到了那两个未曾谋面的男女是什么人，拐棍往拢一收，就要起身迎接客人。却谢庭柱动作矫健，三两步就跃到了他的身边，一把拦住了他。郭卫华一本正经地白了他一眼，嘟囔道：“别臭美了，你以为你是谁呀？我是看在嫂子的分上，才起来的。”
地委书记的爱人笑吟吟地说道：“郭兄弟太客气了。你可千万别怪我们从来没找过你，其实呀，在我们老谢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呢。”
谢庭柱见不得妻子对自己的生死兄弟也来这一套虚与委蛇，神情上颇有点尴尬，连忙拉过儿子，说道：“快，叫叔叔，这就是我再三向你们提及的郭叔叔；蛮牛老弟呀，你已经见过你侄女了，这个嘛，就是你大侄子，叫宇飞，就在你们县工作。今后啊，你可要多多教育他才是。”
谢宇飞赶紧来到郭卫华面前，亲热地叫了一声叔叔。
郭卫华仔细地盯在他的脸上，称赞道：“不错，的确是斧头的儿子，有那么一股子干劲。我听说，你是公安局副局长，是不是？”
郭振阳一见父亲跟他们聊开了，而振东又跟谢雨欣甜蜜地相互对视着，全都忘了吃年饭的事，心里咕哝一阵，连忙高声请客人入席。大家不约而同地笑了一声，各找一个座位，坐了下来。郭振东慌乱之中正好把酒瓶放在父亲的身边，郭卫华抓过酒瓶，就要给客人倒酒。谢庭柱赶紧夺过酒瓶，递给儿子，示意他来斟酒。郭振阳与郭振东慌忙一同起身，去抢已经到了谢宇飞手里的酒瓶，却被公安局副局长挡住了。
谢宇飞酒精考验，一边麻利地为每一个人斟上一杯酒，一边不停地溜出一串好口彩。见大家都端起了酒杯，他这才对郭卫华说道：“叔叔，你和我爸爸虽是生死战友，却几十年来音信不通，今天是你们战友重逢，也是我们两家第一次坐在一块吃团年饭。为了这个，你就先来上一段祝酒词吧。”
郭卫华连连摇手，笑道：“论口才呀，该你爸爸说才是。想当年，逢年过节，你爸爸一张嘴巴呀，总能把人说得热血沸腾，情绪激昂，恨不得放下酒杯，就去与敌人决一死战。我是比不了哪。”
谢庭柱擎了酒杯，把征询的目光看向郭卫华：“那么，我们为了今后更加美好的生活，干掉这一杯。如何？”
郭卫华似乎有点不满意，想催促他来一段更富煽动意义的话。
可是，没容他说出口，大儿子郭振阳却在一边鼓掌欢呼：“谢伯伯说话果然言简意赅，意味深长。为了美好的生活，这就够了，足以涵盖一切。当年，你们打仗，是为了它；如今，改革开放，依旧是为了它；今后，我们无论做什么，还是为了它。”
这样一来，大家不约而同地感到谢庭柱的话果然精彩绝伦，齐声喝彩一回，纷纷端了酒杯，脖子一仰，杯杯见底。
屋子里的气氛不由愈加高涨，谈笑声一拨接一拨，犹如拧开的水龙头，源源不绝。三个老人说到极处，一个个眉飞色舞，相谈甚欢。四个青年人索性不去打扰他们的雅兴，一个个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酒不喝，菜也不吃，聆听他们的对话，也每每由衷地发出几声笑，作为附和。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大家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说笑，一齐望向门外。
半敞的大门被人完全推开，一个口里叼了一支香烟、手上拿了一摞裁成条型红纸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一进门，直冲郭卫华喊：“郭老英雄，原先不知道你是赫赫有名的战斗英雄，每年春节慰问军烈属，从来就没有给你家送过对联。现在，已经晓得你是隐姓埋名的英雄，村里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了，得给你家也送上一副。千万莫嫌弃东西太少，意思到了就行，对吧？”
郭卫华多喝了两杯，酒劲慢慢上涌，脸有些泛红，说道：“我能多要点吗？”
来人没太听清他的话，扭头朝门外挥了挥手，制止了喧天的锣鼓声，脸凑向郭卫华，询问他刚才说了什么。
