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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后的放纵

作者:张隼

分类:青春校园

字数:135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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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1-3章

小说:高考后的放纵 作者:张隼字数:68815更新时间:2015-10-20 22:29:46

"晨曦,别总是摆出一副数理化的面孔,说一段脑筋急转弯

让心情放松放松,怎么样?"经过夜幕无休无止的贴身劝慰与哄骗,一夜难以安眠的殷晨曦终于在凌晨时分进入了梦乡。然而,没过多久, 冥冥之中,有一个勉强能听得清楚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管。

"嗯?"殷晨曦不置可否。

"我问啦,啊?"那个声音也不等他具体表态,马上接了下去:"你说,清官与贪官的区别在哪里?"

"嗯?"殷晨曦很吃惊,身子一抖,眉头微皱,似在思索,却半晌也回答不上。

"很简单呀,傻瓜!清官就是没有被抓住的官,他们仍在台上人模人样的指手画脚,一边在大会小会上高唱反腐倡廉的赞歌,一边在私底下索贿受贿,自己吃喝嫖赌却要国家或别人埋单;贪官嘛,就是已经被打入监狱或撤职查办的官,他们只能把过去辉煌的日子储藏在记忆里呀!"那个声音一响,立刻爆发一阵大笑,甚为开心。

殷晨曦想看一下他长的什么样子,然而眼前一片恍惚,心下不明白那句话有什么值得一笑的,摇晃着头,似乎嫌他过于矫揉造作。

"你没有幽默感,真没劲。"那个声音里夹杂着明显的失望,忽而话锋一转,又来上一句:"算啦,我再给你来一个更有意思的,保管你呀,纵使是木雕,也不笑都不行。"

殷晨曦没有答话,似乎是在静静地等待他的下文。那个声音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没见动静,问道:"我说啦,啊?"

"你说吧。"殷晨曦为避免人家责怪他不礼貌,只好开口。

那个声音先是得意的一笑,紧接着就说道:"有一天呀,一个屠夫得到一头猪和一只羊,准备宰杀它们。你说,他是先杀哪一个好呢?"

殷晨曦思索了一会儿,觉得乍一听非常小儿科的问题一定暗藏玄机,不会像表面上看到的一样简单,而要解出正确答案,就必须先弄清屠夫是怎么得到那些畜生的,于是问:"他是怎么得到它们的呢?"

那个声音笑了:"喂,喂,这可不是数理化,你不必进行逻辑推理,要放感性一些。**的东西在这儿用不上,啊。你只需回答先杀哪一只就成。"

殷晨曦一窒,看不出里面有啥蹊跷,茫然地说:"杀羊吧,先。"

"猪也是这么想的。" 那个声音起初一本正经,却终于扑哧一声,继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感染得周围所有的东西也都跟着一块发出了会心的笑。

殷晨曦明白上了当,却也非常佩服他的机智,跟着昂起头,哈哈哈地一阵狂笑,怎么也制止不住。

"太阳出来啦,还赖在床上。人啊,不能堕落到这种地步!"他的心扉刚一敞开,就被另一个突如其来的责备声吓得赶紧闭合。他怔了一下,笑声完全逃遁无踪,耳朵里就又听到了那个更严厉的声音,差一点让他昏厥:"你不上大学了吗?你没有其它正经的事可做了吗?"

如此严厉的训斥犹如从天外飞射而来的箭簇,直刺包裹着他的梦的幕帷,他心惊肉跳,一下子**过来。同往常一样,他一骨碌爬起床,伸手去拿随意地丢弃在床头上的衣服,昔日敏捷的行动却出现了呆滞,手半停在空中,离衣服咫尺之远,硬是再也伸不过去,被空气阻塞了一样。

"好像,昨天高考已经结束了吧?"他眯了双眼,微偏着脑袋,眼前却什么也注意不到,只从嘴里淡淡地发出了这样一个询问,仿佛在问苍穹。

然而,苍穹没有发声器官,是不会给他任何答案的;堆满一屋子的陈旧的家什及其凌乱地摆放着的什物,也都没有嘴巴,同样不会回答他。他只有依赖自己的记忆去探求那个答案。很快,他就确切地相信,高考的确结束了,就在昨天下午,他答完"3+

X

"体系中理科综合的最后一道题目,并把卷子交给监考老师的一瞬间,他为之勤勤恳恳地学习了一十二年的中小学时代画上句号,进入了历史。

那么,接下来,他将面临一个什么样的时期呢?在这一时期里,他应该怎么生活呢?他可以松一口气,放飞心情,像其他同龄人一样潇潇洒洒地过一段快乐日子吗?他也会表现出一种高考后遗症,颇感失落与彷徨吗?不能!他没有这个资本。高考的结束只不过是让他从一种习惯了的严酷生活转换成另一种形态。

可这又是什么样的一种形态呢?昨天晚上,他曾辗转反侧,思索了几乎一整夜,然而,一切都很迷惘。

望了一眼斑驳的天花板,他的心情一下子染上一片阴霾。他从来就不担心自己能够进入一流大学,而且,全校也没有一个人会怀疑他有这样的能力。能够进入一流大学又怎么样?他难道指望凭空会从天上掉下一只硕大的钱袋,重重地砸在他身边,让他俯仰之间,便拿它充当进入大学的费用吗?不!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好事!他得面对现实。那么,眼下,放下书本,该去做什么呢?或者说,该怎样做才能帮助父母减轻一点家庭负担呢?毕竟,没钱在手,他即或拿到了清华北大的录取通知书,又有什么用呢?

脑子里一泛起这个恼人的问题,他便觉得头痛欲裂。勉强缩回取衣服的那只手,在额头上轻轻地拍打了几下,依然不顶事,他索性慢腾腾地穿上衣服,下了床,趔趄着朝房门口走去,却接近门沿,忽又停下了脚步。

"难道我就不能不去想钱的事吗?难道我就不能仍然钻进书本里去,对外面的一切一概不管不问吗?"他朝屋子环顾一圈,眼睛一盯在那堆伴随了自己许多个日日夜夜的教科书,便放射光芒,双腿仿佛充了电一样,头脑也格外思维敏捷,依稀一切的烦恼与心事在这一刻倏然风流云散。

他立刻奔向书桌,在那只旧得发亮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随手摸起一本书,摆开刻苦钻研的姿态,一头扎了进去。然而,这一汪海洋再也不是那么宁静而蔚蓝了,仿佛席卷新奥尔良的飓风,搅得眼前一片苍黄,什么也看不清晰;而且,头脑也受到刺激,昏昏沉沉的,恍如不是长在自己脑袋上一样。他竭力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试图把它导入正轨,总也不成功。他不禁仰天长叹一声,知道无论如何是保持不了内心的安宁了,便重重地合上书本,缓缓地站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该继续做什么,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愣,还是不肯从木然的状态走出来。

突然,他听见了一阵猛烈的敲门声,还伴随着一阵接一阵的疯狂大叫,这才恢复意识,急急忙忙地打开房门,走过一间狭小的正屋,再打开那道早就锈迹斑斑的防盗门,眼前立马闪现两个活力四射的少年。一见他那几乎失魂落魄的样子,两个人一边往屋里挤,一边讶然地说开了。

"这是干什么呀?丢了魂呀?" 一位稍稍显得矮胖的少年问。

"该不会是屋子里藏有不该我们看见的什么秘密吧?"另一个身材颀长,几乎同殷晨曦一样高矮和胖瘦的小家伙煞有介事地朝那间卧室里探了一回头,脸上挂了一抹暧昧的笑意。

他叫徐孟晖,同那位稍稍显得矮胖的名叫任春旺的少年一样,都是这个屋子的少主人的同班同学。在学校里,住在同一条小巷,相同的贫穷,相同的爱好,相同的成绩优异,使他们结成了牢不可破的友谊,被誉为机智好学三剑客。只不过,他比另外两个少年多了一重身份,那就是他出自一个打工的农民家庭,因为很小就随父母来到城市,租住在这条街道,才同他们一块长大的。有了这个差别,他读书期间,每学期得额外支付学校一笔不少的借读费。沾了从小学一年级就在这儿上学的光,才能与两位同学一道顺利地经过了一次炼狱式的大考,而没被当作高考移民遣回原籍。

昨天,高考结束的一霎那,他们三人曾约定要找一个地方商讨上大学之前该做些什么。可是,两个人到了那儿,却愣是等不到殷晨曦,这才赶来看个究竟的。

"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得快闪,不要影响你的情绪。"他接着又补充一句。

"尽瞎说,我们的殷班长可不会做那种藏头藏尾的勾当呢。不记得吗?他可是被我们那些可爱的女生们私下评定为最纯洁的阳光男孩的。人家王晓雪硬是对他妾有情,他却一直郎无意,好像入定的老僧似的。"任春旺仿佛在帮殷晨曦说话,然而,仅此之后,话锋一转,也调笑开了:"只不过,一旦轻松下来了,是不是脑子里也该想一想要不要接受王晓雪的投怀送抱,或者说王晓雪是不是跑到这里来同他幽会,那就说不准了。"

"瞧瞧,你才瞎说了吧?人家王晓雪就是想跑到这个地方来,也得找得上门才是呀!毕竟,人家身世炫赫,从没见过这等破旧的地方。"

徐孟晖还想继续说下去,然而被殷晨曦打断了:"把你们的心思都放正吧,别胡思乱想,也别胡说八道。我们在一起经历过好多年的时光,大家的禀性与举动,不都看得清清楚楚吗?怀疑我的品行吗?那就等于是你们也在怀疑自己,我们可是三剑客,谁也离不了谁。"

"是不是说中了你的心思,你才迫不及待地拿一顶大帽子兜头罩下来,让我们不再说你呢?"任春旺思维敏捷,并没有罢手,而是找到了破绽。

徐孟晖点头接过话腔,表情很是严肃的:"八成果真如此!这就叫做欲盖弥彰!谁不知道王晓雪一见到你,哇,眼睛就格外发亮,脸上也挂了幸福的云彩呢。你轻松下来,掉进了人家的温柔乡,这根本不能算错!错就错在,你不该睁大眼睛说瞎话,想蒙骗我们。"

"我真不知道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殷晨曦被这两位同学如此一闹,很有些无可奈何,只有缴械投降:"要是你们不相信,尽可以到处找找看。"

徐孟晖与任春旺各自拍了一把自己的巴掌,一齐惊呼道:"信了你的邪,以为我们真的很容易糊弄,是吧?藏在心底里的东西,是随便可以找得出来的吗?拐子,拿点诚意吧。"

殷晨曦摇晃了一下脑袋,说话的腔调颇是委屈:"随便你们怎么想好了,我反正就是那么一个人,你们爱昨想就咋想,我不在乎!"

"这下可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了吧?"任春旺煞有介事地朝殷晨曦屁股后面看了几眼,似乎正在丈量那只尾巴的长短。然而,这个屋子的少主人不会让他称心如意地遂了心愿,只一巴掌拍打在他的肩头,就让他的眼睛转了向,表情也随着五官的扭曲而难分究里。

徐孟晖本想接过同伴的枪,将已经上膛的弹药射向殷晨曦,可一见他的表情就识趣地撂下这个话题,硬生生地扯到三个人昨天的约定上。殷晨曦这才记起的确有那么一回事来,不禁尴尬地挠了挠头,向他们致了歉意,慌慌忙忙地洗漱完毕,就同他们一道出了门,走入炎热而繁忙的外部世界。

已是初夏,太阳悬挂在空中,一刻不停地给大地增加温度,天气十分炎热。城市里不断地蠕动着的各式各样的车辆辐射出来的热量及时不时发出的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噪音,更让人感到炽热无比。

三个刚刚经历了人生最大一次考试的高中毕业生仿佛没有意识到半点热的气息,他们也没有心情放飞的感觉。自从有记忆以来,他们贫穷的家境就教会了他们对冷热酸甜麻木的感觉。他们在学校里努力学习,眼下放下书本,只不过是从一种压抑跳入另外一种压抑而已;至于放飞心情,即使不是那些不懂得如何珍惜父母的血汗的人拥有的,也只不过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们的专利。他们早就商议停妥,要在这进入大学之前的短短的两个多月的时间里,进入社会,帮助家庭。可是,怎么进入社会呢?社会上到底充满了机会还是陷阱呢?他们就不知道了,或者说,即使知道一点,也不甚了了。他们就这么懵懵懂懂地推开了自己的家门,进入了社会,并且,神使鬼差,竟然一下子走进了一个建筑施工工地。

殷晨曦信心十足,跑将过去,就找包工头商讨打工的事情。那人斜眼打量了他们一阵子,然后闭上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点头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三个少年兴高采烈,欢快地又蹦又跳,摩拳擦掌,进入角色。工地里的活既费体力,又需要一点点的技巧。三人毕竟体力不足,很快就支撑不住,被人骂来骂去,心情很不爽,便与他们理论,却被劈头一阵痛骂,赶了出去,一分钱也没捞着,反而白白耗费了不少时间。

没想到一份如此简单的体力活,就让他们铩羽而归,让他们彻底领教了工作的不易。当他们重新流浪在大街上的时候,三个少年都很郁闷,低垂着头,谁也不说话,宛然一只只战败的公鸡,没精打采地朝前挪动脚步。不知不觉之间,眼前又闪现出一个工地。殷晨曦被那种嘈杂声惊醒,抬头一望,心情大震,体内一股不服输的气概横冲直撞,催动了他的脚步,举步就往里进。

可是,任春旺和徐孟晖只朝那儿瞥一眼,就不愿意了,把嘴噘得老高,脸上呈现出一派不屑一顾的神情,硬是不往内进。

殷晨曦停下来,很纳闷,问道:"你们怎么啦?怕了吗?没有勇气接着干吗?"

"人啊,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与我们是不是怕了,是不是有勇气继续干下去毫不相干。我们第一步一脚踏空,证明那不是我们需要的工作。我们真的要好好反省自己。就算还没找到更合适的事做,也不能捡到篮子里就是菜呀。"任春旺瞥了他一眼,神情依然不屑一顾。

"是呀,是呀,我们还没有混到只能凭出苦力才赚一些钱的地步。那不是太作践自己了吗?"徐孟晖来自农村,对过去的事记忆尚存,一直竭力地想避免再过那种受压抑的日子,不知不觉说出心里话,见殷晨曦脸上略微露出了一丝恼怒的神色,连忙赔上笑脸,转换了说话的语气:"何况,我们是刚刚走出校门的中学生,论学习和智慧,在我们同一辈人中间,也是超级棒。我们理应找一些同我们的学业和兴趣相符的事去做,那样才显得这十多年来,我们的学习还是有所受益的。要不然,大字不识一个的人也能去做的事情,我们做不了,被人赶了出来,还要死皮赖脸地求人,不说没面子吧,岂不太埋没了我们的知识吗?所以,我们还是先找一些公司去看一看,没准那些地方真的有机会等着我们呢。"

其实,殷晨曦的心里也没底。他们本来就对社会了解不深,对就业机会与形式更是一片茫然,只凭血气之勇和对父母应尽的孝心催动了脚步,才来到外面闯世界,却并没有特定的目标。徐孟晖的话果然唤醒了他的内心深处对良好工作**与待遇的渴望,使他硬生生地压下了**的雄心,放慢了步伐,再抬头望了一眼面前那座灰尘四溅、噪音轰鸣的工地,转身迈着极其坚定的大步,果决地离了开去。徐孟晖和任春旺双眼对望一回,从心底发出一抹微笑,跟在他身后也朝前走去。

他们不能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飞。吸取了教训,他们一**上开始热烈地商讨着去什么样的公司才是理想的选择。只可惜,他们刚出学校大门,对社会上的一切都没有作深入了解,自然找不出让三个人都心悦诚服的答案。

突然,他们记起在学校时曾看到过的地方报纸来,里面就刊登了许许多多的人才招聘信息。他们决计买上一份报纸,找一个阴凉的地方仔细地搜索心中要想达成的目标,以便启迪心灵,开启一扇以优良的开端进入工作场合的大门。然而,他们又一次失望了,而且失望之极!上面刊载的招聘广告简直无用之极!动辄需要本科以上的学历,而且还要英语四、六级证书!甚至连打扫卫生诸如此类的活也不能免俗!

难道真的每一个岗位都只能本科以上学历的人才能胜任吗?难道国家真的到了人才过剩的地步吗?他们仰首长叹一声,然后大叫起来,这么质问苍天。同样,苍天不能给出任何回答,他们还是得自己通过行动来验证。

"也许,那不过是一个幌子,应该有例外的。不是说需要英语四、六级证书吗?我们没有,可并不是说我们没有这个能力,是不是?在高中阶段,每一年的全国英语竞赛,我们都是满分!我们只不过没有参加英语考级而已!还记得外教说过的话吗?我们绝对比得上一个土生土长的美国人!"殷晨曦低头详细地参研了一遍心中中意的那家公司的招聘信息之后,眼睛闪了几下,抬起头来,盯着身边的两个同伴,越说口吻里越是充满自信。

徐孟晖和任春旺眉头一皱,忽地一同跳起来,手掌一拍,高兴地叫道:"是呀,我们有这个能力,只不过没有考级而已!我们可以去试它一试。"

于是,不需要过多的语言激励,也不需要瞻前顾后,三个年轻人顶着火辣辣的烈日,挤过一群又一群的车辆和活人,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终于在午饭时分找到了那家公司的大门。可是,大门紧闭,参加应聘的人员在外面闹哄哄的,正等着下午公司的接见呢。

殷晨曦他们三人上去一问,便知端倪,不禁心中又敲起鼓来:那可是一群手中拿了货真价实的本科文凭的应届往届高校毕业生!我的妈呀,一个二个岗位,竟然有这么多人前来应聘,可真的把三个初出茅庐的小家伙吓得内心惊呼不已!他们不免有点气馁,加之肚皮贴到后背上了,便兴了一种打退堂鼓的意思。

三个人只对了一个眼神,便垂头丧气地想离开这个叫人黯然神伤的地方。临到出脚,他们又犹豫起来了,不甘心地把头转回去,望着那群男男女女,心头陡地冒出一个想法: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面前有这么多杆秤,为什么不掂量它一下呢?于是,不需要语言表达,只一个眼色,三个人便迅速地奔向那支队伍,各自分开,对了几个踌躇满志的人,用英语大声地同他们攀谈起来。

那些趾高气扬的人压根也没把这几个雏儿放在眼中,不料,听到从三张**里吐出了如此地道如此流利的英语,顿时双眼发亮,一个一个地回答他们的提问,也提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想让对手知道自己的实力,从而主动退却。这样一来,不管是联袂而来的,还是单刀赴会的,兴致一起,便人人卖弄自己的文章,使出浑身解数,想让其他的人知难而退。

殷晨曦和他的两个伙伴毕竟涉世不深,第一个回合便颇有点招架不住了。为了个人的颜面,他们硬是咬紧牙关,在那儿挺立下来。逐渐地,他们对那些人惯用的套**掌握在胸,便展开猛攻,不一会儿的工夫,就让几个人红着脸落荒而逃。剩下的人几乎同他们半斤八两,谁也不甘落后,齐刷刷地把目标对准他们,试图众志成城,辗死这些闯入阵营的不速之客。然而,谁也占不了优势。

本科生们不免渐渐心浮气躁了,诘难、咒骂,凡是不好听的词纷纷出笼。而三个高中毕业生心底里却发出了开心的大笑!早知道本科生们的英语水平不过尔尔,他们还担心什么呢?他们已经拥有了进入这家公司的本钱,依稀公司已经为他们敞开了登堂入室的大门。

就在这种吵吵闹闹声中,时间倏然而逝,公司大门打开了。等面试官宣布下午的应聘即将开始时,外面剩下的人已经寥若晨星。他们都是英语方面的精英,不管手中有没有那张国家认可的纸张,脑海中的确蕴藏了取之不尽的知识。他们一个个像鸭子一样伸长脖子,等候着从里面传出第一个叫喊声。过了许久,他们都没有听到,不由私下纳闷,面面相觑,试图打探情由,却没有一个可以同他们说得上只言片语的公司里的人员。他们只得耐着性子,任凭肚子里空空的胃抗议不止,也不敢稍微离开。

这样大约捱了两小时的光景,总算等到了让第一个应试者入内的消息。殷晨曦和他的两个同伴一见之下,更是兴奋莫名,仿佛一天来经历的劳累与酷热此刻已经得到了回报一般。

面试的过程进展得非常迅速,让人十分佩服私营公司的运作效率来。不多久,就轮到殷晨曦进入了面试室。由于在外面已经同一些名震遐迩的名牌大学培养出来的大学生们过过招,他已经不再害怕,更不再胆怯了。面对面试官们提出的几个问题,他用英语回答起来,格外流畅,也格外轻松。他似乎对那些问题总有难以言尽的新论述,滔滔不绝的阐述让一个个面试官目瞪口呆。他也分明清晰地看到坐在那儿的一个外国老人不停地颌首称道呢。

出了面试室,殷晨曦倍感轻松,就像英国战时内阁首相邱吉尔一样,颇为优雅地朝任春旺和徐孟晖打出了代表胜利的

V

型手势,便在烈日下等候两位同伴的出来。他原以为剩下来的两位同伴也会像自己一样,能单独地在面试室里抒发自己的才华。然而,出乎意料之外,他们被一块叫了进去,而且很快就出来了。

殷晨曦不禁十分惊讶,快步迎上前去,着急地问道:"太快了吧,你们!怎么搞的,难道你们没有机会在他们面前露一鼻子吗?"

任春旺和徐孟晖莫测高深地对视一眼,就由后者微笑着回答道:"放心吧,在最短的时间里,我们已经把我们的知识全部展露在他们面前了。"

"是呀。"任春旺接过话头:"长话有长话的优势,但是,短话也有短话的好处。我们不会在他们面前丢掉自己的形象的,我们可是好学三剑客呀,在任何时候都不会丢了这个名头!"

殷晨曦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就好。"忽而,话锋一转,问道:"你们离开面试室的时候,他们怎么说的来着?"

"他们应该很满意,一个一个地都点着头,笑着让我们回家等通知。"任春旺脸上浮现一抹灿烂的笑意,眼帘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殷晨曦笑着点了点头,双手往两位同伴肩上一拍,语气里充满了自信:"这就对了!他们也是这样跟我说的。看起来,我们的第一份工作很快就要到手了,我真的盼望着通知早一点到来,也好让心中早一点有所归宿呢。"

"谁说不是呢?我巴不得明天就有班上。"徐孟晖也热烈地说。

于是,三个人欢天喜地地离开了公司,一**上蹦蹦跳跳,尽说些如何在公司里认真工作以博取老板好感的话来,一点也不觉得肚皮饥饿,更感觉不到周围**的炎热。心中有了梦想有了归宿,精神就格外旺盛,思维也十分活跃,话儿像拧开的水龙头源源不绝地朝外冒出。走着走着,太阳便下了山,城市里灯火斓珊,到处呈现出多彩多姿的色彩,较之白天看到的景象多了一份风采。三个人不由陶醉其间,登上一座人行天桥,朝着下面川流不息的**与车辆纵情地大声喊叫不止,充满了可以触摸得到的兴奋与惊奇。

来来往往的行人被他们的异举吓得惊惶失措,也不敢发问,一个一个远远地躲开,煞有介事地从眼中泛射出怜悯的光彩。

三个小家伙虽说住在这个大都市里,可是,住处偏僻,从未想象得到城市的夜景竟然如此迷人,一时之间,难以控制奔放的情感,大呼小叫了好半晌,气喘如牛,肚子咕咕乱叫,眼前也是昏黄一片,这才想起要回家来。然而,他们又不认得**径,索性跌跌撞撞,无头苍蝇一样地乱转。

翻找了全身每一只口袋,仅掏出几块钱来,想转几趟车回家是不可能的了,他们又不知道坐哪一**车才能直接回到住处,连问几个人都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便下定决心,先安慰一下一天不曾吃饭的胃再说。

很快,误打误撞,他们碰上了一处夜市。那儿人群熙熙攘攘,各种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嘹亮之极。他们首先闻到的却是飘散在空中的食物的芳香,一个二个贪婪地吸了一口气,眼睛泛射出饥饿的狼一样的绿光。

突然,他们一块快迅地奔跑过去,离一个热干面摊还有十米之遥的间距,便一块张开喉咙,大声吼叫道:"给我们一人来一碗热干面!"

嗓音之大,恍如惊雷,把整个夜市里闲逛的游人吓得呆若木鸡,动弹不得。

正准备把煮在锅里的面条打捞上岸的小摊老板也是一惊,手中的竹器一下子掉进锅里,溅起一些开水,把周围几个正等着的食客烫得嗷嗷叫唤,一个劲地埋怨老板不懂事来。

老板赔了笑脸,忍住自己的烫伤,向食客们说着好话,却一见殷晨曦和他的二个伙伴跑到跟前,气不打一块出,骂道:"斑马日的,你哧我,刚从牢里放出来的呀?几辈子没吃过热干面,是吗?"

犹如一阵严霜摧残了昂首怒放的花朵,三个小家伙的情绪立马被压抑了,自尊心也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不由不约而同地咕哝道:"有这样说话的吗?人家只不过想吃点东西,声音喊大了一点,真的值得你这么咒骂吗?太恶毒了吧?"

"小子们!谁恶毒了?是你们恶毒,还是我恶毒?你们那一嗓子害得我们多少人受了烫伤,小子,知道吗?"老板一听,火气更炽,攥紧拳头,凶狠地咆哮。

殷晨曦一见这个架式,心中一团怒火也腾地窜上脑门,马上就要爆发出来了,可是,一见周围几个受了烫伤的人正劝慰老板,又生出一种懊恼的情愫,一连串地说着对不起。徐孟晖和任春旺也不由得内心一阵胆寒,学了班长的样子,一个劲地道歉。于是,一场战火浇熄了。

三个少年忍着饥饿,跟在最末一个人身后排着队,眼见老板一手挥舞起竹器,一只手飞快地从筲箕里抓过一把面,往竹器里一扔,就势将它伸进欢滚的大铝锅里,连续抖动几次,便捞将出来,往一只一次性碗里一扔,浇了芝蔴酱,放些佐料,霎时香气四溢,便喉头发紧,涎水不争气地顺着嘴唇流了出来,肚子也是一阵翻江倒海,闹腾出很大的声响。

他们不得不按住各自的腹部,把目光移向别处,生怕涎虫会由眼中爬出。然而,灵敏的嗅觉与味觉器官还是让他们难以忍受,终于等到殷晨曦手中拿起了那只盛装不太满的面条的纸碗时,连搅动几下,筷子往起一挑,嘴一张,咕嘟几下,就全部下了肚。

周围的人看得目瞪口呆,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吃食和走动,把一双双眼睛全部盯在这位俊朗少年身上。

殷晨曦回过味来,来不及表示一下尴尬的神情,就见众人的目光转了向。他顺了大家的视线,朝侧面一望,只见徐孟晖像是吞噬猎物的鳄鱼,一下子便把一碗面全部送下了肚。他开始为他难堪起来,不禁羞红了脸。然而,饥饿难耐的情况下,面子就不太值钱了,他的胃中仿佛仍然什么都没有。可是,他十分清楚,三个人剩余的钱仅够再买一碗面,管它呢,肚皮里多塞进一点食物,身子就会多一份力气,也会有多一点的能量找到回家的**。他打定主意,便向老板轻声地提出了让他再下一碗,不过要用三只碗盛的请求,满心以为老板会轻松地答应他,谁知道那人一听,竟然一下子冷笑起来。

"小子!你越说越不像话了!一份面要用三只碗盛?知道我每一只碗值多少钱吗?我连一只碗的成本都收不回来了!别开玩笑了。"老板的声音越吼越大:"哪里凉快到哪里呆着去吧!"

轰的一响,周围的人一听这话,不由得全都笑了起来,一个一个前俯后仰的,把手上的、嘴里的食物扔得到处都是。有几个时髦的小姑娘脸上沾满了从正对面几个男子嘴里喷出的肮脏之物,一面用手清理,一面惊讶地大叫起来。

殷晨曦和他的两个伙伴宛如受了辱,一时之间又想不出什么办法回击那些人的嘲笑,索性开溜。他们的脚刚要提起,却被从斜对面跑过的一群少年围了起来。

他们并不针对殷晨曦,一个一个手指那些抑制不住狂笑的食客,大声吼道:"笑什么?笑什么?混账王八蛋!一个一个只会到这种地方来混点吃食,还要笑话人家吗?睁开你们的狗眼看一看,这三个人,从他们的身上拔下一根汗毛,就足以抵得上你们全部的重量!快点!**养的,识相的,快点向他们道歉!"

人群全部懵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做声。有几个彪形大汉想出口击回,却一见那一群男女手中提有各式各样的武器,顿时泄了气,低头不语。

殷晨曦抬眼一看,认出来的一群人正是自己的同班同学,顿时又感到一阵羞愧,暗中向徐孟晖和任春旺使一个眼色,便想趁着混乱的时刻逃走,可是,一见那帮男女同学赜指气使,手拿了各种东西耀武扬威地高声叫骂,把偌大一个夜市吓得没人敢出大气,就又顾不得自己的脸面,一把拉住打头的一名手持利剑的高大男生,小声说道:"算了吧,不要这等嚣张。再怎么说也是我们做的事让人家觉得可笑嘛。"

"可笑吗?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可笑呢?"那名男生回过首来望着殷晨曦,说道:"我只觉得,这些狗娘养的都犯贱,非得教训他们一顿不可!"

"是呀!班头,你还是听我们老大的话,让我们教训教训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吧。要不然,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呢?"一大群男女少年附和了一通,不由分说,把手上的家伙尽情地朝离他们最近的几个食客身上打将过去,一时间,把一个个三五大粗的汉子打得苦苦哀求,讨饶不休。

"够了,够了,放手吧。" 殷晨曦连忙制止。

"够冇!" 那名男生回了他一句,摆头冲着自己的同伴吼:"打!打狠些!只要不打死,怎么打都行!"

"贾维!卢霖!"殷晨曦不想把事情闹大,招呼任春旺和徐孟晖一起劝阻了好一会儿,仍不见效,大吼道:"我的事不要你们管!你们走远些。"

雷霆般的大声喊叫一下子让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

那名叫贾维的手持利剑的高大男生略一愣,抖了抖手中的剑,笑道:"我说,班头,眼下的事并不仅仅是你个人的事呢,那可是同我们全班同学颜面攸关的大事,我不管能行吗?你要是见不得动武,只要他们道歉,我们逍遥帮的兄弟姐妹决不会再为难他们。你就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向你们道歉吧。要是他们不愿意,可再也怪不得我们了。"

殷晨曦还想说什么,却见所有的人都可怜兮兮地道起歉来,不由扭转头来,便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恰在这时,不知是谁趁大家闹嚷嚷的当口打去了报警电话,一群警察气势汹汹地杀将过来,老远就大呼小叫:"不要放跑了一个疑犯。"

可是,他们一跑到跟前,看见那一群手拿凶器的少男少女,不仅没有半点要捉拿人犯的意思,反而一个个面向贾维露出了谄媚的笑意。那报警之人一见架势不对,悄悄地躲进人海里,再也不敢出一丝大气。

为首的一名警察在听完了贾维添油加醋的一通胡说八道之后,面孔一端,对着众人训斥开来:"几个学生娃,到这里吃点东西,你们身为大人,不仅不能体恤,反而诬陷人家滋事胡闹,这像话吗?你们一个一个听好了,人民警察有警必接,有警必出;但是,也由不得你们任意胡闹!这一次就放过你们了,下一次再出现类似情况,我就先抓了你们。"

"可是,他们手中分明真的拿着凶器,难道你们的眼睛长错了地方,硬是看不见吗?"人群中忽地冒出一个声音,虽说音量不太大,却很刺耳。

"是谁?是谁说他们手中拿了凶器?谁的眼睛长错了地方?那是凶器吗?那全部是木制的道具!"警察指着那个发音方向叫喊道:"真的有一群人手里拿了这么多凶器,他们还敢露头吗?凶器都是受管制的,可并没有说仿真道具不让人家玩的吧?你们这些胆小鬼。"

果然没有一个人再敢做一句声,一个一个长嘘一口气,有警察在面前虎视眈眈,纷纷走的走,开溜的开溜,霎时间,拥挤的空间敞亮了许多。

殷晨曦也是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与徐孟晖和任春旺交换了一个眼色,又想开溜。贾维毕竟眼尖,一下子识破了三人的企图,再也顾不上理会那些警察,一个眼色之下,就见手下的一群少男少女一拥而上,拉的拉,扯的扯,拖的拖,把他们给控制起来;然后,一声令下,一大群人蜂拥着他们吵闹地朝外面走去。殷晨曦挣扎不休,却无论如何脱离不了他们的掌握,只得任凭他们把自己架着乱窜。

"我说,你们总该让我们知道,你们到底要把我们弄到哪里去吧?"任春旺刚挣脱出一只手,就又被抓住了,心下着急,高声叫道。

"反正,这里没有一个人会害你们的,啰嗦什么!"

"去了自然知道,数你婆婆妈妈,一点耐心也没有,不像班头,整个的大将风度!"

"何止呀,还有我们的徐孟晖,也不像你一样啰里啰嗦的。就你,完全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雏儿!"

一群男男女女七嘴八舌地数落个没完,你的话音刚一落地,他就立马接上了腔,而且个个中气十足,声音宏亮,直震得人的耳膜嗡嗡作响。于是,三个人谁也不再做声,任凭他们继续架着吵吵嚷嚷往前行。

这些人是殷晨曦的同班同学,也是一群富家子弟,他们的父母不是腰缠万贯的名商巨贾,便是名动全城的一方手握实权的官员。从小衣食无忧以及对新生事物吸收得比任何人都快的特点,使他们志趣相投,很快便结成了一个帮会,取名逍遥帮。

他们一共是十个人,从网络游戏与武侠小说中吸取了灵感,按照"仗剑向天笑,潇洒任我行"排定了座次。首座自然顶了"仗"的名头,在帮里发号施令。

"仗"的主人便是贾维。其父亲经营的财产,几乎占了整个都市的半壁江山,并且渗透到其它大部分城市,在福布斯中国豪富榜上也是榜上有名,因而,谁人不高看他一眼呢?而退居次席的"剑"则是一位窈窕淑女了,就是名叫卢霖的那位。她的父亲也来头不小,掌管着城市里的地铁公司呢。其余几位的父母,就都是官场上的熟客,人民的公仆了。

他们自己,则很不愿意埋首学习,每天只知道挖空心思地整蛊作怪,后来,常常跑进网吧,在那里严格按照他们的座次实现侠肝义胆的英雄行为。这在名动全国的最优秀中学里,本来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但是,鉴于他们的特殊地位,学校网开一面,只要他们不做出真正违反法律的事情,也懒得管束他们,因而,在班级上,他们除了自己之外,就很少认识别人了。不过,殷晨曦、徐孟晖、任春旺以其刻苦勤奋和学习永居榜首而被他们爱重,是以在这三个人陷入困顿之境时,他们适逢其会,自然挺身而出,不仅为这几个同窗鸣不平,而且非得逼迫人家道歉不可。

此时,一群男女簇拥着三位学习成绩佼佼者,很快就把他们引进了一家五星级酒店里。

一进门,殷晨曦就被那富丽堂皇的装潢惊得瞠目结舌,怎么也挪动不了脚步,在几个男女的搀扶下,坐在了一把漆成暗红颜色的雕了龙凤图案的太师椅子上,犹自回不过神来。徐孟晖和任春旺也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好奇得不知所以。但是,他们两个人并没有学了班长的样子,而是哆哆嗦嗦地问着许许多多叫不上名字的什物。

贾维打心底里涌起一种优越感,非常高兴地说道:"怎么样?没见过这阵势吧?告诉你们,这里可是我们经常光顾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里都有留下了我们的身影!要是你们愿意,这段时间就跟着我们,我保证还有许多你们想也想不出来的好事在前面等着你们呢。你们一定会大开眼界。"

"是呀,班头,老大说的没错,跟我们在一起,你才知道人生有多么美好。"卢霖同样十分兴奋,望着殷晨曦的脸,欢快地接过了她老大的话。

殷晨曦依旧在发呆,耳朵里根本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眼睛里也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倒是任春旺指了指周围的**,摆出一副苦相,压低了声音说道:"在这个地方呆上一会儿,那得花多少银子呀!我们可是一文不名的穷光蛋,怕是难同你们一样,有这么美好的命运。"

"在这儿嘛,呆上一会儿的确需要花费一些银子。不过,你可以托班头的福,一分钱也不需要出,只跟着我们就行了。"一个肥胖的男孩说道,语气里充满骄傲,明显流露出一种优越感。

"是呀,是呀,要让你们出一分钱,还是人干的事吗?"那男孩的话音刚一落地,立即引来了其他几个男女少年的附和,一个个摇首摆脑,煞有介事:"更何况,我们的宗旨就是要潇潇洒洒地在这个世界上走一回,连累别人倾家荡产的事,我们决不会干的!我们讲究的就是这个乐逍遥嘛!"

"可是。"徐孟晖见任春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暗中望了殷晨曦一眼,见他依旧呆若木鸡,鼓足勇气,想表白一番心里话,拉开与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刚说了两个字,就被这些同学给堵回去了。

"别可是了,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们可是看在班头的面子上的,你们两个呀,只不过是沾了班头的光呢。"卢霖眉头朝上一皱,语气颇有点咄咄逼人。

"是呀,是呀,班头才是我们平生最敬佩的人呢!"

"说到你们两个,虽说也有一些地方与众不同,可要同班头比肩接踵,那就很难啰!"

"所以说呀,这个世界就是他妈的真奇妙!越是受敬佩的人越不做声,越是那些半瓢水的货色,越是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物,什么都要挡在人家的前面!"

徐孟晖与任春旺耳听这些同学越说越起劲,自是大感脸上无光,再也不敢说出一个字来,只是低垂了脑袋,望着脚下,仿佛想从那儿打开一条缝隙,两个人好钻将进去,以免继续被人羞辱。不过,即或地上没有裂缝,他们的尴尬也不会继续下去了,因为,贾维慢条斯理地出面解围了。于是,一群少年这才把矛头全部指向了殷晨曦,很快就把他从梦幻状态中拉扯出来,进入了现场。

这时候,桌上已经摆满了五彩斑斓的菜肴,丹青妙手匠心独运一般,拼成一幅多姿多彩的图画,十分勾人涎虫。殷晨曦和他的两个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等菜式的伙伴莫不瞪大眼睛,狠命地把将要流淌出来的涎水吞了回去。贾维、卢霖和他们的帮众从心头泛起一丝笑意,却强作镇定地往三个人的菜碟里夹着各种各样的菜,一下子就把它们堆得满满的。三人想表示一点谢意,却见贾维优雅地朝他们做出请吃的手势,就再也不客气了,一个一个狼吞虎咽起来。一天来的饥饿使他们早就忘却了应有的矜持与礼仪,眨眼的工夫,便把堆成小山一样的菜肴全部搬运完毕,送下了肚皮。

胃好受了一些,三人这才抬头一望,见那十个男女同学全用一种惊讶的姿态望着自己,纷纷放下手中的筷子,含在嘴里来不及下咽的什么肉做成的元子也包在口里,难为情地望着十位同学,再也不动嘴。

贾维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向后一靠,双手向外一摊,从嘴角牵出一丝善意的微笑:"吃吧,吃吧。没吃好的话,继续吃吧。"

"大家都是同学,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太饿了,继续吃菜吧。"卢霖连忙帮腔。

殷晨曦瞪大眼睛望着他俩的嘴巴,情不自禁地咀嚼着,把那一些菜送下肚皮,终于说话了:"可是,你们看我们的样子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怎么可能呢?我们是同窗,怎么会觉得可笑呢?"贾维见这位昔日的班长仍然心存芥蒂的样子,微微一笑,继续说:"只不过,我们在等候你们三位稍稍地安慰一下胃部,让它好受一些之后,就想同你们来一个一醉方休呢。只吃菜,那根本无法传达彼此之间的友谊嘛。"

"一醉方休?这么说,你们连酒都会喝了吗?"殷晨曦又是一惊,眼睛飞快地在十位同学面部扫视一遍,皱起眉头,问逍遥帮首座道。

贾维微笑着摆摆手,说道:"如果连酒都不能喝,还谈什么逍遥帮!"

其他的帮众立刻爆发一阵哈哈大笑,也不说话,使起肢体语言,一人提了一瓶啤酒,瓶底一倾,便往嘴里倒,咕哝咕哝地喝了一阵子,每一个人手中的瓶子都放空了。

他们顺手潇洒地将空瓶往地上一扔,一齐说道:"怎么样,够豪爽、够有派的吧?"

"的确很够豪爽,也很有派,可是,看在我们的眼中,却觉得十分别由。这原本不应该是我们这个年龄层次的人干的事,你们却做得如此潇洒!难道你们真的整天只知道这么混下去,却不知道要做一点有益的事情吗?"殷晨曦心头涌起一阵哀凉,本来不想指责他们的行动,可是,一见任春旺和徐孟晖眼中明显地流露出羡慕的光彩,终于忍不住冷笑道,从眼中射出一团令人不可抗拒的鄙夷的光。

任春旺和徐孟晖连忙低头往嘴里塞了几筷子肉。

逍遥帮的男男女女却不约而同的一声怪叫,接连摇晃了几下脑袋,叫道:"喔塞,真的很郁闷!"