直到这时，郭振阳才明白了来人的目的，高兴地跳了起来，顺手拿过摆放在桌上的一盒烟，就敬向来人。郭振东动作也很利索，从哥哥手里抢过那包烟，跑出去，分发给敲锣打鼓者一人一支。谢宇飞同样反应奇快，掏出口袋里的香烟，也一一敬去。那群敲锣打鼓的人脸上笑开了花，接过香烟，嘴里叼一支，并相互借火将它点燃，另一支就势夹在了耳边。谢雨欣好奇地瞪大眼睛，很是不解，却又不好意思发问，疑惑地望着他们。
“你想要多少？”来人终于明白了郭卫华的意思，一面回答，一面数出几份，就要往他手里塞。
郭卫华摇了一回头，制止道：“这不够，我要三十副呢。”
来人吃了一惊，马上又换了一副笑脸，连称郭老英雄轻易不向组织伸手，虽说暂时没有那么多，可以催人再买几张红纸，请人龙飞凤舞一番就成。那人一边说，一边迈开脚步就往外走，吆三喝四地叫几个敲锣打鼓的人分头去找写对联的人。他的话音还未落地，就见一群人抬了一个硕大的纸箱，咋咋呼呼地奔向门口。他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台彩电。好家伙，这可是稀罕物，漫说农村人想都想不到，就是城市里的人，没有一点过硬的关系，有钱也买不到。他立马惊讶地大叫起来，把屋子里的郭振阳两兄弟吸引过来。
年轻人只一睃动双眼，就分辨出他们是民政局的，曾经到家里来过。此时，他们分明也认出了郭振阳哥俩，开口就笑哈哈地询问该把电视机放在那里。郭振阳一时间激动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只一个劲地把他们往屋子里请。郭振东赶紧伸手帮忙，抬着那家伙走进屋子。
大家挤了进去，一眼看见地委书记，顾不得跟郭卫华说话，一个个恭恭敬敬地向谢庭柱请安问好，恭贺他新禧愉快。
地委书记高兴地点头称赞民政局长考虑问题很细致，是一个称职的好干部，马上代替老战友接受了他们的深情厚谊，嘱咐儿子快去帮着他们将电视机安好，天线架好，调出最好的效果，让老英雄享受改革开放的成果。
于是，民政局的人也好，谢宇飞兄妹也好，郭振阳兄弟也好，一齐涌了出去，找不到长竹竿，提了镰刀，去竹林一趟，也就有了。民政局的几位官员拿出天线、放大器之类的部件，忙碌开来，丈量天线长度的，剥去线皮的，打开放大器的包装的，似乎正着手一件浩大的系统工程。
这时候，得知民政局送彩电给郭卫华的消息，人人跑来看热闹，把本来并不宽畅的门口拥挤得连一只蚂蚁都钻不进来。
地委书记两口子和郭卫华围坐在一堆火的余烬边，叙说往事，很是投入，也不管外面乱成什么样子，时而一阵爽朗大笑，时而又是一阵捶胸顿足。
很过了一会儿，电视机里调出了颇为清晰的图像。送对联的村干部又拿了好大一摞对联，挤进屋子，喜不自禁地交给郭卫华。
老英雄笑容可掬，连称谢谢，拐棍往胁窝一夹，立了起来。谢庭柱夫妇同时站起身，一人伸出一只手，就去搀扶着他，被他轻轻一甩，摆脱了。他喊上儿子和谢宇飞兄妹，把对联交给他们，催促他们快快赶**。四个青年人一愣，在谢庭柱挥手示意下，也不问什么，跟随几位老人一道出了门。民政局长和他的人马似乎还想跟地委书记亲近一会儿，可是，主人要出门，只得一个个跟在身后，预备打道回府了。前来看电视的村民大失所望，就要回去，郭卫华笑着拦住他们，说你们尽可以在这里观看，想看到什么时候就看到什么时候。
一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抵达**边，上了早就停靠在**边的几辆小车。谢庭柱事前没有想到老战友会出门，只带了一辆小车，只好向民政局借用一辆，让三个正在上大学的同学坐了上去。于是，民政局的车子在前面开**，到了县城，自行回家欢度新年去了。地委书记的车由谢宇飞开着，与民政局的人分手之后，同另外一辆载了其他几个孩子的车一道，风驰电掣般地驶向柳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