"郁闷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你们在学校里头就不曾认真学习,总以玩乐为最大的嗜好,现在越发不像样子了,不仅手里提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连酒都喝得那么老练!真的亏了你们有一个好家业呀,换作我,吓得父母早就伤心死了。"殷晨曦继续教训道。

"所以说嘛,寻求快乐还得有一定的资本。"卢霖丝毫也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脸上依旧充满了笑意,内心也波澜不兴,平静异常:"我们拥有这样的资本,干吗不去追求快乐呢?要我们跟你一样只知道埋头死读书吗?那根本做不到!我们根本就不需要读什么鬼书,一样可以享乐;只有家境不好的人才把读书当作追求享受的唯一途径。你想一想,在我们学校里,真正认真读书的是哪一些人呢?不都是像你们这几个一样的人吗?别人谁愿意读了?不读书的人才是真正拥有一切的人;读书的人呢?一辈子都泡在书中,到头来听人使唤,没啥出息。"

"你没喝多吧?怎么像是在说酒话呢?"贾维见殷晨曦的脸色愈来愈不好看了,生怕他会说出更大煞风景的话,忙含笑制止自己的同伴。

卢霖一惊,眼睛朝被接的对象看了一眼,果然停止了话头,再也不往下说了。其他几个人仿佛想附和她,却见此情景,不得不一个个缄口不言。

殷晨曦慢慢地站了起来,语调里含有一种莫可奈何的哀凉:"我想,卢霖的话并不是酒话,她**着呢。只不过,我们三个人家境贫寒,穷困潦倒,你们每一个都有万贯家财,我们之间有太多的不一样,我们几个不该贸然闯进了你们的圈子。我们所关心的东西完全不一样,我们生活在这完全不同的背景里。你们是一群高高在上的伸手就可以享尽人间美好生活的富有阶级的子弟,你们有潇洒的资本;而我们就只能被别人嘲笑,被别人怜悯,我们只有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才能获取自己一点可怜的自尊和温饱。我今天十分感谢你们让我长了见识,我会终生铭记的。"

见殷晨曦慢慢地离了座,贾维连忙站起身,伸出双手,拦在他的当面,笑道:"我说班头,我们几个可是真的佩服你,才把你带到这里来的;而且,我们还想让你见识一些更加奇妙的东西呢。你就给个面子吧,呆在这里,大家欢快地聊聊天,你说不喝酒,大家也就不喝了,犯不上生那么大的气。再说,卢霖这小妮子就是这么一个人,说话从来不经大脑,你跟她计较这个干吗呢?我们真的特别佩服你呀。"

"班头,如果你真的为我刚才说的那些话生气,那么,我诚心向你道歉。我保证,我以后决不会说你不爱听的话。"卢霖连忙赔上笑脸。

殷晨曦打量了卢霖片刻,心头涌起说不清的情怀,轻轻地嘘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应该感谢你说那些话才对,又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说的话的确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只是恨自己为什么会生长在现在这样一个背景里呢?不能言你们能言的,的确很憋闷。"

"我听出来了,你其实仍然在怪我。好啦,别嘴上说得那么好听,心中却把我骂上一千遍了,那样很虚伪的。"卢霖眨动眼珠,说道。

"是啊,班头,你应该像我们大家一样,凡事都不要太放在心上,那样才能过得有滋味。"逍遥帮的一帮少男少女叽叽咕咕地说开了:"把人家不经意的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放在心上,而且为此辗转反侧,很容易让人衰老的。你是我们的班头,我们都希望你长命百岁呢。"

"你们真的很会捉弄人啊!"徐孟晖叹了一口气,摇头苦笑道:"把我们逼向死角,奚落了一个没完没了,却又披上一件仁慈的外衣,叫我们想指责你们的不是,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空间。唉!这真是我们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应有的命运。你们有一个好的背景,可以无休止地挖苦我们;而我们来自社会的最底层,自然得任由你们摆布。只不过,班头也好,我也好,春旺也好,我们都不会甘心这样的命运。我相信,如果按照彼此现有的生活方式发展下去的话,会有那么一天,我们的地位会完全颠倒过来,只是,我们不会像你们一样阴险恶毒。"

"老徐呀,说这话,可真的只有你最拿手呢。你既咒诅了我们,又表明你的骨气,的确十分有种呢!"排行第三位的那位胖胖的男生冷笑道。

"难道孟晖说的不是事实吗?"任春旺冷笑着反问一句之后,忽地觉得他们生气的地方并不在于轻轻地受了一下讥刺,而是他们不愿意听那种对未来的悲观预测。于是,转换了口吻,点头说道:"的确,处于像你们这种地位的人,压根也不愿意想象你们的未来究竟会是什么样子。你们怎么可能有那种深邃而又犀利的目光呢?你们没有!你们成天盼望现在这种日子能够永远持续下去,才不管其他呢。而孟晖告诉你们的那些话,足以引起你们的重视才对。我们是同学,不管我们所持的立场怎么样,今天同你们一起见识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美好的生活,我们很感激你们的盛情。别做出那样一副样子,我知道,我和孟晖并不是你们想招待的对象。但是,我们两个人和晨曦早就融为一体了,我们是分不开的,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代表另外两个人站起来说话,都是有用的,也是一样的。我把孟晖的意思说得再深刻一点,希望你们的确具有永远这样生活下去的资本!如果有哪一天,孟晖的话不幸而言中的话,你们来找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我们都会提供帮助。不过,不能满足你们这样的生活。"

在任春旺说话的当口,贾维那一帮人都感到十分滑稽可笑,可一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想笑也只得忍住。终于,当他的最后一个字落了地,所有的人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一个个前俯后仰,快意之极,甚至几个人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在灯光下闪烁着晶莹的亮光。守在门外的服务小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推门一看,深感莫名其妙,便缓缓地带上房门,退了开去。经此一惊扰,稍稍停歇了一会儿的笑声更加疯狂地喧闹起来,几乎把屋子都给抬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吗?值得你们笑吗?"殷晨曦眉头紧锁,用颇具威严的目光扫了他们一遍,极富穿透力的问话硬生生地冲破了笑声组成的铁幕。

"难道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贾维首先止了笑,揉了揉仍然感到疼痛的腹部,语气中夹杂着笑的余音:"难道还有比这更荒唐的说法吗?你们哪,真的只配钻进书本里去死抠一些叫人听了莫名其妙的字眼,却一点也不知道现实生活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班头的确也持有与任春旺和徐孟晖一样的观点,那么,我们就从心眼里感谢你们的提醒吧。只是,你们放心,那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而你们,如果需要我们的帮助的话,我们全体逍遥帮愿意竭尽全力帮助你们,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你们需要什么样的帮助,我们都会提供,因为我们拥有这样的能力!"

说完这一席话,贾维也不等他的听众做何表态,头微微一摆,昂首阔步地走了开去。他的身后,一群逍遥帮的少男少女蹦蹦跳跳地跟了过去。在出大门的霎那间,几个人甚至回过首来,朝怔怔地站在原地的殷晨曦三个人投去轻蔑的微笑。

三个人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仿佛遭了雷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点意识也没有。半晌,他们陆陆续续地恢复了意识,相互对视一眼,一种莫名的羞辱感驱使他们的双腿像充了电一样,飞快地冲出屋子,一边大喊大叫,一边奋力地追上前去。然而,那一伙帮众仿佛像空气一样消失了,五颜六色的海洋里,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身影。三个人极为颓废,仰天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眼发直,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与车辆,无知无觉,甚至连有几个仰面朝天地横冲直撞的愣头青一脚踢在了他们身上,他们也没有任何反应。他们的脑子里空荡荡的,胃部的舒适怎么也唤不醒意识的麻木,就这么任凭时光把耻辱一点一点地带走。

"混蛋!真的是一群地地道道的混蛋啊!"徐孟晖慢慢地恢复了意识,望着天空,喃喃自语道:"他们一不学习,二没有一个聪明的大脑,凭什么要这样羞辱我们呢?难不成我们真的因为出身贫寒,便注定了一辈子都会学了狗的样子摇尾乞怜;而他们,天生贵种,一辈子就能衣食无忧,猖狂跋扈?"

"不!决不会永远这样!我们一定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过上比他们更美好的生活。他们算什么?他们根本不是自己劳动换来的;我们呢?全部依靠自己,我们才是命运的主宰!而且,我们已经成功地走出了第一步,我们马上就要被那家公司聘用了。我们用自己的实力,已经走了出来,我们还有什么办不到的呢?即使他们真的一辈子都指望浑浑噩噩地生活下去,我们以后也一定比他们强千万倍!"任春旺也激起了情绪,言辞越来越犀利起来。

"也许,我们真的不应该太乐观了呢。毕竟,这个社会太大了、太复杂了,我们刚刚踏出一步,甚至连门槛都没摸到,还是现实一点的好。"殷晨曦却热烈不起来,语调很是落寞。

"怎么了?班长!你难道真的被他们的气焰压灭了雄心吗?这不该是你的性格呀!"任春旺显得格外震惊,抓起殷晨曦的手臂一阵猛烈的摇动。

"是呀,无论谁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们都不会觉得奇怪;可那怎么也不能从你的口中吐出来呀!你一向是我们的骄傲,常常一眼看穿问题的实质,总是依赖奋斗去博取应该属于我们的东西,压根也不把那些只从父辈那里继承优势的人放在眼里,难道你改变了性情吗?难道贾维那帮纨裤子弟真的伤着你的神经,让你找不着北了吗?"徐孟晖也非常激动,抓起班长的另一条手臂,猛力一拉,把他的脸拉到自己眼前,说话突突地,活似一挺日本人在南京开火屠戮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的机关枪。

殷晨曦任凭两人像木偶一样地耍弄自己,说话的语气仍然显得有气无力:"我没有改变自己,而是对现实有了多一重思索。也许,我们不该太乐观了。"

"正因为乐观,我们才能一**走过坎坎坷坷,把一切不顺心的事情全部抛诸脑后,我们今后的**还长着呢,正需要更加乐观才对。这不是错误,反而是一种优长,惟有我们这些人才能体会出来的优长。"任春旺鼓圆了双眼,心底里腾起一种莫名的冲动,几乎吼叫着说。

徐孟晖也学了任春旺的样子,大喊大叫起来。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愣是要把殷晨曦从沉睡中唤醒一般。然而,内心受到重创,殷晨曦无论如何也激奋不起来,虽说内心交织而来的永不服输的理念像猛烈的火焰一样熊熊燃烧,也不能让他的思想再充满活力。他的两个伙伴受了他的影响,渐渐地也不说话了。于是,三个人显得异常沉默。他们任凭时间流逝,思维永远凝固在这种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情愫里,直到从一两个地方骤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吵闹,他们才**了许多,相互打量了几眼,一起站了起来,还得慢慢寻找归家的**。可是,他们的方向感太差了,对这座朝夕相处的城市也非常陌生,折腾了许久,仍然**有千万条,却没有一条是通往那个贫穷的街道。

已是午夜时分了,**上的行人渐渐稀少,**灯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放出疲惫的光,稀稀落落奔驰而过的车辆悸动着城市里特有的脉搏。他们仰望苍穹,偌大的天幕就像盖上一层淡灰色的帷幕,从里面钻出的繁星热烈地眨着眼,正俯瞰这个被夜幕吞噬的城市,将里面演绎着的龌龊与高尚尽收眼底。

他们搜寻不出一点可资帮助找到回家之**的线索,情绪愈发低落,双腿更像灌满铅一般,每拖动一步,都感到十分困难。他们相互搀扶,跌跌撞撞地朝前摸去,不知不觉之间,来到一家外观上装饰得格外耀眼的宾馆面前。他们多么想进去休息一会儿呀,可是,口袋里分文没有,瞥了那座雄伟的建筑一眼,便摇了一下脑袋,拖动步伐,又要朝前面走去;然而,脚一点也不听话,硬是赖在那儿一动不动。三个人忍不住又朝大门那儿望去。恰在这时,从那道旋转的玻璃门里吐出了几个男女,他们放肆地大笑着,样子颇为暧昧。三个少年厌恶地朝地面吐了一口口水,刚要偏头走去,几双眼睛却硬是被那个女人像磁铁一样地吸了过去,再也挪动不开。记忆深处,煞地跳动出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看她的长相,看她的身材、她的气质,无处不流露出他们异常熟悉的那个女人的气息!

三个人相互交换了几次目光,冲了那个被几个男人紧紧地搂住了腰肢、一步三晃朝停泊在停车场的一辆小车跟前荡去的妇人大声喊道:"小颖!"

忽然,那个女人停下了脚步,并情不自禁地朝三个人望去。他们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想等她靠近之后再慢慢品尝这种感觉。然而,那个女人的停顿和眺望只维持了短暂的一瞬间,她便若无其事地继续浪笑着从眼前消逝而去。

"难道不是小颖吗?难道我们真的看走了眼吗?"徐孟晖摇晃着脑袋,颇为尴尬地问道。

"不!没错!她就是小颖!"任春旺的口吻非常肯定。

徐孟晖搔了一把头,眼睛接连不断地眨了好一阵子,说道:"是她呀!她应该是小颖呢,要不然,她就不会停那么一会儿,也不会看我们。可是,要是她的话,为什么她不同我们打招呼呢?在学校里,我们可是一直帮着她的呀。难不成她有难言之隐,怕被我们发觉吗?"

"是的,瞧她的样子,八成是有难言之隐。"任春旺很有主见地点头说道,斜了殷晨曦一眼,一下便把他拉了进来:"你说,她究竟会有什么秘密怕我们知道?"

殷晨曦摇了一下头,淡淡地说道:"我不知道。看她的样子,我们应该能够看得出来她在干什么。唉!真的不可思议啊,局促在学校里的时候,我们把一切都设想得多么美好;可是,仅仅一天的时间,我们所熟悉的一切全部面目全非,我们变得再也自信不起来了,其他的人也变得再也不认识了。"

"可是,我真的没有看出她在干什么。"任春旺刚说了这么一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地叫了起来:"你是说,她在做那个、那个不要脸的勾当吗?"

"我什么也没说。"殷晨曦恼怒地喊叫了一句,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竟甩开二人,大步流星地走开了。徐孟晖也扔下仍处在惊讶状态之中的任春旺,奋力地追上了他们的班长,急切地说道:"我真的搞不懂你们在说什么。难道你们就不能把话说明白一点吗?让人摸不着头脑,很难受的。"

殷晨曦不理会他,一直在前面健步如飞地走了起来。可是,没走多远,他便被一块横亘在人行道的石头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连番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起来。徐孟晖很快赶了上来,想把他扶起来,却也是一个站立不稳,跌倒在地,把好不容易坐起了半个身子的殷晨曦重新扑倒在地,两个人一块狼狈不堪地叫唤着。任春旺心头发急,却无暇顾及他们的现状,快速追上前去,靠近班长的身边蹲了下来,刚想继续追问,却被这位伙伴一眼识破他内心的秘密,伸手一拉,把他也拉倒在地,随即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让两位同伙也深受感染,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三个人的一阵大笑把潜藏在内心的疑问和难受一古脑地抛向天空,他们一下子感到轻松了许多,相互打闹着,嬉笑着,忘掉了一天的经历,也忘掉了身上的疲惫,更忘掉了还要找寻回家的**,在这个五色的夜幕里编织着更美好的未来与希翼,那才是他们真正的追求。

精神一放松,三个人的灵智也格外活跃了。他们坐在地上,畅谈了好一会儿,忽地意识到要找到回家的**,首先必须问明学校所处的**。那是一段他们永生难忘的**,不仅坐车走过,甚至在时间充足的情况下,他们曾结伴而行,用脚一步一步地丈量过那一段**面。很快,他们便得知了学校的方位,一直前行,奔了开去。当那座熟悉的大门巍然耸立在眼前时,心情尚未来得及放松,一天来的遭遇又浮上心头,叫人感慨系之。

"真的没有想到啊,只一天的工夫,我们的生活完全改变了。我们那些曾在这里一块度过了三年光阴的同学,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殷晨曦感叹地说道。

"封闭的大门完全敞开了,受到学校规章制度压抑而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爱好的同学们,是应该重续旧梦的时候了。"任春旺点了一回头,附和着感叹一句之后,接着用颇为激扬的语调说:"而我们,不管人家有怎么样的生活与遭际,只会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个人的梦想,那才真正对得起这扇大门。"

"也许,人家会说,我们这样的人算什么呢?他们才叫懂得真正的生活呢。"徐孟晖瞅了他一眼,微微摇了一回头,说道:"毕竟,什么是生活,这个题目对我们来说的确太庞大了,庞大得我们几乎每一个人都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而且,每一个结论又似乎都是正确的。贾维他们那些人,还有小颖,我们可以说他们在虚度光阴,不懂得人生的真谛,因而同他们不是一**人;可是,人家不也这样看待我们吗?难道贾维这帮人今天给我们上的一堂课你这么快就忘了?"

"他那是仗了他老子的权势在游戏人生,那怎么能叫生活?"任春旺不提防徐孟晖滔滔不绝说出的一席话在帮人家辩解,没好气地顶撞道。

"但是,那的确是一种生活,这一点,我们都无法回避。"不容徐孟晖同任春旺抬起杠,殷晨曦断然地锲进了话头,只寥寥数语,把两个一直同自己交好的同学说得一片沉默,各自陷入深深的思索。

很过了一会儿,这位班长又拾起了话柄:"也许,对我们来说,要真正理解生活有什么样的含义,还有很长一段**要走。在学校里,谁教我们生活呢?大家口头上一律说的是生活就像万花筒,多姿多彩,但具体指什么,谁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我们认为我们是在生活,可贾维也好,小颖也好,他们也在生活;而且,我们的生活总是处于困顿之中,让人嘲笑,受人白眼,时不时还得忍受身体与精神上的苦痛,原因只是我们太过贫穷;他们呢?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多么让人瞠目结舌呀!说实话,贾维他们邀请我们做他们的玩伴的那一瞬间,我真的差一点受不了那种**答应他了,只是藏在内心深处的一点廉耻感还没有完全丧失,才硬着头皮回绝他们的。难道你们就没有这种奇怪的念头和感觉吗?"

任春旺和徐孟晖翕动着嘴唇,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来。殷晨曦是不会让难堪的乌云永远密布在他们头顶上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们承认自己尚且贫穷、尚有廉耻之心,这就会激励我们,不要气馁,不要妄自菲薄,我们已经向前迈出了一步,就坚定地沿着这一方向走下去,不停不休。"

于是,三个人仿佛对人生有了新的认识,对自己的目标也有了坚定的方向。他们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在惴惴不安之中度过,多么希望从那家公司里传出让他们上班的信息呀。可是,所有的东西都在同他们作对一般,这种消息在等待之中总也不曾来临。他们的家中都没有电话,自然不会主动接受人家反馈的消息,而要按照招聘广告上的手机号码主动去问讯,他们又犹豫不决,害怕别人因此瞧不起自己。他们曾听人说过,凡是能够赢得别人敬重的人,无一不是表现出了某种超乎常人的能力,吸引别人主动找上门的。

就这样,他们开首几天一直忍耐着,没有打出问讯电话。然而,差不多快一个星期过去了,依然没见任何动静,三个少年似乎意识到了不妥,又凑在一块咕哝一阵子,终于下定决心,第一次打去了主动探问消息的电话。出乎意料的是,那个手机号码已经变成了空号。他们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这才怀疑是不是拨错了一个数字。于是,由二个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读出那个号码,殷晨曦狠狠地按动着公话超市里一部座机的键盘,当最后一个数字变成了他手指上按出的键码之后,听筒里又一次出现了说那是一个空号的极富磁性的女人的声音。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空号呢?"三个人一齐惊讶地叫了起来,一个个手忙脚乱,朝座机上摁去。

然而,老板爱机如命,立马不愿意了,嘴里咕哝一阵,把他们赶了出来。

外面的天气更加炎热,火辣辣的阳光晒在人的身上,宛如一把锋利的剔骨刀,活生生地要把人的皮肤全部剥下来。三个人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天气的酷热,由内心泛起的冰凉迅速在全身传遍,让他们的每一个毛细血管都承受着冰封时的严寒。不一会儿,这种严寒便被炙人的阳光驱散了,他们渐渐恢复了意识,第一个念头便是乘车去那家公司探询真正的原委。他们谁也不再做声,看到一辆**过那家公司的公交开了过来,跟着一**疯跑,在它停稳之后,一阵风一般地钻了进去。

约莫四十分的时间,他们便站在那家公司的大门口,不由分说,慌里慌张地便朝里奔去,依稀那儿仍然在闪烁希望的火焰。然而,他们进不去了,被把守大门的保安拦住了。

听了他们的叙说,保安笑了,笑得如此暧昧、如此莫测高深:"醒醒吧,公司怎么会要你们这样的人上班呢?"

"可是,我们真的表现得非常突出,而且,面试官还让我们回家等通知来着。"殷晨曦被冲天巨浪打得晕头转向,慌忙之中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

"噫,你小子八成是刚从学校里走出的雏儿吧?怎么一点事也不懂呢?面试官专门对你一个人说这话吗?不,他一视同仁,对谁都那么说。要是人人都像你们一样,傻乎乎地非得跑来看个究竟,公司还怎么运作呢?趁早死了那份心,到别处找事做吧。这儿,用不上你们了。"那名保安的口吻里明显露出嘲讽。

殷晨曦心头发紧,脑袋发麻,被这无情的现实弄得木偶一般。任春旺连忙抢上一步,不甘心地问道:"这么说,公司已经招进了人,是吗?"

保安四下望了几眼,没见有其他的人走近,把目光盯在他们脸上,尽量压低声音,说道:"我看你们要是没吃错药,就是的确不知深浅。我这么跟你们说吧,自从我出来打工那一天起,已经换了好几家单位,见识过许多的招聘。一般来说,如果是出苦力的活,不需要多少技术,或是又累又脏,又赚不了多少钱,那样的招聘广告基本上都是可信的。像我们这家大公司,待遇好,有保障,谁不早就盯上了呢?哪一个头头脑脑的没有几个熟人挖空心思想往内钻呢?他们打出的广告,纯粹是为了掩人耳目,其实人选早就内定好了的,你们再有能耐,哪又怎么样?谁也不会真的要你们。你们还是回去吧,按我说的,要想真的找点活干,就去找那些谁也不愿意干的事,这样才比较有把握,其他像我们一样的公司,你们趁早绝了这个念头吧。"

几个人的心在冰窖里被冻得恍如冰坨,谁也做声不得。

好一会儿,徐孟晖的心结解冻了一些,他支支吾吾地问:"可是,公司总得需要人才吧?没有人才,它还能有发展的空间吗?"

"人才?"保安有点不耐烦了,用嘲弄的目光在他们几个人身上翻来覆去地打量了好一阵子,摆手说道:"别尽给我说这些鬼扯淡的废话!什么是人才?那也得老板看得上的人才称得是人才。现如今,无论什么人,不管从哪座破庙里跑出来的,自我感觉良好,动不动就认为自己是人才,其实,那才真的是天大的笑话!我这么跟你们说了吧,在我们中国,没有任何一个可以称得上是人才的人,一个二个全是跟在人家外国人屁股后面瞎转悠的跟屁虫!骨子里什么都不是!现如今,能够捞上钱,能够傍上什么大人物,那才是实惠的,其他的都是胡扯淡。算了,我也不再跟你们多费口舌了,你们愿意听我的话,我就可以保管你们以后真的找得到事做,否则的话,你们继续像无头苍蝇一样碰壁去吧!"

保安啰里啰嗦地说完这通话,眼见从里面开出一辆高级轿车,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将三个可怜的小家伙撵得远远的,仿佛生怕他们会碍着了车上那位人物的眼睛,然后,毕恭毕敬地让小车出了门。殷晨曦和他的伙伴顿时感到狼狈不堪,内心潜藏的一点不服气的情绪驱使他们做出了一个大胆的行动,迎面冲向那辆小车,想向它的主人证明他们是多么能干,多么有智慧;可是,小车脑袋一转,硬是从他们的身侧一溜烟地跑掉了,扔下他们三个在那儿发呆。

"怎么办?我们就这么被人赶回去吗?"徐孟晖望了望殷晨曦,颇不甘心地问:"个杂,不是拿我们当点混吗?"

"是呀,走到门前来了,连面试官的面也没见着,便被保安轰了回去,无论如何,心中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任春旺也鼓起勇气,口吻里含有一丝希望或不舍。

"算了吧,我们回去吧。"殷晨曦来回地打量了两个同伙好几眼,内心洋溢着不可遏制的悲凉。但是,他不得不拼却所有的努力,压抑了这种哀伤,理智地说道:"保安的话虽然说得很刺耳,但是,基本上也算事实呢。我们是人才吗?也许,我们会觉得自己的确是人才。可是,我们连高中的门槛也是刚刚迈出来的,凭什么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人才了呢?我们懂一点英语又怎么样?英语就真的能在这个世界上畅通无阻吗?不!不是的!英语不过是像我们的语文一样的一种交流工具,它什么也代表不了,掌握得再多,也根本不能同其它知识相比!我们其实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们幻想着在这个社会上,一切都像我们从书本上学到的一样,那么人心坦荡,那么和谐自然,其实不是。这几天,我们所看见的东西,应该让我们有这样的认识才对。"

徐孟晖与任春旺从他的语气中体会得出刺骨的悲凉,一**上,两个人都不说话,耷拉了脑袋,没精打彩地往前走着,偶尔喧嚣而过的人群与车辆,唤不起他们的信心。他们就这么走一程思考一程,愈发觉得这个世界不可思议。干什么?为什么凭空要把一颗颗红火的心拎起来,扔进万丈深渊呢?难道那些已经开创出一片天地的人们就不曾设想过:人,其实不是依靠欺骗,而是以诚实与善良换起更大的进步吗?他们不停地这么自问着,却谁也说不出答案,谁也不把心思吐露出来。渐渐的,他们感觉到了炎热,不免心浮气躁,一个个嘴里嘟囔不休,谩骂不止。过了好一会儿,他们嘟囔够了,也谩骂够了,便又陷入沉默。

举首望着那艳阳高照下的一派气势恢宏的都市气象,他们的心弦又一次被拨动起来:在这样的世界上,人人都能找到一片生存的空间,凭什么他们就不能呢?能的!第一次挫折算得了什么呢?人嘛,谁不会经受一些挫折呢?一帆风顺的事,那是一种神话,根本就算不得真!因而,这一次的挫折,也许不过是上苍送上的礼物,他们不能被这么一点小小的挫折吓倒,他们不能灰心丧气,而应该抬起头来,勇敢地面对这一切。心中有一个梦想,有一个目标,那比什么都重要,他们一定要沿着这个目标走下去。

要做事、要赚取一些上大学的钱以减轻压在父母身上的重担的信念,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在殷晨曦、徐孟晖、任春旺三个人身上横冲直撞,驱使他们发了疯一般地到处找寻获取工作的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几乎搜遍了全城每一份报纸,希图从人才信息的字里行间发现能够提供他们工作机会的信息;他们也曾多次光顾过各种各样的择业广场,甚至还破天荒地钻进了一家网吧,试图从招聘网站上捕猎实现梦想的标题,可是,一晃差不多又快一个星期过去了,他们仍然没有发现适合的岗位。那些叫人眼馋的工作啊,不是他们几个刚从中学的大门里走出来的人可以企及的。而要他们真正去做没有一点技术或知识含量的诸如搬运工、清洁工、洗碗工、传菜员之类的活,他们连想都没再往那上面想一下。他们毕业于全省最好的一所高级中学,真的去做那种吃力又赚不到多少钱的事,他们才不干呢。一次又一次失败的经历,反而促使他们增强了这个羞耻心,也增强了这个自尊心!他们一心要找类似白领一样的工作,在那里才能实现他们人生的价值。抱定了这样的信念,他们决不会降低自己的要求,哪怕在多次面试时同许许多多的大学生聊过,知道一些求职场上的酸甜苦辣,他们也决不会再丢掉了自家的身价!

然而,很快就要下发高考成绩了,他们仍然双手空空,不仅没有赚取一分钱,也没有赚取一份钱的希望,甚至,从父母手中剥夺了原本可以攒下来的一点可怜收入,使得上学的前景更加渺茫。

有时候,他们的确动摇过,很想照第一次外出时殷晨曦见到一家建筑工地时的表现投入到那一种打工的行列,却一见到那些在毒烈的阳光下闪烁着黑黝黝的光彩的赤膊,一听到他们粗俗的语言,三个小家伙就又退缩了。他们虽说出身贫寒,十多年学校教育的东西在心中生了根,他们不能像那些人一样失去了光芒四射的形象,那无异于会在他们的前途上注入难以估量的毒素,让他们即或进入一流的大学,也不能得到好的前途。

"怎么办呢?难道老天真的不能可怜一下我们的孝心,让我们真正帮助父母做一些有用的事情吗?"殷晨曦显得十分困倦,一屁股坐了下来,仰望着天空中那轮正在当空的烈火,喃喃自语道。

"也许,老天不过是一个嫌贫爱富的糟老头,根本就不会顾及我们,是我们在自作多情,想当然地把它看成公正无私的化身。"任春旺叹息道。

"是呀,老天真的是嫌贫爱富呢!"徐孟晖激动地喊叫起来:"人家贾维他们,一天到晚什么正经事都不做,整天游手好闲,却风光无限;而我们,就是想找一个稍微象样一点的工作,帮助家里积攒一些钱,好让我们以后能进入大学深造,这么一个可怜的愿望,它就不能让我们得到满足。"

于是,三个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整个都市折腾了好一段时间的少年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你一言我一语,把一个上苍骂了一个一佛升天二佛涅槃。他们的言辞愈来愈激烈,嗓音也愈来愈大,很快就引来了一大群人前来看热闹。众人被他们不可思议的吼叫弄得哭笑不得,连声骂他们是疯子,便飞快地逃离开去。三人丝毫没有察觉到身边会有什么意外,全部陷入癫狂的状态,依然故我地叫骂着,诅咒着。

三个人的独角戏终于在他们一个个精疲力竭的时候,唱完了。他们背靠着大树,直喘粗气,双眼无神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再也没有一个人对他们感兴趣了,他们自己,也已经厌烦了刚才的作派。可是,那阵痛骂毕竟把内心的不平衡骂了出去,一个个内心稍稍获得了轻松,他们开始慢慢地恢复意识,收回目光,相互对视了好几眼,然后又望向川流不息的人群。

他们只需要一个眼神,便一起挣扎着站了起来。他们的目标在哪里?他们要朝哪里走去?他们不知道,或者压根也不愿意再度去思考。然而,他们不能随了**到处漂荡,他们的心中依然应该充满梦想,他们的前途依旧充满光明,即或在目前灰头土脸的情况下,潜藏在心底的那股永不服输的斗志依旧驱使他们不停地选择正确方向。

"也许,我们真的应该利用一下那些有权势的同学,他们才能够帮助我们摆脱眼下的困境。"走了几步,徐孟晖不甘心地停了下来,下定决心地提议道。

殷晨曦一怔,缓缓地站了下来,直直地望着他的目光,却一个字也没说。

任春旺来来回回地在两个人脸上打量了几遍,便帮了徐孟晖的腔:"是呀,我们有可以帮忙的人,干吗不向他们提出请求呢?摆脱目前的困境,给家里实质性的帮助,能够没有顾虑地进入大学,才是最重要的啊。"

"你们说的都在理,可要我去求他们,真的很难开口啊。难道他们的嘴脸,你们还没有看到吗?"殷晨曦怔了一会儿,叹息一声,淡淡地说。

徐孟晖与任春旺不约而同地皱了一回眉头,也是轻轻地叹息一阵,便与殷晨曦一块,迈着沉重的脚步,又去搜寻新的工作机会了。

他们在一条宽阔而又公司云集的街道上穿行了一个中午,接连吃了几次闭门羹,便又烦躁起来,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像被困的猛兽一样。

忽然,仿佛天空划过一道闪光,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轻轻地穿过天幕,挤入他们的耳膜,并在耳朵里嗡嗡作响。他们抬起头,朝着音源方向一看,只见一个差不多同龄的少女笑吟吟地站在他们的对面。他们不需要过细研究,便知道她正是同班同学王晓雪,那位对殷晨曦一直抱有好感的学生会主席。立时,羞愧、懊恼、郁闷,所有负面的情感一齐爬上心头,交织在一起,让他们心下疼痛难堪,特别是殷晨曦,真恨不得脚下有一道裂缝可以钻进去,永世不再出来。

"瞧你们一个个的,愣是不知道周围还有其他的人一样,我喊了老半天,你们都没有一点反应。"王晓雪可管不了那么多,脸上挂了一丝惊喜的笑。

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高挑的身子,大大的眼睛,修长的睫毛,无一不显示出青春靓女特有的风采。一袭黑色的衣裙,把**的身材衬托得玲珑剔透,别有一份雅致的光彩,从骨子里透射出来的与年龄不相称的大家风范,更增添了说不清的神秘感。

"你真的喊了我们老半天吗?"徐孟晖偷偷地打量了她一眼,见她那一剪秋瞳深情地注视着殷晨曦,而被注视者反而低下头,支支吾吾地问。

王晓雪冲他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故意地朝殷晨曦跟前走了几步,偏了脑袋,调皮地斜视着他的双眼,说道:"该不会刚一离开学校,我们的大班长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吧?要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我天大的悲哀呢。知道吗?我一刻也没有忘却过你,总想找到你,为此甚至于找过我们的老师,也曾问过贾维和卢霖。只可惜,他们谁也说不清你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又怎么样才可以找到你。今天真的很幸运,竟在这里碰上了。"

话匣子一被打开,她就顾不上听众的反应,滔滔不绝地把心里话直往外掏。

殷晨曦再也不能对她视而不见,慢慢地抬起脑袋,嘴唇不停地哆嗦着,却连一个清晰的音节也发不出来。任春旺和徐孟晖一听她的口吻,自然知道自己受了冷落,很识趣地要离开这个令人尴尬的地方,却被殷晨曦发现了。于是,这位一直被那位少女唠叨不休的少年终于开口说话了:"你们不要走。王晓雪说得对,我们见了面,总得说点什么。"

"可是,要说点什么,也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呀。我们两个在这里当电灯泡,也未免太碍眼了呢。"任春旺与徐孟晖对视一眼,几乎一同说道。

王晓雪一张美丽的脸颊微微有点泛红。她只顾抒发潜藏在心中的情绪,丝毫也没有意识到别人的存在,在被人戳破了那层窗户纸之后,少女的矜持使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胆子也仿佛一下子小了许多,原本偏着的头迅速地低下去,双手不停地玩弄自己的手指,并不时从指缝间探头去察看一下他们的脸色。她很快就发觉殷晨曦也很有点不自在起来,心中涌起一阵甜蜜的情意,整个身子也跟着就自然了许多。

"你们两个这么说话,是不是太莫名其妙了呢?"她终于鼓起勇气,把头抬得高高的,用充满柔情的眼睛看在他们几个人身上,故作镇定地说道。

"是吗?"徐孟晖一恢复常态,就又机智异常:"我们两个的确很莫名其妙,在人家只把一双美丽的眼睛紧紧地盯在朝思暮想的那个人身上时,不知道自我回避,反而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教人好不尴尬!可是,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的骄傲公主,当了我们的面那么做,就不莫名其妙吗?我记得在学校里的时候,你曾经对男女之间那种超乎常人的感情很是**的,怎么一到了这里,你就麻木了呢?真的爱神是瞎了眼的,根本就看不到别人的存在吗?"

"你这话说得就有点不实事求是了。我记得,即使是我们在一块读书的时候,我也看得出来,这位骄傲的公主只对班长情有独钟,眼里根本容不下其他人。"任春旺微微一笑,恶作剧似的说。

"哦,瞧我这记性!真的亏得你提醒我,要不然,我就完全忘掉了还有那么一档子事呢。"徐孟晖频频颔首,俨然同他一道演起了双簧。

"水,水,你真水。"任春旺朝徐孟晖努着嘴,嘴角分明流淌着剪不断的笑。

"我说,你们就不要说得那么酸溜溜的,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家伙背后搞过什么名堂吗?恐怕就是让殷晨曦想破脑袋也料想不到你们会有那一手。"王晓雪笑了一笑,一腔玩笑的话说得格外认真,把三个男生镇在当场面面相觑。

她从心底泛起一种胜利的感觉,顿时颇为开心了。但是,像她这样的能够在学生会担任主席的女生,是知道见好就收、不要偏离主要议题太远的道理的,浅浅一笑,很自然地把话锋引到旁边去了。

那两个被她凭空冤枉了一顿的男生自知不是她的对手,只好顺坡下驴,随了她的意,把话题聊到自从高考之后的经历上,而且对她的提问是有问必答,争先恐后,愣是让殷晨曦插不上嘴。

"这么说,你们是想趁这一段时间找点事做,好赚一些钱,也好了解一点社会,是吗?"对三个人的行踪全部了如指掌后,王晓雪格外关心地问道。

徐孟晖和任春旺正准备回答,忽而发现她那柔情似水的目光又一次全部放在殷晨曦身上,顿时相互使了一个眼色,一块缄口不言。

王晓雪仿佛对他们两个一直能主动回答自己的问题很满意,满心以为他们也会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可是,并没有人答话。她的问话抛出去之后,在三个男生中间没有引起一点反应,她不禁万分惊讶,收回目光,朝她期待回答的两个男生身上扫来扫去。这一回,那两只靶子全部把头偏向一边,给了她一个后脑勺。她轻轻地捅了站在距自己最近的任春旺一下,希望他转过头来,却一点效果也没有。正当她仍在想办法要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时,她听到了自己最想听到的那个少年的声音:"是的,我们有这个打算,而且正在努力地付诸行动。"

王晓雪连忙回过头来,望着殷晨曦那张充满郁悒的脸,惊喜的神情一下子像遇上了冰霜,语调颇为苦涩:"不太顺利,是吗?"

"是的,不太顺利!"殷晨曦仿佛见不得她如此凄苦的表情,头昂得越来越高,说话的嗓门也越来越大:"而且,是非常非常的不顺利。高考过后,我们没有一天不在这座偌大的城市里寻找可以提供我们工作的机会,但是,不是被欺骗,便是被人折腾来折腾去。我们快失去信心了,我们快要失去理智了,我们纵然有千万倍的信心,也快差不多耗尽了。你要知道这些,是吗?现在,我全部告诉你了,你可以像贾维他们一样朝我们投来怜悯的目光,也可以潇洒地向我们伸出援手,像对待乞丐一样,给我们提供帮助,彻底撕碎我们的自尊,是吗?在你们的眼中,我们根本不配拥有自尊,能够唾手可得你们这些骄傲的公子与小姐们赐予的恩惠,那对我们来说已是天大的好事!"

王晓雪被他突如其来的愤怒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摆动着手臂,期期艾艾地说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应该知道,我与他们不同。"

"没有什么不同!你跟他们没有什么不同!"接连遭受的打击与羞辱得到了发泄的机会,殷晨曦越发怒不可遏地吼叫起来:"你们都是来自于高高在上的阶层,你们都是以施恩者的形象出现的!你们压根也没有真正地把我们这些来自社会最低层的人放在同一地位上。你们对我们,从骨子里就怀着高高在上的感觉。你们只因出生在特权家庭,天生就拥有了一切,不需要个人奋斗,不需要被人指使来指使去;而我们就必须通过奋斗通过努力,才有机会跟得上你们前进的脚步,不!甚至永远也不可能跟得上你们的步伐。我真的痛恨你们,也痛恨我们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你变了,完全变了!原来的你可不是这样的,怎么几天的工夫,你就变得如此愤世嫉俗呢?这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王晓雪深感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难道这几天的经历你是从炼狱中爬出来的吗?你的豪情呢?你的热血呢?怎么全部不见了?怎么剩下的你如此庸俗呢?"

"不是我太可怕了,而是这个社会太可怕了!什么豪情,什么热血,全部见鬼去吧!"殷晨曦竭斯底里地大叫道:"如果我们连一个基本的工作都找不到,如果我们连家庭的重负想伸手去帮一把都难以做到,如果我们考上了大学却连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无法保证,从哪里还有豪情,从哪里还有热血,从哪里还有理想与抱负!难道所有我们这些出自贫寒之家的人一定要被人用这样的面纱激励着前进,而你们这些人可以游哉悠哉地到处潇洒,到处一鞠同情之泪,其实在心底里不知道有多么开心吗?别再跟我说这些了!我不想再听这种废话。"

王晓雪差一点被他那狂暴的喊叫掀起的惊涛骇浪吓得不知所措。她深感不可思议地望着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心头一阵难过,却说不出话来。在大脑里竭力地整理着思绪,却怎么样也疏理不清。

她出自一个显赫的家庭,有着令人称羡的背景,这一点,任何一个同学都是清楚的。她的祖父是一位革命老人,自从开放改革的政策在中国的土地上蔓延开来,他的命运也随之而发生了极其深刻的转折,一**上风生水起,爬上了省城**的宝座,而且也是省常委的重要一员。在全省范围内,乃至全国,提起她祖父王爱国的大名,没有人不知道的。她的父亲呢?就是市公安局长王军红了。那可是肩负了全市安全重担的极其重要的位子,而且,这又是一支公务员的队伍,有多少怀揣着当警察梦想的年青人试图进入这样一个队伍啊。她的母亲,一位叫龚文华的优雅女士,不知怎么的,从一所大学教育工作者的岗位上退了下来,弃学经商,几乎一夜之间,便成了闻名全省的一家大型民营企业的老板。这种嬗变,使得她嚣张跋扈,其暴戾之气在全省也可以同其公公的名声相媲美。但是,王晓雪似乎从来没有沾染上她母亲的毛病,也对她祖父与父亲的地位及其在人们心目中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名声不感兴趣。

她兴趣广泛,颇具领袖天赋,因而,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在进入全省最好的高中之后,高一还没有上到半年的时间,就从优秀学生云集的地方脱颖而出,博得了全体师生的交口称赞。她对那些同她有着一样家庭背景的同学表现出来的纨裤气息不屑一顾,对殷晨曦这个来自贫寒家境,却为人勤奋聪慧,充满热情与抱负的少年心生好感。她总能炮制各种各样的借口接近他,激励他,同时也就满足了自己的冲动。她对这种情感说不清楚,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可是,高考之后,他们都从学校毕业了,回到了各自的家,她多么热切地希望能够再一次同他坐在一块,畅谈学习,畅谈理想,倾听他的声音,嗅探他的气息啊。然而,她根本找不到他的家,通过公安局的人去查找他的下落也没有结果。她曾经很失望,很沮丧,眼下,这个人犹如天外飞仙,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却说出来的话那么令人吃惊,令她猝不及防。她压根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对待自己,却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否受到了伤害,只觉得在他身上,一定是遭受到了难以估量的创伤。她要解救他,她要帮助他,她要让他成为她心目中永远充满热血的那个少年。因而,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也想好了如何说服他,才能让他按照自己的思**导入正常的轨道。

她抬起头来,朝殷晨曦望去,见他已经在徐孟晖与任春旺的轻声劝说下安静下来了,心头滚过一阵接一阵的感激,顿了顿,说道:"其实,有你这样经历的人,发发牢骚,或者偶尔失去一下理智,是十分自然的事情;我也曾有过表现得十分失常的时候。我们虽说的确因家庭背景不同而有一点差异,但是,对于同龄人来说,特别是对于像我们一样的对社会有着自己的看法的人,这种差异就显得十分渺小。我们都是准备通过自己的双手去开创属于自己的事业,用自己的智慧去做一些有益于家庭、有益于自己、有益于国家的事的人,我们的共同点就大大超越了家庭的不同。知道我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找你吗?我也与你一样,想通过自己的实践赚取上大学的钱,也了解这个社会。我们有着这一样的目的,为什么不能坐在一起去拼去找,而一定要分开呢?多一个人就会多一种智慧,多一种力量,这个简单之极的道理,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你不必排斥我,我同你们在一起,我们就会有把握。"

"是呀,瞧我们的学生会主席说得多么实在啊。我们在找不到方向的时候,真的应该彼此结合起来,才能找到出**呢。"见殷晨曦已经稍稍有点动心了,任春旺连忙叫了起来,不着痕迹地帮助王晓雪。

徐孟晖也不甘落后,说话的口吻里充斥着可以触摸得到的欢快与放松,仿佛希望在闪烁。

殷晨曦自有个人的主见,决不会因为两个同伴附和着王晓雪的话便找不着北。他举目朝三个同学脸上扫来扫去,隔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道:"其实,你们两个心里也明白得很,王晓雪同学说需要我们一块去拼,那只不过是一种委婉的向我们伸出援手的意思。我们自己呢?根本不可能帮助人家。不过,处于目前的状况下,我也只能接受你的这份帮助。毕竟,我们已经碰得头破血流,早就没有希望,没有后**了。我们真的很需要有一份工作,很需要帮助家庭。"

"你不要这么说。"王晓雪连忙打断了他的话,非常恳切地说道:"你们可以帮助我,你们的经历和智慧是我最好的老师,那是书本上绝对没有的东西。"

"随你怎么说吧。"殷晨曦苦涩地说道:"反正我们已经走在一起,任何语言都会苍白无力。只要我们真的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就是一种不错的选择。现在,你就给我们指出一道**来吧,我们究竟该怎么走下去呢?我们经历的都是嘲笑与欺骗,却没有任何机会。我们只需要一个机会。"

"是呀,我们怀抱理想与信念,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呢。我们需要的正是这个。"徐孟晖与任春旺附和着点了几下头,异口同声地说道。仿佛在他们的心目中,机会真的永远是别人恩赐的,而自己找不到,也不能创造。

"机会是我们自己创造的,而不是别人恩赐的。要想得到这个机会,首先就要明白我们到底能够做什么,你们这样考虑过吗?"王晓雪不置可否地笑问。

殷晨曦和他的两个死党是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的,因而对她的问话很是反感,觉得那完全侮辱了他们的智慧,因此三个人闷声不响,也不作任何表情,只像木头一般地站立着。王晓雪一见他们的样子,马上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又一次刺伤了他们的自尊,连忙笑着轻描淡写地解释了自己的意思。三个人终于被她的执着与热情打动了,便把他们的计划与行动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这才静静地等候她的裁决。

王晓雪是一个善于从别人的口吻中听出他的真实意思、并有能力为其制定一套行动方针的人。很快,她明白这三位决不是可以接受任何一种工作的人。她有许许多多的关系,或者说,由于家庭背景的原因,许许多多人,无论认识她抑或不认识她,只要她开了口,没有人不愿意满足她的一切心愿的。打很小的时候起,她就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也曾为有了这个能力而懊悔不已,想方设法地不表露内心的想法。这一次,为了她一见便为之倾心的少年,她决计运用这个能力了。她很快就想好了去向,并且连哄带骗,把一行三个毛头小伙子引进了一家大型民营公司。

这家民营公司其实是一家涉外公司,里面有很大一部分的股份持有者是英美人。它的前身是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因为经营不善和改制,便成了目前这个样子。它的老板就是原来的企业领导人,是一个徐娘半老、丰韵犹存的女人。当王晓雪把三位男同学带到她的面前,并且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自己的打算后,她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只简单地问了几句殷晨曦他们三个人的兴趣与爱好,打算做什么样的工作,便给人力资源部打了一个电话,命令部长亲自前来接待这三位贵宾级的员工。很快,一位长相英俊而且年轻非常的男性敲门进来了,在老板简单地告诉了他这三个少年与王晓雪之间的关系后,挥手让他带领这三名新入公司的员工出去办理相关手续。然而,王晓雪拦住了他们的去**。

"别忙着让他们先去,我也得在这里找一份差事呢。阿姨,你就一块把我也安排了吧。"王晓雪叫停了那位部长,撒娇似地对老板说。

"我没有听错吧?"老板显得格外意外,整个面部全都写满了不可思议。

"没有。阿姨,我跟他们一块来,就是想一起在你这里做事的。"王晓雪说道。

"我的姑奶奶耶,你就别拿阿姨开涮了。我这么一间破庙,怎么容得下你这樽大佛呢?你还是回家好好准备上大学的事吧,我可万万不敢耽搁了你的前程。"女老板把手摇得像开足了最大档位的电扇一样,一连气地拒绝道。

"阿姨,我是真心想在这里做事的。"王晓雪拉着她的手,再一次撒娇道。

然而,无论王晓雪怎么要求,女老板总能找到恰如其分的理由推辞。殷晨曦和他的两个同伙不由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通其中到底有什么原委,想帮她说几句话,可自己正是依靠她才得偿所愿、平生第一次找了一份工作的,如何开得了口呢?那位人力资源部长从这两个女人如此亲昵的表情上,猜想到她们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也不吭声,眼睁睁地看着王晓雪一把将老板扯了起来,把她的身子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摇摆不停,心头不觉窃窃地有了一丝笑意,觉得她们的样子煞是好玩。

终于,老板架不住王晓雪的连番轰炸,一时晕头转向,不得不缴械投降,想把她留在身边当一名秘书,却好心被当作了驴肝肺,这位小姐非要同殷晨曦一块工作不可。老板无可奈何,只得做出了让步,完全听凭她的主张,却在她们离开自己的办公室的一刹那,飞速地拨通了王军红的电话,把他女儿在这里求职的经过详细地做了汇报,完了,仍觉得有点不放心,又同龚文华通了一次话,这才如释重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做她想做的事了。

王晓雪欢天喜地地与殷晨曦他们三个一块跟随着人力资源部长进了他的办公室。他客客气气地请几位坐下之后,拿出几张表格,让他们认真填写,一面随口问一些自己十分想知道的问题。他已经从女老板的特别暗示中读懂了他应该如何安顿这几位少男少女,根本不需要为此而动脑筋。但是,他又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男人,旁敲侧击,力图探听出一点感兴趣的端倪。却面对的几个少年根本王顾左右而言他,他只得悻悻然地作罢,收好了他们递交的已经填写妥当的新员工入职登记表,便具体安排他们几个人的工作。

他们被分作了两组,殷晨曦和王晓雪在一起,从事一些资料翻译方面的工作;徐孟晖和任春旺也被留在另一个办公室,负责文件的归档与整理。部长简单地向他们交待一番之后,便把他们领到各科室负责人的面前,郑重其事地把他们交到相应的工作岗位。直到这时,四个年青人才大为放心地长嘘了一口气,脸上显出欣喜的光彩。

初入公司,办公室内一尘不染的**和员工们彬彬有礼的姿态,的确让他们感到十分开心。他们决计尽快地深入这个集体,成为同老员工一样的能够替公司的发展壮大有所贡献的人。因而,当科室负责人向同事们介绍他们的加入时,他们同样表现得格外得体,决心表得像抹了蜜,让人听了十分**。然而,短暂的一刻过去了之后,他们就显得很茫然了,因为,所有的员工都忙着各自的手头工作,再也没有人肯正眼望他们一下了。

"个杂,我们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是不是太尴尬了一点?"殷晨曦早憋了一肚子的劲,想一进入状态便露一手,可现实给他开了如此大的一个玩笑,让他左右难受,想去问问老员工们有什么需要做的,可是,一见他们全部沉迷在工作中的样子,就生怕打搅了他们的思考,轻声对王晓雪说。

"也许,他们是在考察我们有没有工作能力呢。"王晓雪也有一点不着边际,思索了一瞬,终于决然地小声说道:"是的,一定是这样!他们在考验我们。"

殷晨曦紧锁眉头,认真地思虑了许久,仍然不敢苟同她的说法:"把我们扔在一边,连最基本的要做一些什么事情都不告诉,这能是考验吗?要我说,我看得出来,你同那个老板的关系非同寻常,她该不会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把我们招进来,就让我们这么虚度光阴吧?"

"难道你忘掉了吗?书上可说得清清楚楚,资本家是不会无缘无故的大发善心,拿钱养着我们的。"王晓雪也在疑虑之中,却理直气壮地说:"她一定会从我们身上榨取最后一滴血。"

"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呢?连瞎子都看得出来,你们之间的关系太非同一般了。"殷晨曦摇头一笑,仿佛越发坚定了这样一个认识,口吻很严肃。

王晓雪不仅担心自己的帮助会引发这位同学的不快,而且自己也决不是无所事事只借故打发时光的人。她同样抱定了在进入大学之前体验一下社会生活的思想,多一点对社会的认识,因而,即或母亲有一个比这家公司还大许多的公司,她也没有想过要去她那里。在她看来,脱离父母的羽翼才能获得更加真实的感受,这才来到这里的,而今听了殷晨曦的疑虑,也不禁信以为真,腾地站起身,说道:"我去找老板,让她给我们事做!"

"算了吧,她已经给我们事做了。你再去找她,是不是想明确告诉她,我们没有这个工作能办呢?"殷晨曦连忙制止道。

王晓雪被他的寥寥数语击中要害,愣了半晌,喃喃自语地说:"我们总不能就这样混日子吧?要不然,我直接找我们科室的头儿问一下?"

殷晨曦向宽大的办公室扫了一眼,收回目光,示意王晓雪坐下来,这才说道:"他们谁都在忙着手头的工作,贸然打扰,也会引起人家的不快。依我看,好在我们桌面上有一些现成的资料,我们就试着看一看,或者翻译一下。说熟悉情况也行,说证明自己也行,拿人家的工资,就得干点事。"

王晓雪自认为他的话很有道理,点了点头,便顺手拿起桌面上的一份打印资料,稍稍浏览了一遍,竟然发现那是一份全英文的某种产品的介绍。她压根也没有见过那种产品,也对上面大部分的英文没有印象,勉强根据语法与句型来推导句子之间的逻辑关系,或者依据已经掌握的对其他物品的认识来推测它到底在讲述什么,却被扔进云层,无论如何也找不着北。

她几乎有点气馁了,抬眼望了殷晨曦一下,见他的表情也是一脸茫然,不由凑过头去,发现他手中的资料竟同自己那份一模一样,苦笑着说道:"真的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原本我们在学校里的英语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而且在全国中学生英语能力竞赛活动中也每每夺得一等奖,却连这么一份资料都搞不清它到底在说些什么。"

殷晨曦望了她一眼,也露出一丝苦笑:"也许,我们的确过分自我感觉良好,殊不知高中毕业只能具备高中生的能力,怎么能够做出大学生们才能做出的事?"

王晓雪不提防他会说出这一番话来,显得十分惊讶:"你该不会泄气了吧?"

殷晨曦不置可否地摇了一回头,又一下子扎进了那份资料里,很过了一会儿,又一次抬起头来,对王晓雪说道:"你知道我现在从它们的字里行间里读出了什么吗?那是轻蔑,是嘲笑,是愚弄,是责骂!我们真的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也许,老板也好,我们科室里的头儿也好,都只是想叫这样一份东西告诉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了解的东西太少了,我们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太多。他们为什么不向我们交待我们该干些什么,该怎么干?其实,这么一个资料摆在我们面前,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也许,你的猜想是对的。可是,难道就这么放弃吗?"王晓雪问道。

"不!我们不能放弃!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怎么能轻易放弃呢?"殷晨曦态度坚决,语气略微显得激扬:"要是我们灰溜溜地从这儿出去了,我们还怎么能再找到其他事做?要是在每一个地方都遇上这样的事,我们岂非要束手待毙吗?"

王晓雪松了口气,轻轻地拂了一下自己的胸脯,说道:"那就好。我真的担心你说出相反的话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任何时候都充满斗志。"

"我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没有,要是没有斗志的话,就真的会彻底陷入沉沦。"殷晨曦微笑着说完这一句话之后,话锋一转,异常坚定地说道:"好了,就让我们从这一刻开始,向新的生活发起挑战,把所有人的疑虑全部打消,让他们知道,我们不仅有斗志,而且有智慧,一定能做好该我们做的事。"

王晓雪微笑着点头赞许了他的观点。于是,他们两个人便来到一台闲置的电脑跟前,开了机,先把那几个粗大的字体输进了电脑,在百度上一搜索,一下子便找出了它的中文名称。他们十分兴奋,见上面有许许多多的有关该产品的介绍与生产线配置方面的资料,更是兴趣大增,一点不落地映入脑海。这样,他们了解起资料的内容来更加得心应手。

约莫两个小时的光景,一份他们认为翻译得贴合原文精神的译文出了笼。很快,它便被科室头儿传到了老板的手上。当这位翻译奇才再一次面对属下这两个新加盟的员工时,他脸上浮现了一抹可以触摸得到的赞许的笑意。

"这么说,他们承认了我们的确有工作能力?他们放在我们面前的那份资料真的是对我们的一场考验?"当科室头儿离开他们的时候,两个年青人相互对望了几眼,一种难以遏制的喜悦从心窝里升起来,在整张脸上都写满了高兴与欢畅。相互击了一掌,他们几乎一同轻轻地叫道。

正当他们为此而欢欣鼓舞的当口,科室头儿幽灵一样地飘了过来,把两个人吓了一大跳。

很显然,科室头儿对他们忘乎所以的表现表现出了令人吃惊的忍让,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抹欣喜的色彩。不过,他的怀抱里却抱了很大一摞资料,有文件夹,有书本之类的东西。两个少年见机得快,连忙从他手中接过了那些资料。科室头儿这才毫不吝啬地表扬了他们几句,立即介绍本科室的任务及其运作方式。

民营公司的运作非常讲究秩序,他耗费了约莫半个小时的光景,才把所有的注意事项交待完毕,临了,笑眯眯地说道:"我这儿招聘进来了很多知名大学的本科生,甚至有几个还手握硕士学位的文凭,可是,论及反应能力与适应能力,却都无法同你们比肩接踵。你们好好干吧。我知道你们不是把这次工作当作谋取生活的方式,而是想通过它深入地了解生活或知识的运用。你们就跟着我吧。我保证,你们一定能够学到一些书本上根本学不到的东西。有了这儿的经历,你们进入大学之后,一定会成为一代翘楚。"

"你太高看我们了。其实,我们没有那么好。"两个人有点难为情了。

科室头儿微微一笑,根本不理会他们的谦虚,便指点起他们在翻译资料过程中的技巧来。两个人认真地倾听他的讲授,许许多多在课堂上没有搞清楚的问题,一下子便豁然明白。他们十分庆幸有这么杰出的人物指点迷津,不禁相觑一眼,内心感到无比的喜悦。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下午五点钟的时候,公司准时下班了。殷晨曦和王晓雪彬彬有礼地向科室头儿和老员工们道了别,便走出了公司大门。

外面的太阳依然晒得整个大地都发烫,几乎从地面的每一个角落里都辐射出了叫人难以忍耐的酷热。从凉爽的办公室出来,他们更加觉得炎热迫人,好在内心的喜悦冲淡了大地的热气,使他们神清气爽,一**上,谈笑风生。突然,他们听见从后面传来一声喊叫,连忙回过头去,只见徐孟晖和任春旺快步追了上来。两人不觉相视一笑,停下脚步,一派灿烂地望着两位同学兴奋的样子。

"喂,你们俩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一下班就只顾向外溜,根本就没想到过另外还有两个人吗?"徐孟晖挥动着手臂,大呼小叫道。

"想是想到了,可是,我们还以为你们会先出了公司呢。"殷晨曦颇有点难为情了,掩饰地说。

"别言不由衷了,看你的样子,谁不知道那说的不是真心话呀。历来就有对象找着了,兄弟丢过墙的说法,怪不得你们。你们两个人能面对面或者干脆是肩并肩地坐在一张办公桌上,眼里怎么会还容得下其他的人呢。"任春旺促狭地笑道。

殷晨曦最怕的便是同学们拿这件事笑话他,如今一听他的话,早就浑身不自在起来,连找话反击也不会,更不敢看他们的眼睛,低垂了脑袋,闷声不响。

王晓雪斜了他一眼,心中耸动着一种暖洋洋的情愫,仿佛恨不得有人故意捅破那层窗户纸,好让这个当局者明暸自己的内心世界一般。她洒脱地笑了笑,说道:"是呀,我们真的在一起很是温馨呢,怎么样?难道你们两个不是分在一块吗?"

"即使是分在一块,我们两个男生,也没有什么温馨的情调。"任春旺笑了笑,调转了语气:"更何况,我们根本就不在一个办公室!"

王晓雪略微有点惊讶地问:"你们没在一起?"

"没有。"徐孟晖摇头道:"我们被带到一个办公室之后,那里的头儿正与另外一个部门的头儿通电话,看了我们的资料,问了几个问题,便把我推荐给别人。唉!我们真的是好辛苦呀!一进办公室,压根就没有喘息的时间,好像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事。"

望着王晓雪和殷晨曦两个人一派迷惘的样子,任春旺阻止了徐孟晖的话头,期期艾艾地问:"莫非你们不是这样吗?"

"不是!"殷晨曦尽量避免同王晓雪目光接触,可是,下意识的,他还是向她脸上投去了会心的一笑,颇有一派高深莫测的风范:"我们一开始便被人当成了凉拌菜,放在一边,完全没人理会。后来,我们通过自己的智慧才让他们对我们刮目相看,给了我们应有的工作。"

"听起来真的很有意思,也非常刺激。我差一点儿就要猜测人家是不是给你们两个提供一个悠闲自在的所在,好让你们度假呢。原来却是这样。快点告诉我们,你们那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吧。"徐孟晖双手一拍,满脸的欢喜同样跳了出来。

"但是,我和殷晨曦更想先知道你们那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忙法。"王晓雪摇晃着脑袋,把球踢了过去。

见徐孟晖似乎要同她纠缠下去,任春旺连忙介入,把他所经历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令王晓雪和殷晨曦也羡慕不已。

于是,他们一边走着**,一边欢快如麻雀般地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把他们在第一天工作中遇到的事争先恐后往外倒,既感到新鲜又觉得十分惬意。不知不觉之间,他们走过了公共汽车站,来到一处人声鼎沸的地方。

这儿是一处大型的集贸市场。躲过了中午的酷热的人们趁着这个机会,不是出来选购物品,便以悠闲自在的漫步方式消夏纳凉。被如此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煽动,王晓雪心情更加激宕,索性提议由她做东,请几位同学一块品尝初次工作的喜悦。殷晨曦和他的两位同学心情欢畅,本能地不想过多的叨扰了王晓雪,但是,那个想法转瞬即逝,竟然爽快地答应下来,随她进入一家不太豪华的餐馆。

那儿的**比较幽静,一台中央空调连绵不断地输送着清凉的空气。能够进入这种场合的食客都讲究仪表,少了走在大街小巷上遇到许多光膀子男人的尴尬,的确是一个开怀畅饮的好处所。

王晓雪对这种地方显然十分熟悉,她向老板娘要了一个单间,便让三位男士随意点他们喜欢的菜肴。可是,三个人的头往菜单上一凑,立即被上面标明的不菲价格和颇富诗情画意的菜名搞得瞠目结舌,宛如木偶一般,半晌也说不出话来。王晓雪微微一笑,只好从殷晨曦手中拿过了菜单,朝上面略一扫视,仿佛不经意似的指点了一些最为昂贵的菜名,优雅地挥了挥手,让服务员退出了包房。

"我说,能不能换一个地方呢?我们随便吃一点东西,都会感到舒心的。"见服务小姐把房门带着关上了,殷晨曦这才恢复意识,身子往桌子上俯了过去,战战兢兢地对王晓雪说道。

"难道你担心我付不起钱吗?放心,请你们吃饭的钱,我还是拿得出来的。"王晓雪呷了一口水,说。

"我当然不会怀疑你付得起钱。上一次,贾维他们硬拉着我们三个吃了一餐饭,足足让我们难受了好几天。"殷晨曦觉得不该再往下说了,连忙住了嘴,低垂了脑袋,不敢看王晓雪疑惑的目光。

然而,王晓雪没有听出他这话里潜藏的内涵,便直挺挺地问开了:"为什么?难道肠胃不好?"

徐孟晖斜了殷晨曦一眼,见他不答话,便挺身而出,回答道:"当然不关肠胃的事。要知道,就是那么一餐饭,差不多要了我们一家三四个月的生活费。很让人心疼的。"

任春旺生怕这话会刺激王晓雪与殷晨曦,让他们两个都尴尬,忙接过了他的话头,硬生生地介入道:"别听他胡说八道。还是你猜得对,我们的确肠胃不适,一连难受了好多天呢。像我们这种从小就没有吃过好东西的人,一旦沾了那些本不属于我们的东西,肠胃肯定会受不了的。"

王晓雪已经被徐孟晖说的一通话搞得浑身不自在,如今听了任春旺的话,更觉得那简直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自己的心窝。她的心开始颤抖起来,好长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手足无措地坐在位子上,一点意识也没有。

任春旺一见她的模样,深怪自己孟浪,想表明自己决不是为了讽刺她才说这些话的,可是,硬是开不了口。

殷晨曦故作镇定地站了起来,准备招呼大家一块离开,却见服务小姐已经端上了一盘菜。那诱人的香气以及养眼的光彩一下子便夺取了他们的目光,让他们把眼球一定在上面就再也下不来。那精致的菜式较之上一次同贾维那一帮逍遥帮的同学集餐时的菜肴更加引人涎虫。一见那令人心醉的厨艺佳作,殷晨曦便知道自己彻底完了,一下子倒坐在椅子上,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那道菜。任春旺和徐孟晖也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支支吾吾了好半天,也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既然菜已经上来了,我们就只有开吃了;否则,真的就暴殄天物了。"王晓雪被服务小姐一惊扰,立马恢复了常态,笑吟吟地提醒道。

殷晨曦扫了他的两个伙伴一眼,见他们极度跃跃欲试,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慢慢地抬起手来,把筷子拿在手中,掂量了好一会儿,也不肯往菜盘里下筷,仿佛那是一桢不可多得的珍宝,不忍心让它支离破碎一般。徐孟晖和任春旺见他下了手,两个人下意识地示意了一下,也拿起筷子,当两人刚接触到那美味的佳肴的一瞬间,他们发现了班长的犹豫,只好慢慢地收回手,怔怔地望着他出神。

"已经决定了要吃掉它们,为什么不高高兴兴的呢?摆出一副难受的样子,就是这佳肴看见了,也会伤心流泪的。"王晓雪把筷子拿在手中,朝那道菜上指了一指,精神十分振奋,说出来的话也诙谐而又充满机智。

三位男生的心思触动起来,他们一个个学了她的样子,果然把那副令人爽心悦目的五彩缤纷的图画挑出几个洞眼,从中挖出的充满香馥的**的肉汁在筷子头上闪烁着鲜活的光芒,一下子跳进了他们的嘴里,再一次把他们的胃口高高地吊起,嘴唇翘得老高,合也合不拢,期期艾艾地发出一阵赞叹的叫声。

立马,他们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脸红耳臊,窃窃地望着王晓雪的脸,真恨不得劈面给自己几个耳光。然而,一见她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们的心平缓了许多,只是再也不敢动手去取那从未尝试的美味了。

王晓雪鼓动如簧之舌,劝了好一会儿,依然没能奏效,索性祭出最后的招数,端起那个菜盘便往三个男生的小碗里赶。恰在这时,服务小姐又端上了一盘菜,一见这个场面,笑眯眯地想调笑几句,却被王晓雪率先洞悉先机,一个眼色让她闭上了嘴巴。

殷晨曦一俟那服务小姐退出房间,把小碗拿在手上,仔细地端详了好一会儿,从嘴里发出了一声长叹,说道:"我真的算是开了眼界了。钱啦,真是一个好东西,它不仅让你具备其他任何人都不敢仰视的威力,而且无论什么样的美味,你想吃就随时可以吃到。"

"难道这有错吗?"王晓雪放下筷子,把胳膊肘放在桌子上,支着自己的脑袋,表现出一副俏皮的神态:"难道这不正是激励我们摆脱困境、永远向高处走的催化剂吗?难道不正是国家也要求我们这样生活吗?只要我们没有违法乱纪,而是凭自己的聪明才智换来这种生活,为什么不行呢?"

"说得好!的确,谁都想摆脱贫穷,谁都不愿意过苦日子,这就是激励我们奋斗向上的最切实的东西!"任春旺率先响应,态度热切。

"是呢,是呢,谁愿意一生都穷困潦倒呢?谁愿意一生都受别人的歧视呢?谁愿意一生都只是羡慕别人而不是受别人羡慕呢?谁又说通过自己的劳动收获的果实,自己不能去品尝他的甘甜呢?只是,你们似乎忘掉了一点,我们现在都没有这样的能力!我们凭什么现在就能拥有这样的生活呢?我们能够心安理得吗?"殷晨曦见徐孟晖已经张开了嘴,挥了挥手,让他把话关在**底下出不来,自己却说。

两个男生无法回答这一连串的疑问,从心底泛起一阵苦笑。

王晓雪眨了几下眼,找到了很好的反击理由:"所以,我们就应该去做一些事,而不要依靠家庭。"

"你这番话说得很慷慨激昂,听了都叫人热血沸腾,只是,你把我想表达的意思完全扭曲了。不过,我十分感谢你这样一个扭曲,要不然,我一头扎进这个永远也搞不清的迷雾里,的确大煞风景。你也说得对,我们干吗要为天生的命运去懊恼呢?天生下来是什么样子,我们谁也决定不了,那是老天爷的安排;而后天的命运就要靠我们自己去把握了。我们吃着这样的美味佳肴,就会永远想要过这样的日子,不仅我们自己要过这样的日子,而且,我们的父母也应该过上这样的日子。这种生活也便成了一种激励,我们为什么要排斥它呢?"殷晨曦仿佛一下子豁然开朗,话说得格外真诚,把他的几个同学的兴致全部提高起来。

于是,借这个机会,王晓雪叫来服务小姐,让她上了一瓶茅台酒。殷晨曦已经全身心地缴械投降,也就忘掉了自己一向执着的操守,不再拒绝任何一种东西。他不是要麻醉自己,而是要激励自己,在他把那火辣辣的酒送下肚子,脸上表现出一副格外高兴的神采时,内心却在不断地提醒自己,这是一剂激励的良药,他需要这种良药,需用这种气氛,那比目前的家的气氛更温馨得多。

很快,从来没有沾过一星半点白酒的三个男生便醉醺醺的,眼前不断地晃动着来来回回走马灯似的菜肴和筷子。他们的手也不利索了,把一双双筷子捏在手中,恍如一段段粗壮的参天大树,怎么也不听使唤了。他们的脑袋昏昏沉沉,酒精的麻木,使他们格外兴奋,不断地把内心的秘密往外掏,你一言我一语,谁也没有一点逻辑,谁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一些什么,更不知道人家的嘴里吐出的是什么绝妙好辞。

只有王晓雪很清楚。她曾经不止百次地偷着喝酒,已经练出了绝对超人一等的海量。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三个男生醉成一团麻,内心不免涌出一丝寂寞感。注视着他们的丑态,聆听他们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话,她既觉得有趣,又觉得辛酸。自从进入高中以来,她就对殷晨曦抱有浓厚的好感,时时找机会亲近他,帮助他,总想同他相处。她这种朦朦胧胧的爱,看在那些深谙此道的一些同学眼里,曾引来多少人的嫉妒与羡慕啊。可是,这个品学兼优的班长愣是似乎不理解她的苦心,常常躲避她,或同她保持适当的距离。这一点,让她多么伤心啊。她并不是一个把伤心与哀痛放在脸上的人,她有主见,有思想,有智慧,有方法,很快就找到自以为管用的方法,那就是放下自己千金小姐的架子,一举一动设身处地去模仿他的背景,演绎一种截然不同于自己拥有的优越生活条件的生活方式。然而,这样也没能让他更加亲近她。眼下,她已经真真切切地把他拉在自己的身边,只要愿意,她可以两言三语从他嘴里掏出他的真心话,知道他是不是对自己也抱有超乎同学的一种难以说清的情感。然而,她又有点害怕,她的确不愿意让自己的梦想破碎。那对她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她俨然一个旁观者一般地欣赏着他们的闹剧,忽地把他们同贾维那一帮人对比起来,心下更是对殷晨曦有一种难以舍弃的好感。这真的是一个永远也不会迷失自己的本性的好青年,同贾维那一帮人有着绝不相同的禀性。一般来说,贾维那帮人三杯酒一下肚,脑袋晕乎乎的,就要张牙舞爪,横行无忌,愣是不把整个世界放在眼中;而眼前的这几个人呢?狂放之下仍然摆脱不了内心上进思想的牵引,每说一句话,虽说杂乱无章,却绝对听了让人催起上进的情愫。她开始越发觉得他们可爱起来,便预备想办法让他们不再出丑露乖。恰在这时,她的耳管里听见了徐孟晖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顿时惊讶得魂飞魄散,瞪圆了双眼,望着殷晨曦的嘴巴,希望听到从里面传出她梦寐以求的回答。

徐孟晖是这样问他的:"我说,班头,你不能总是说一些不关痛痒的闲话吧?我总觉得王晓雪真的对你好像有那么一点意思,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有那么一点意思?有那么一点意思?"殷晨曦仿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微偏了脑袋,摆出一副懵懂无知的神态。

"班头,装傻的吧?谁不知道人家王晓雪对你一片真心呢?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人家。"任春旺见他们提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头,忙插上一句嘴。

"算了吧,别说这个了。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可是,我就是不愿意说这个事。"王晓雪一听殷晨曦说出这一番话来,心中像被猫子抓过一般,奇痒难忍,恨不得摇晃他的肩膀,让他把真实的话说出来。可是,手刚一伸出,她就知道自己太过心急了,硬生生地收了回来,依旧等候着。

"难道你心中根本就没有她?"任春旺大着胆子问,手指几乎点上了他的鼻子尖。

殷晨曦摇晃了几下脑袋,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笑。他把手指也抬了起来,一下子便把任春旺的手指拨向一边,嘴唇哆嗦了几下,喉结跟着也抖动了几下,却随着他的手指一落地,话音又咽回了肚子。

"这么说,你心中是有她的!你一直在我们面前摆出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其实是在掩饰你打心眼里对她的欢喜。"徐孟晖鼓掌欢叫道。

王晓雪心头激起了温暖的涟漪,浑身都感到美滋滋的,脸上也泛起了一抹灿若朝霞的红晕。她努力摆出一副矜持的神态,更是连大气也不出一下,希冀着从他们嘴里吐出更加令人怦然心动的话来。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又一次大出她的意料之外,把她扔进了云层,晕乎乎的不辨东南西北。她分明清晰地看到心中喜欢的那个少年又一次摇晃了几下脑袋,又一次把话刚送到嘴边就咽了回去,留下一片疑团。

"不会吧?你既不是心中有她,又不是心中没她。那到底是一副什么样子呀?怪叫人想不通的。"任春旺疑惑丛生,抱着他的手,急切地说道。

"我知道了!"徐孟晖一拍巴掌,又叫起来,不过,只此四个字说出口之后,就戛然而止了。

任春旺没能从殷晨曦嘴里探出答案,见徐孟晖能够拨开这层萦绕在脑袋里的迷雾,自然万分欣喜地转过面来,急切地说道:"你知道什么了?快点说出来呀!真的急死人了!你倒是快说呀!"

徐孟晖冒失地冲出那几个字之后,蓦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真的可以找到问题的答案,这才没有往下说的,如今被任春旺这么一急,手一甩,就要胡诌一通。

可是,殷晨曦微笑着制止了他的话。他拿醉眼朦胧的眸子望着他,从脸上露出讥讽的微笑:"你知道什么呀?你又是刘伯温,能够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你只不过是一个说大话不怕闪了**的超级大骗子。好啦,你们想知道我的心思,是吗?我就告诉你们了吧。但是,你们给我听好了,千万不要让王晓雪知道这番话,否则,我才不要你们做我的伙伴呢。好了,你们竖起耳朵,听好了,我这就告诉你们。其实,我不是傻子,又不是没有看过描写情呀爱呀的书。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打一开始王晓雪就对我有那么一点点好感,不需要你们告诉我,我就知道这一点。什么当局者迷呀,旁观者清呀,那是废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事,别人还能更清楚呀?完全是胡说八道嘛!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我知道她的心意,也不能让自己的心意让别人知道。知道那是为什么吗?别这么瞪着我,我晓得你们是不知道的。她是谁呀?她是王晓雪,这我清楚,别给我打岔,我指的是她的家庭背景。她是谁呀?她的祖父是**,她的父亲又是公安局长,她的母亲又掌握了一家很大很大的公司。这些,我们都晓得了,是吧?我们又是谁呢?我是谁?我是下岗夫妇的儿子,一天三顿连一餐可口的饭菜都搞不到口里去。这个差距大不大?大到天上去了!人家对我有那么一点好感,我就应该不顾自己的身份,投桃报李吗?不!不能这样!人家纵使全部出自真心,我也不能这么做!我喜欢不喜欢她?我对她有没有好感?有的,我也有好感的,也是喜欢她的。但是!我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家业,就决不能轻易表露出来;而且,还要把这些喜欢呀好感呀全部压在心底,让它们慢慢腐烂!我们是男子汉,懂啵?懂得什么才叫男子汉吗?那就是要凭借自己的本领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目标,决不能让别人抓住一点可以攻击你的把柄,那会使你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知道吗?我们已经抬不起头来了!我们辛辛苦苦地跑了那么多地方,却徒劳无功,还得王晓雪替我们出头,我们才能得到一份工作。这真的可以算得上是奇耻大辱啊!知道我为什么要接受她的帮助吗?这只不过是上大学之前的一次尝试,并不是真正要在这儿干很长时间。就是因为这,我才愿意接受她的帮助。当然,同她在一块工作,又能学到她的一些做事方法,感觉真的很好,我很喜欢这个感觉,我很愿意跟着这个感觉愉快地过完夏季。"

殷晨曦断断续续地把长篇大论发表出来,体力与思维极度透支,终于脑袋一歪,趴倒在桌子上。徐孟晖与任春旺愣是没听明白他到底要表达什么样的态度,不由面面相觑,下意识地把目光扫向了微皱眉头坐在身旁的王晓雪,顿时一个激凌,酒意煞地**,颇有点尴尬地挠着脑袋,嘿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一个清晰的字来。

倒是王晓雪很会掩饰,她站起身来,吩咐他们扶上殷晨曦,结完账,融入外部的世界。

立刻,他们觉得浑身火辣辣的,针刺一般。殷晨曦本来耷拉了脑袋,任凭两个男伙伴搀扶着,却因热气炙烤着胃部,顿时肚子一阵翻江倒海,把塞进去的东西全部倾倒出来,溅得徐孟晖和任春旺两人浑身上下一塌糊涂。他们本能地试图擦拭身上的污秽,却手略一松,殷晨曦宛如一团棉花一样栽倒在地,把地面上的污秽溅得老远,飞向周围一些过**人,迎来了一阵接一阵的谩骂。王晓雪连忙轻轻地扶起殷晨曦的身子,一面不停地向人群道歉,终于浇熄了他们的怒火。徐孟晖和任春旺顾不得再擦拭自己,迅疾地飞身上前,七手八脚,把殷晨曦的身子架空了。他此刻醉意全消,却见自己如此狼狈地暴露在王晓雪面前,恨不得脚下裂开一道缝隙,躲将进去,永远也不要出来。他继续装作醉眼朦胧,故意地指东说西,闹腾了一会儿,才在三个人的齐心协助下钻进了一辆的士。

没见王晓雪跟在身边,他长嘘一口气,急切地问两位同伙:"我没有说错话吧?"

"你醒啦?"两个人非常吃惊,一齐反问。

"我没有说错话吧?"殷晨曦丝毫不理会他们的反问,急切地追问,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悬着的人心总算落了地,可以继续装浑下去。

"天啊,真的太好了,他终于还是喜欢我的!"送走了殷晨曦,王晓雪心底里感到一阵快慰,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仰首向天,欣喜地大叫道。

"他喜欢我,他明白我的心意,他是我的,他不会同我分开了。"她依旧保持那副姿态,不知不觉之中踮起了脚尖,在原地慢慢地旋转起来,后来,越来越快,仿佛一只飞转的砂轮,把内心的喜悦一古脑地激溅出来,抛向天空,似乎那儿有一位老人正在倾听她的声音。

突然,脑袋一阵晕眩,她一下子跌倒在地,眼前一直晃荡着他的身影,几乎布满了每一个空间。她高兴地笑了,大喊大叫,一边伸出手来,想把他紧紧地抓住,可是,那道影子无边无际,她怎么也抓不着,却自己一头栽倒在地,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软绵绵的。

过了许久,她慢悠悠地**过来,不禁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好笑。却眼前一浮现他的身影,她就又一次原谅了自己。能够在他的心间牢牢占据一席之地,她已经感到很满足了。也许,被朦朦胧胧的好感冲昏了脑袋,她并没有深入地思索她与他之间究竟具有什么样的鸿沟,这也是一般追求爱情的男女少年普遍存在的毛病。她只觉得幸福与梦想都在身边回荡,它们交织而成的五彩斑瓓的前景足以让她欣慰和充满憧憬。她不自然地联想到眼下正从事的工作上,仿佛那是一把能够彻底打开心锁的万能钥匙,她要紧紧地抓住它,让他在她蓄意制造的气氛里去奋斗,去实现他的理想,去开创他的事业。她觉得自己已经把握了这柄钥匙,她甚至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正在她的刻意关照中,他的羽翼日益**,正一步步抹平那段贫穷与富有、显赫与低贱的差距,让它们交融在一起。她依稀也就躺在这爱情蜜意的海洋,露出灿烂的笑容。

无论做什么事,无论对什么人,第一次给人的印象足以影响一个人之后的很长时间,这一点,都谁也不会例外。好的印象自然昭示了工作的顺利、人际关系的融洽和职位的提升等等至关重要的东西;一旦第一场的演出搞砸,你还希望有人再继续看你的表演吗?尤其对民营企业来说,更是如此。殷晨曦和王晓雪第一天的上班便显示了个人的才华、勤奋、机智和善于在不利的条件改变自己的灵活性,不仅很快赢得了科室头儿的称赞,也让那些身揣许许多多等级证书的老员工们刮目相看。他们很快便交融在一起,水乳般的难以分离。从老员工的身上,两个人不仅学到了翻译资料的真正技能,而且,为了让他们的技巧更臻完美,完全贴合公司的实际,不断的,有人在下车间或者去触摸一些新的机械时,喊上他们俩,让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知识与运用知识之于实践的关系,因而,总能体会一番新的意义来。不几天的工夫,他们居然轻车驾熟,把所有相关的信息全部掌握在胸,接触到新的资料总像见到久违的老朋友一般,有一种相识之感,略加寒喧,准能进入**的境界。

这一天,殷晨曦与一名老员工去了一趟车间,帮助那儿的技术人员翻译了几台外国产的机械的操作系统后返回,还没有落座,就见王晓雪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她拉着他的手臂,把他牵到了一台电脑的跟前,将他按坐在上面,示意着键盘,让他搜索什么资料的样子。

殷晨曦很是疑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眼睛在键盘上扫视了几圈,右手不由自主地搭在鼠标器上,机械地移动了好几下。可是,他仍然没有听到从她口中再传出新的话来,不禁讶然而问:"这是干什么呀?神神秘秘的,让人如坠云雾,摸不着头脑。"

"难道你忘掉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王晓雪稍稍把身子往他跟前倾了一倾,低垂的脸部差一点挨上了他的额头,让他反而看不见她的脸。

殷晨曦颇有点不自在地把头往外侧偏了一点,眼睛斜视着她,很认真地思索了好一会儿,依然摸不着头绪,很想责怪她故弄玄虚,可是,又被她那严肃的样子硬生生地把要到嘴边的话咽了回来,挠了一把头发,难为情地说道:"我真的想不出今天会有啥特别!"

王晓雪微微一笑,摇晃了一下脑袋,又问:"你真的忘掉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同平常一样,极其普通的一天,没什么特别吧?"殷晨曦做出一副苦相。

"也许,在以往,这个日子的确没什么特别;而且,就是对于其他任何人来说,这个日子也只不过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之中的极其平常的一天。但是,对于我们,它就不平常了!我是说,今天这个日子只是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并没有指所有的人,大约,也就只有十几万人!"王晓雪气得举手在他头上凿了一下,越说嗓门越大,把其他员工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大家纷纷仰头的,踮脚的,把疑惑的目光投了过来,而且好奇地关注着。

殷晨曦终于醒悟过来,惊讶地大叫一声,慌忙移动鼠标,找寻所要查询的网络。当显示器上跳出高考成绩查询窗口时,他的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阵昏黑,差一点栽倒在键盘上。

王晓雪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失态,忙扶住他的身子,温柔地问道:"你怎么啦?还没有查呢。"

他轻轻地甩开了她的双手,仰起头来,凝视着她的双眼,很为她关切的样子所感动,苦笑道:"我忘掉了准考证号码,查不出成绩来了。"

"哦。"王晓雪点了点头,马上换上了欢快的语气,说道:"我就能够考出超过我想象的成绩来,你是全校成绩最好的,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其实,你就是不看成绩,我们大家也心知肚明,你一定能够考出让全体师生都称道的好成绩,你进入任何一所大学都毫无疑问。"

殷晨曦依旧望着她的双眼,内心激起一种感激的情愫:"你能这么看得起我,我真的很感动。但是,成绩才是说话的最好依据,无论多么底气十足,不看到成绩,心中总感到怪怪的。哦,你呢,你考了多少分?"

王晓雪露出了欢快的笑脸,欣然地回答:"693分。怎么样,真的是一个超乎想象的成绩吧?"

殷晨曦打心眼里替她高兴,说了一通祝贺的话,便感慨地说道:"其实,你得到这样的分数,那是名至实归的,一点也不出乎意料。你天生就有一种领袖的气质,忙于学生会的时间太多了,要不然,在学校里,我是难以望你颈背的。你才是当之无愧的全校第一。"

王晓雪被他这么一奉承,心中美滋滋的,脸上浮现一片朝霞,灿烂异常。

她刚想开口,不料科室头儿闯了过来,笑嘻嘻地对殷晨曦说道:"原来你也有不地道的时候!总是望人家的颈背干啥呢?难道是不敢正视她的目光,或者怕被她的美丽挠得心灵大乱吗?"

整个科室的人顿时炸开了锅一般,哄堂大笑不止。王晓雪和殷晨曦两个人颇有点尴尬,低垂着头,脸色涨得绯红。科室主任煞有介事地低矮着身子,在他们脸上翻来覆去地打量了好几个来回,笑道:"不会吧?已经出了校门,进入社会,应该经受得起玩笑的。要知道,玩笑不仅可以活跃气氛,拉近彼此之间的情谊,更重要的是,它给我们的工作注入了活力。不会玩笑的人,就不会有好的前景。"

殷晨曦和王晓雪见他说得恳切,便自在了许多。大家已经在他们的对话中得知王晓雪的高考成绩,纷纷上前祝贺。于是,整间办公室里热闹非凡。其他科室的人很快得知了这一消息,无不真心地为王晓雪送上了祝福。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进了老板的耳朵,她顾不上仍在给一些部门的头儿们交待工作,命令秘书订上一束鲜花,顷刻之间就来到了王晓雪面前,开始了一通热情洋溢的祝愿,喜孜孜地把花束献了过去。在如此热烈的鲜花的映衬下,王晓雪更加妩媚动人,撒起娇来也让人心旷神怡。老板答应了她的要求,同意让殷晨曦回去取准考证。

这时,得知消息的任春旺和徐孟晖也赶了过来,他们同殷晨曦一样,压根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公布成绩的日子,一样没带准考证,只把满心的喜欢化作了对女同学的衷心祝贺。

老板问明了情况,索性乐得大方,放了四位中学毕业生的假,好让他们取回各自的成绩,疯狂地游玩一天。并且,她坐回办公室,操起电话,把老**的孙女高考成绩如此骄人的喜信传达给了每一个试图通过这件事表达对老书记敬仰之情的所有相关人员。

四个年青人出了公司,心无旁骛,直接搭乘了回到殷晨曦他们常居地的公交车。三个男生同住一条街道,房子挨得很近,因而不必中途分手。他们的心情既激动又紧张,不知道等候自己的究竟是何种结果。王晓雪不停地给他们打着气,他们自己也不时的搭上几句话,才勉强没有陷入癫狂。

他们一**行来,仿佛今天的车故意放慢了许多,走走停停,吞进一群人,又吐出几个,闹得三个男生恨不得肋生双翼,冲天一飞,越过所有的障碍,一下子便回到屋子。可是,人毕竟不能凭空生出翅膀,到后来,越焦急,车速仿佛越慢,急得一个个额头上汗水涔涔,活脱脱一场大雨洗礼过一般。徐孟晖终于忍受不住,在一个停靠点没容车子停稳,飞身跃下。其余几个人一声叫喊,没能拽住他的脚步,只好也跟着下了车。

"怎么啦?还没到家呢。"殷晨曦何尝不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可是,为了掩饰个人内心的浮躁与不安,装腔作势一番,故作镇定地诘难道。

"我

......

"徐孟晖期期艾艾地说出一个字来,却好像嗓子眼被堵了一般,再也说不下去了。由于一心要摆脱来自农村带给他的几乎恶梦般的生活,比别人多出了双倍甚至多倍的勤奋与努力,他在学校里也称得上是佼佼者。自从人生道**上竖起了殷晨曦这个标杆,他就一直想超越他,却总是难以得偿所愿。他渴望着这一次的超越,却又本能地意识到那无异于痴人说梦,因而,脑海里一直被这两种激烈冲突的思维对抗着,终于受不了精神的重压,想透一口气,却依旧需要面对他必须面对的人,这才过分紧张。

"算了吧,别说了,还是快回家去吧。"任春旺心下也如翻江倒海一般沸腾,耳朵里此刻听到的每一字符都会让他心惊肉跳,逃避似的请求道。

殷晨曦瘪了几回嘴,真的不说话了,只拿目光在车辆前端扫来扫去,试图发现能够去家里的公汽,可是,老半天也没有一辆驶过来,急得直晃脑袋。

王晓雪一直跟随着他们,很理解他们的心情,自觉地一言不发,却在一旁煞费苦心地注视着他们的神态,见心上颇多好感的那个人焦灼万状,便招呼着拦了一辆的士,请他们上去。

几个男生一见,慌忙挤了进去,嘴唇哆哆嗦嗦地告诉了司机要去的目的地。然而,司机听不清他们的话,不得不追问一句。徐孟晖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叫,终于让司机明白了要去的地方,油门一踩,方向盘一操,把一辆小车如飞似地融入了滚滚的车流,又见缝插针地在空隙之间转移着车道,把很多车辆远远地扔在了身后。可是,几个人仍嫌车速太慢了,不停地催促着司机再加快速度。司机一面凝神静气地开着车,一面还得不时地回过头来向年青人解释着不可能再加速了。殷晨曦不再说话。任春旺和徐孟晖越发不耐烦地催促起来,骂人的脏话差一点就要出口。王晓雪按捺不住地制止几句,才让他们安静了许多。

的士一**狂奔,再拐一个弯,就快抵达殷晨曦他们所住的小巷了。几个人的心愈加紧缩,面部肌肉绷得紧紧的,六只手相互握在一块,依然在不停顿的颤抖。他们都是从各种各样的考试中杀出一条血**,打进全省最好的高中,成为成绩最好的学生的。来自贫寒的家庭,家庭的期许和他们发起的向命运的挑战,使他们把这次考试当作了向更高目标发起冲击的绝好机会。他们不能不紧张,不能不忐忑不安,他们的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他们即或明知道自己绝对有把握考出进入一流大学的成绩,却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之下,没见到那让人可爱可亲的分数,心中还是没底。

快了!快了,的士已经拐入了弯道,再有几十米,便是他们的家了。然而,这几十米的距离如此漫长,如此遥远。时间仿佛在凝固,距离也恍如在无限地膨胀和拉长。他们的手心冒出了冷汗,他们的额头也像下过一场暴雨,洗得晶莹剔透,光洁非常。他们的脸色越发铁青了。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王晓雪回过首来望了他们一眼,心中感到一阵好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让他们缓解气氛放松心情的办法,暗自叹息一声。

到了,终于到了!这短短的几十米的距离在花费了极为漫长的时间之后,的士终于把它走完,停靠在殷晨曦所住那栋老旧楼房面前。几个人仍然没有意识。司机苦笑着催促了好几次之后,他们才缓缓地打开车门,走了下来。王晓雪付了车费,也从前面的座位上走到车外。

外面**的气浪愣是没放在他们心上,望了那幢破旧的楼群一下,三个男生对视一眼,飞快地跑离开去,预备回到各自的家里去找寻那张要命的准考证。可是,他们没有跑成,就在他们刚提起脚尖的一刹那,从一处荫凉的地方跑过几个人来,老远就问他们是否认识殷晨曦或徐孟晖或任春旺。他们惊讶地回过身去,还没来得及向那几个人说出自己的姓名,就听王晓雪正笑吟吟地向那些人介绍她的三位同学呢。

"哎呀,原来正是你们三位呀!这一下可好了,一下子就见到三位了!"一个戴了一副眼镜、模样斯文的瘦高个男子热烈地叫了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可是,我们并不认识你呀。"三位男生相互打量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

"现在不是已经认识了吗?以后哇,许许多多的人都会认识你们。"那男子笑道。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人群中闪出一位身着橄榄绿的年届不惑的男人,他的手中早就捏好了几封信,脸上也浮现出兴奋的光彩。他把几封信一齐交给殷晨曦,连说几声好样的,也不顾其他的人仍在嘟囔个没完,更不理会三个少年吃惊的表情,示意他们快看信封。

三个少年只往一封信皮的下方瞄了一眼,心中顿时怦怦跳个不停,慌慌忙忙地找出写有各自姓名的信封,手哆嗦着撕开了一道封口,把躲藏在里面的身体瘦弱的一条窄窄的纸条拿出来了。眼睛只往上面略一扫视,三个人兴奋莫名地跳跃起来,把一只只信封扔到地上,任其随风翻转。

王晓雪从心头发出了会心的笑。自打橄榄绿闪出人群的一瞬间,她就明白,这是邮递员送来了高考成绩的象征。看着这三位同学,特别是殷晨曦那种不常有的兴奋,她就知道,他的分数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她打点一番,想表示祝贺,却见他们三个人拥作一团,一蹦三丈高,然后各自分开,分别从嘴里喊出了:"我考了720分。""我考了689分。""我考了686分。"的大叫。她很快就分清楚了考出最好成绩的人正是自己所属的殷晨曦,那位考689分的考生是徐孟晖,任春旺则是敬陪末座的了。

她立即一阵狂喜涌上心头,赶紧冲上前去,抱着殷晨曦的手臂,同他一样高声叫喊起来,也是一蹦三尺高,好象拿到了最好分数的人正是她本人一般。

"哎呀,疯了,真是疯了!"闲坐在屋子里的老爹爹老婆婆听见了他们的狂呼大叫,不知出了什么事,打开一扇扇窗户,朝下面喊叫道,口吻里流露出一丝惋惜与不满。

那位瘦长的带眼镜的男士是一位记者,四只眼打量世界的准确性不可置疑,从内部渠道得到了全省高考状元的住处后,巴巴地赶来,等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才见到了他,自是不敢怠慢,把他们喜悦的心情与表现在脑海里打了一个滚,与自己的聪明才智交织在一起,酝酿出一段颇为煽情的语言。他不能让几个少年继续毫无休止的挥洒激情,他准备了一大肚子问题呢,一个都没问出来,叫他怎么不心头着急?立即,他微笑着强行介入,让一群人停止了疯狂的举动。

恰在这时,从各楼层探出脑袋的老爹老太们得知了事情的原委,连忙缩回头去,慌三慌四地打开防盗门,直喘粗气地一溜烟跑了下来,把几个少年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说开了。记者空有一身本领,嘴唇翕动好半天,也插不上一个字,索性强行往里层钻,差一点把一个头发染霜的老太婆挤倒在地。这一下引起了众老人的公愤,大家推的推,拉的拉,揉的揉,把记者轰到一边凉快去了。

"乖乖,真的不得了,我们这个穷得发腥发臭的地方,竟然出了高考状元,而且三个孩子的成绩都那么好!真的不得了,简直是文曲星下了凡尘。"

"我就早说过,别看我们这地方穷,那是一块风水宝地,应验了吧?"

"我说,我们应该来一个社区大联欢,好好庆贺庆贺。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呢。"

"别说那些废话。依我看,干脆让他们教教我们的孙子。高考状元的事可不能只此一回,要让孩子们把传统发扬下去。"

三个男生被如许之多的老人一恭维,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一个个期期艾艾,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王晓雪首次出现在这个偏僻的小巷,没人知道她的来历,也被众人撇到一边去了。她袖手旁观,心头却像抹了蜜一样,格外甜蜜。

记者向老人群落里发起了好几次冲锋,都一个回合不到便败退下来,眼光瞥见了王晓雪,这才想起她是与殷晨曦等人一块坐的士过来的,马上兴致大增,主动找上前去,探问道:"看样子,你好像是他们的同学,也一块参加过今年的高考,是吗?"

"是的。"王晓雪微笑着回答道。

记者更是大喜过望,原来可以失之桑隅,收之榆梓,怎叫他不欣慰呢?他马上问出一句,喉管发紧:"你和殷晨曦同学是同班同学吧?你们的关系一定很好,你一定很熟悉他,是吧?"几个问题一甩出,他立即明白自己太过小儿科了,竟然不好意思地挠头笑了。

"你想要知道他什么呢?"王晓雪仍然表现出那份矜持的微笑,同刚才与殷晨曦一块疯狂的大喊大叫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我或许知道。"

"一切!"记者这一回的答复很有点惜墨如金的样子。不过,一见她仿佛陷入了沉思、愣是不知道从那里开口说起的样子,他只好又恢复原样,泼墨挥毫,不惜将节约出来的一点墨汁全部倾倒出来:"包括他的学习呀生活呀,当然,如果他能够表现出了某种另类,我就更想知道了。"

"他不能算是另类,也不会另类,恐怕你要失望了。"王晓雪见记者脸上微微流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嘴角翘起了一抹笑意:"要说到他的学习和生活嘛,说实在的,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想要从我嘴里掏出什么东西来。几乎每年高考发榜的日子里,我都会从报纸上看到你们这些记者对什么省高考状元呀、市高考状元呀、单科状元呀的采访。在你们眼里或笔头上,这些状元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几乎一点也不会走样,不是课外活动丰富多彩,便是对人生对社会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完完全全一个素质教育培育模式下的新的典范。可惜,我要说的恐怕会让你大失所望。你已经在他的家门口站了很久了,对这一带的住居条件和**都很清楚,你想,殷晨曦可以有丰富多彩的生活吗?不可能吧?他连最起码的日常生活都难以维持,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了走**上学上,又怎么可能去参加这种活动那种活动呢?任何一种活动,都需要金钱,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拿得出那个钱吗?所以,他的兴趣其实并不广泛,只不过偶尔可以同大家一块打打球谈天说地而已。网络游戏是一个很时髦的东东吧?他至今连怎么玩这个都不清楚。他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包括我,也是这样。我们谁都不可能一面去游玩去纵情歌唱,一面可以把学习搞得很好的。要说素质,恐怕说一句得罪你的话,你们的素质倒是要提高提高,不要睁大眼睛说瞎话了,不要为了迎合某些人提出来的一两个名词就绞尽脑汁把什么都往上面套,那真的叫人很反感,几乎让人恶心。还有,什么这个状元,那个状元,都不要提了,好吗?这不分明与你一心想往素质教育上套的做法相矛盾吗?素质教育以分数为核心了吗?没有吧。而状元纯粹是以分数最高为前提的,况且,状元也只是全国才有一个,并不是什么地方都有的。按照你们的逻辑推论,来一个学校状元、班级状元、小组状元、同桌状元、家庭状元,也都是可以允许的吧?那岂不是要笑破天下人的肚皮吗?那岂不是人人都成了状元吗?太荒谬可笑了!"

她的话刚开了一个头,压在心底里的对教育的认识源源不绝地涌了出来,让自己都招架不住,只好不顾眼前这位记者的颜面,痛痛快快地大说一通。或许是嘴巴有点渴,她咽了一下喉头,想接着往下说,可一见记者可怜巴巴的狼狈相,就颇为不忍,抑制了心头的冲动,把剩下的话关进了肚子,任凭它们在里面叽叽地喧闹。

记者本是油嘴滑舌惯了的人,能一眼洞穿被访问者话中的玄机,轻描淡写地把自己想知道或想说出的话从对方嘴里引诱出来,变成别人的真情实感。可是,她那一阵接一阵的惊涛骇浪扑了过来,一下子就把他打得眼冒金星,失去理智,宛如木头一般地只能听凭她的摆布。很隔了一会儿,他还不知道眼前已是一片祥和安宁的平静的蔚蓝的海洋,抬起头来,没见巨浪,反而心头空虚,硬是忘掉了自己的使命,支支吾吾地说道:"还有什么要指教的吗?我正洗耳恭听呢。"

"你知道我刚才都教了你些什么吗?"王晓雪又是浅浅一笑,问道。

记者更是觉得无地自容,幸而,意识一点点地回到了大脑,反应也就快了起来,轻轻地撇下了这个话头:"看起来,你虽说没有考出像殷晨曦一样的分数,但是,对事情的认识有过之而无不及。今天遇上你,也是我的一大荣幸呢。我有资格知道你的名字和你考了多少分吗?"

"我以为你忘却了自己原来是为采访你所说的省级高考状元那回事呢,没想到,你还是没忘。"王晓雪妩媚地笑了一笑,继续说:"不仅没忘,甚至还扩大了你原来圈定的范围,真的叫人好生感佩你的职业道德与精神。可是,像我这样的人,在我们学校里犹如过江之鲫,数都数不过来;而且名字也很土气,入不了你的高贵的耳朵;分数嘛,同你想象的相比,自然望尘莫及。所以,很抱歉,免得有污你的视听,我不说为妙。"

"你伶牙俐齿,我真的得甘拜下风了。"记者苦笑道。

"是吗?"王晓雪笑了:"可是,我觉得我说的都是事实,根本不是狡辩,更没有强词夺理。"

记者仿佛仍想说什么,又有一群人打远处跑了过来,从他们跟前一晃而过,就把他们的话头冲散了。记者借机撇开王晓雪,趁势跟着他们一块又挤向了殷晨曦和他的两个伙伴的身边。

此时,那一群老人正三三两两地拉着几位高考学生的手,嘴里不停地说着祝福的话,完全乱成了一锅粥,谁也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殷晨曦和他的伙伴一心想摆脱这个尴尬的境地,却怎么也脱不开身,只好永远地挥洒着笑容,几片嘴唇一直哆嗦个没完。

不知谁首先发现了那一群新涌上来的人,一眼认出了他们正是这三个孩子的父母,于是,撇下他们手中的至宝,挤到他们跟前,抓起他们的手,一个劲地恭喜他们的孩子真的为街坊增了光。记者一愣,马上忘掉了要与高考状元对话的事,脑袋里又是一转,酝酿着新的构想。

殷晨曦和他的伙伴一被解脱,这才想起原来是与同学王晓雪一块回来的事,放眼一搜寻,发现了她的踪迹,就要前去向她赔个不是,却见她正快捷地走了过来,索性站着,脸上浮现一抹歉意,说道:"让你一个人在旁边受冷落,真的不好意思。可是,他们太热情了,我们的头脑一发昏,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快别这么说,其实,我很喜欢这样的气氛。我都被他们感动了,真替你们高兴。"王晓雪动情地说。

一边说,王晓雪一边继续向前面挤去,仿佛那个景象真的宛如磁铁一般地吸住了她的眼球,将她直往那边拉。殷晨曦本来想好了几句感激之辞,却见她把心思放在那热闹非凡的场面上,不觉微微一笑,同她并排地站在了一起。任春旺和徐孟晖也洋溢着笑容,分站在他们两侧。

此时,三个考生的父母已被街坊们的吵闹弄得耳朵边直嗡嗡作响,除了脸上还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苦笑之外,就有点茫然无措了。

记者恰好站在殷晨曦父母的跟前,情绪调整完毕,就又思绪泉涌,一番感性中又透射出平和的问话源源不断地从口中向外抛,却遭了阻截,硬是转了一个弯,进不了他们的耳膜。他却一点也不气馁,一遍接一遍地问个没完,双手在面前挥来挥去,好像替自己的话鸣锣开道。

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可不愿意了,也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只觉得这个年青人太过嚣张,唾沫四溅地把他骂了一通之后,扯起他的双手,就把他往外赶。他使劲地挣扎,大声地叫喊,把几个老太婆搞得东倒西歪,一个个差一点被摔倒在地。激奋的人群这才觉察到出了异样,一下子全部把注意力转了过来,谁也不说话了,现场顿时出现了死一般的沉寂。

记者一向我行我素,自我感觉良好,决不会注意到自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一见场面上出现了难得的寂静,高兴万状,张嘴就要向殷晨曦的父母兜售个人的思想。然而,话未出口,轰的一声炮响,全体老人纷纷把指摘的矛头对准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什么现在的年青人不知道尊重老人呀,只知道自己随心所欲呀,没有社会公德呀,完全不配披着一张人皮呀等等,不一而足,凡是他们平素骂惯了的话,来了一个倾巢出动,一点情面也没讲。记者好一副惨象,可怜巴巴地说着好话,却没有一个人肯原谅他。

王晓雪终于看不下去,替他解围道:"我说,各位爷爷奶奶们,这家伙的确该挨一顿臭骂,可是,千万别忘掉了大家的正事呢。在这个喜庆的时刻,一味地骂人是不是有点对不住这个日子呢?所以说,替我们高考状元想一想,也应该把向他祝贺放在第一位呀,别跑了题呢。"

众人这才幡然醒悟,再也不指责记者了,又一次把三个小伙子的父母围在一堆,兴奋地说个没完:"晨曦他爸他妈,你们真的养了一个好孩子,又乖又听话,成绩也好,可真的给我们长了脸。要是以后我们这里名扬天下了,那也是拜你们所赐呀!"

"不错,我怎么说的呀,这孩子从小就好!"

"还有孟晖他爸他妈,春旺他爸他妈,你们的小子也不错!一下子就从这里出了三个成绩最好的孩子,可真的是鸡窝里飞出了几只金凤凰呀!"

"哎呀,晨曦他爸他妈,孟晖他爸他妈,春旺他爸他妈,我们都替你高兴死了,你们却哭丧着脸,嫌我们不该沾上你们的光吗?"

众位老爹老太只顾着再一次挥洒他们的情感,一个个喜笑颜开,压根也没有去察言观色。里中一位老汉许久也没有听到被恭维者积极的回应,这才拿目光在他们脸上仔细地观察起来,一见之下,不由大是皱眉,挤上前去,抛出一段噎死人的话来,语气生硬。

"不是这样的,老爹!"三个考生的父母几乎同时摇晃着手掌,急急地分辩,可是,只说出这一段话,脸往众人面上一扫,就低了头,说不下去了。

"如果不是这样,你们该高兴才对呀!"那位老者深感不可思议地说。

"信了你的邪,出了这么大的喜信,我们都替你高兴死了,一个个喜眯了的,你们反而高兴不起来,真的让人很想不通呢。"其他的老人相互对视了一回,把目光停留在那六位为人父母者的脸上,也颇感不可思议,不过,口吻里透露出关切。

殷晨曦的父母慢慢地抬起头来,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之下,很是难为情,又低垂了脑袋,由做母亲的说道:"我们的儿子能考出这么好的成绩,作父母的哪有不高兴的道理呢?可是,我们的家境,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上大学得多大一笔钱呀!叫我们去哪里弄呢?真的愁死人呀!"

一席话说得人人全都鼻孔发酸,嘴唇动了好半天,也说不出宽心的话来,于是,现场再一次一片死寂。殷晨曦和他的二位男同学不由得闪烁泪光,木雕一般地站立着,内心像被千万条毒蛇撕咬,一阵阵发痛。

王晓雪乍一听心上人的母亲说出这番话来,心头也是一阵发紧,又见几位同学大是伤感,分开人群,走到那位母亲身边,动情地说:"伯母,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这个,晨曦他懂事着呢,也努力着呢,他会想办法自己赚一些钱来减轻你的负担的。还有,我听说呀,为了让考上大学的学生都能上学,学校里可以帮着搞一些贷款呢。"

"是呀,是呀,更何况,我们虽说也穷,尽可能帮忙凑上一点钱呢。"众位老人恍然大悟似地又欢快起来了。

记者本来打点了一番话,想趁众人都沉默的当口问将出来,以为自己的文章增添一些亮色,万万没有想到竟从省级高考状元母亲的口中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硬是不知道怎样才接上腔,搜肠刮肚了好一阵子,也找不出适合的话题,如今见大家替他把气氛搞活跃了一些,不禁心头一喜,挤将过来,脸上尽是一派欣喜的笑:"确实,只要考出了好的成绩,一切都不是问题,总有办**决的。不过,大家最关心的是在你们这样一个家庭里,能够培养出如此优秀的人才,向国家输送了如此宝贵的财富,这才是一笔怎么也算不清的财富啊。我想,在场的每一位都会同我一样,有这个想法。我就请你谈一谈你如何教育孩子,让他成为时代的先锋、大家的楷模的,好吗?"

那一群老爹老太没有记者般的思维,自然表达不出如此上升到一定高度的话来,不过,对这个问题也十分关心,一齐点头望着他们,希望从他们嘴里撬出一个放在所有的孩子身上都管用的法则。然而,半晌也不见他们回应,不免一个个焦急起来,纷纷大声催促不止。

"不是我们不想说什么,而是,你们都是看着晨曦长大的。你们看,我们这个样子,能够教育孩子吗?"状元的父亲难为情地说。

众人不做声了,思索了半刻,觉得他说的的确是事实,别说是殷晨曦,连徐孟晖和任春旺算在一块,哪一个孩子不是他们从小看到大呢?身处都市的最低层,他们的居住**就是如此,一律三四层楼的老式房子,街坊们是打解放后就生活在一起的,巴掌大一点的社区,闭着眼睛也能想到谁的家庭会是什么样子!他们虽不是文盲,却也仅仅只认识不多的字,说不出高深莫测的道理,只知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孩子们也没有任何地方可去玩耍,唯一的活动场所便是他们足下正踩着的那块土地!谁家的孩子不是在这块不太大的土地上打打闹闹,疯狂地喊叫而长大的呢?说到谁的孩子会因家长的教育而比别的孩子表现出一种异于常人的举动,是不可能的事。唯一能让他们看出孩子之间的区别的是,殷晨曦这孩子拿书的时间多过玩耍的时间,仅此而已!他们再也找不出其他深层次的东西了。也许,他起到了一定的带头作用?把与他一样年龄的几个小子也弄得手中拿书的时间比较多一点?这一点,他们就不敢肯定了。

然而,这种回答根本上不了台面,也与党的号召有所抵触,记者是不会满意的。他不需要煞费苦心,便按照以前的套**给以启发了:"大伯,你说这话就太过谦虚了,教育孩子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它同人的文化程度关系似乎不太大,而往往人的道德品质、为人等等隐性因素更为重要一些。难道你们就没有不停地向你们的孩子灌输要为祖国为民族的兴旺发达而发奋读书的道理吗?难道你们对孩子的品质没有引导,没有褒扬吗?难道你们没有对孩子有所期许吗?难道你们的孩子一旦思维上出现一点点偏差,你们就没有觉察,没有把它导入正轨吗?这些东西,才能起到决定作用啊。"

殷晨曦的父母连同在场的每一位老爹老太们都没有意识到里面会有这么大的学问,被他一说,一个个心中活动开来,检讨着各自对子女的态度,也不约而同地回想着殷晨曦的父母在这方面是不是走在了前头。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出与此有半点关联的事例来,只好一个个面面相觑,微微地摇晃着脑袋,深感那是一门深奥的学问,谁也搞不清其中的内涵。

四个年青人听在耳里就感到很可笑了,他们压根也没有听到父母说起过这样的话来,更没有从老师的口中听到类似的话头,只是书本上还印有一点这样的文章,只可惜少有人去读。王晓雪的感受就更为深切了一点,她的家庭背景是属于那种永远同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的,但是,她也没有听到父母或祖父这样教导过自己,她曾经就一些不懂的政治问题询问过她的父母,却被一通闪烁其辞搞得云里雾里。从那时起,她就渐渐悟出一个道理,政治上说的话只能印在文字上,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却不适合在私下相传授。她为得出这样的结论而哀伤,索性再也不听任何政治人物说的话了。她的心底里,只把人区分为可以依赖的人和不可信赖的人两种。

而殷晨曦和他的二个穷伙伴,更是觉得这话问得荒唐!连一日三餐都难乎为继,父母每天都必须到外面去奔波,甚至于不停地抱怨当官的人太心黑;物价上涨得太快;人均收入达到了**千,却家里连一日三餐都困难。他们怎么可能说出如此有分量的话来呢?就是前几年杀过胡常青和成克杰,他们还曾听到他们的父母偷偷地说过,那不过是替死鬼,真正该死的人一个也动不了。当时,他们听了就完了,没有把它们放在心上,如今回想起来,更觉得记者的话在胡扯,不过,当了如此之多人的面,他们这几个小家伙是不会说什么的,只等着大人们来解决这道难题。

"这个,似乎,好像

......

"三位考生的父母暗中不知使了多少眼色,做了多少含义深刻的暗示,可是,谁都回答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得借用人民公仆面对老百姓的质疑所用的招数,一个个或支吾其辞,或王顾左右而言它。

记者知道他们无论如何是说不出自己希望听到的话来了,又一次祭起那招杀手锏,笑着提醒道:"你们是不是觉得在日常生活中,其实是这么做的,只是说不出像那样的话,换了一种说法呢?"

"是啊,我们怎么能说出你那样有学问的话来呢。"殷晨曦的父母立即打蛇随棍起。

"也就是说,你们的的确确在不断地给你们的孩子灌输一种崇高的为祖国振兴而读书的思想,是吗?"记者想把他的回答具体化。

殷晨曦的父母见他用期待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一时慌张,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是啊。"

记者笑了,顿了一下,又问:"那么,你们对孩子有什么希望吗?"

"希望?"殷晨曦的父母仿佛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样,情不自禁地相互对视了许久,这才由做父亲的说道:"我只希望大学里的学费不要太贵,要不然,孩子可真的苦了。我们为了孩子苦点累点都是理所当然的,但孩子不能太苦了,他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呢,不能没有东西吃呀。"

"大伯,我指的是你们希望你们的孩子以后怎么做,才能对得起党和国家的培养,对得起学校老师的殷切希望。"记者打断了他的话。

殷晨曦的父母又一次茫然不知如何作答,拿乞求的目光注视着记者。其余几个见过一些世面的老人这才回过味来,知道面前这位斯斯文文的年青人一定大有来头,生怕三位考生的父母再说出贻笑大方的话来,丢了整个社区的脸面,便自告奋勇地说了一通从电视画面上学来的套话,把这位记者喜得抓耳挠腮,不住地说好。

这时候,得知记者光临这一小巷消息的社区居委会的几个负责人也巴巴地赶来,热情地让人给记者送来了饮料,一面亲自上阵,又是向他递烟,又是赔笑脸的,俨然成了这一重大事件的主角。不多大一会儿的工夫,街道办事处的一帮人也成群结队地开了小车,围拢过来,更是殷勤之极,把三个考生和他们的父母挤到一边,甚至连人影都找不到。

三名考生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了一阵,在王晓雪的示意下,一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四个人心里都五味纷呈,一**上什么话也不说,只本能地沿着有树荫的地方走,直到一齐撞上了一棵粗壮的梧桐树,才停下来。

几个人的意识恢复了,相互打量一阵,一齐发出了疯狂的大笑,把**过的一些行人吓得赶紧逃了开去,生怕被他们捕捉住了一般。

"真逗!真逗呀!"王哓雪笑得前俯后仰,差一点就要叫唤肚子疼。

"真逗!真逗呀!"殷晨曦和另外两位男生仿佛找不到新词,附和着叫了起来。

"笑死我了!哎呀,差一点笑死我了!"王晓雪很快就捂着腹部,身子直往地面弯,一面仍然抑制不住从内心发出的笑声,不过,说词就被更换了。

"你没事吧?"殷晨曦没有再鹦鹉学舌,脸上显出关切的表情。

"事情不会太大。不过,看这样子,她再也不可能发出优雅的笑。"另两个男生说。

王晓雪被几个男生如此这般地一刺激,顿时果然笑不下去了,只是肚子还有些抽搐,便不得不慢慢地站直了身子,向他们投去歉意的目光。她立即觉得自己认为可笑的东西其实并不可笑,兀自泄了气,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殷晨曦和他的两位男同学内心十分茫然,用笑声把愤懑驱散了之后,脑袋里竟然空空如也,愣是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笑什么,更不知道他们的笑是不是莫名其妙了。他们真的轻松了,从头至脚,每一个毛细血孔里都异常轻松。他们不必再担心各自的成绩,也不必为要面对那种无法估测的局面而难堪,他们的逃离已经将全副身心放松得里面一片空白。

他们真的就轻松了吗?没有!他们的内心其实掉进了一个更加无法预测的陷阱。对于成绩,他们多少还能有一点自负;而对后者呢?他们无法自负,只有重重的叹息。是的,他们的父母说得对极了,他们考出了好成绩,可关键还在于要有钱才能入学!对于他们而言,成绩单与入学通知书,只不过是一道催命符,让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家庭更加一贫如洗!一想到这些,三个人的心情骤然低落,迈开沉重的脚步,**地往前走。

王晓雪好不容易肚子不再生疼,想说什么,却见他们都走了开去,只撇下自己一个人,立马意识到他们心中在想些什么。此刻,一切的安慰与鼓励都异常苍白,她索性不做声,跟随他们一道,没头没脑地前行着。

突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怔了一怔,一见屏幕上显示的是公司老板的电话号码,便不由分说地把它关掉。然而,那部电话很固执,一连碰了几次壁,还是不依不饶地追踪过来。她朝殷晨曦的后背望了一望,狠下心肠,接通了那电话。

立刻,女老板责备起她为什么不接电话来。她只是静静地听,也不做解释。老板顿时没了招,转而问起了另外三位员工的考试成绩,一听说手下的几位新手一个个取得了骄人的战绩,老板也分外高兴,命令她告诉其他几位火速赶回公司,她要亲自替他们摆上庆功盛宴。

"算了吧,他们正发愁着呢。"王晓雪又望了一眼她的三位同学,一见他们落寞的背影,心头有点发酸,理解地说道。

"这么喜悦的事情,搁谁头上都是福,发什么愁呢?"老板很不理解。

"搁在你的身上或者我的身上,那的确是福气;可是对他们来说,就意味着倾家荡产也无法凑足上学的费用。"王晓雪解释道。

"这有什么难的呢?告诉他们,我替他们出了。"老板显得很慷慨,临了,却又仿佛很暧昧地加上几句:"不过,晓雪呀,你要清楚阿姨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做这么的。以后哇,你可要知道怎么回报阿姨了吧?"

"但是,凭我的直觉,他们是不会要你的帮助的。"王晓雪立即一盆凉水当头浇了下来。

老板吃了一惊,还想说些什么,她的通话对象却不愿再听下去了。王晓雪连忙关上手机,快步追上了他们三个人。恰在这时,他们经过一家豪华的酒店门口,只见一个头发蓬松,衣着艳丽而又暴露,浑身珠光宝气的女人刚刚下了一辆的士,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穿过,想进入那个酒店。几个人眼睛瞪得很大,仿佛这个女人周身散发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殷晨曦蓦然回忆起那天晚上看到的情景来,暗自叹息一声,双眼紧闭,身子跟着转了过去,生怕再看清那张脸。

王晓雪也下意识地转过面去,却见那女郎擦身而过,脚一歪,嘴巴啊唷一声叫唤,身子就要往地上倒去。她赶紧伸手托起了她的身子,眼睛一斜,立马分辨出了那张很熟悉的面孔,格外吃惊地问道;"是你?小颖?是你吗?"

那女孩翘首一望,也显得格外吃惊,连忙挣扎着想摆脱王晓雪的手,可是,身子一歪,又差一点要跌倒了,便索性就势往地上一坐,脸压得低低的,似是很羞愧。

王晓雪深感莫名其妙,接连问了她几句,却都如泥牛入海,毫无信息反馈回来。她便仰起脸,朝殷晨曦投去问询的目光,发现他早就背对了自己,根本给不出一个回答。她无计可施,又想从任春旺和徐孟晖身上探求答案,也只能看到他们俩的后脑勺。

她想大声喝问,又怕把他们逼走,气得咬了咬牙,慢慢地平静下来,一手搭在小颖的肩头,轻轻地问道:"怎么啦,是不是高考成绩不理想呀?"

小颖咬紧嘴唇,并不回答,在王晓雪又一次重复那句话之后,蓦然发起雌威,仰了头,竭斯底里地吼叫道:"鬼的妈才管他妈的高考成绩!那个破分数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能当衣穿吗?能当首饰吗?能当金钱吗?什么都当不了!少说他妈的破成绩!"

王晓雪一下子被她凶猛的样子打昏了头,怔怔地望着她,不相信那番话是从她的口中冒出来的,期期艾艾地问:"我没听错吧,这是你说的话吗?"

"没错!那就是我说的!怎么样?吃惊了吗?少来这一套吧!如今这年头,我已经看穿了,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不择手段去换取自己需要的钱财,才是千真万确的真理。"小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撕破了的遮羞布一把扯了一个粉碎,接下来说出更惊世骇俗的话来,不仅羞得王晓雪差一点钻进地底,就连那几个男生也是面红耳赤,情不自禁地捂了各自的双耳,以免被进一步玷污。

"别装出一副纯洁可爱的样子!我看着就恶心!我这个样子怎么样啦?我这个样子比你们要好上千万倍!读大学又怎么啦?读了一流大学的,有好几个女生跟我在一起,也做那种事!她们还不如我!她们见男人就上,根本没有一点品味!我怎么啦?好歹也要先看看人家是不是能看对上眼,对不上眼的,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陪人家!"小颖连珠炮般地扔下这一通话,把几位同学扔在当场发愣,母老虎骤发雌威一般,从地面弹跳而起,顾不上脚仍然疼痛难忍,一跛一拐地跑进了那个酒店的大门,活脱脱一只被人打断翅膀的燕子在扑腾着逃生。

王晓雪没想到她突然跑开了,反应不及,望着她的背影想喝止,没来由一口痰涌上来,堵在喉管,教她说不出话来。

殷晨曦和他的两个男伙伴自从上一次远远地撞见了她被几个男人带上车之后,就对她生了一种厌恶的情感,丝毫也不愿意往深层次里思考她的动机,如今见她几乎泼妇骂街一样的狂野,更激起了心头莫名的怒火,很想冲上前去,狠狠地批她几个嘴巴,却临到手要抬起的一刹那,竟自泄了气,慢慢地收了回去。望着她那落寞的样子,他的心头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家世,竟差一点流下泪来。他强烈地忍住了,把背转了过去,一个人**那喋血的伤口。徐孟晖和任春旺也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低垂了脑袋,心头涌上难以言表的难堪。

王晓雪终于把一口堵在喉管的痰咽了下去,激烈的话头顿时如冲破厚厚的冰层而奋然跃起的潜水艇:"你们怎么啦?看到自己的同学沦落到这个样子,却一句话也不说。是不是你们觉得女生就该样,是可恶的臭男人们玩弄的对象,根本就不应该同情,只冷眼旁观就行了?"

"你不用这么说我!"殷晨曦冷静下来了,望着她那张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蛋,说道:"其实,我比你更难过。但是,难受又怎么样,难受又能帮得了她吗?她选择了这样一条**,能够回头吗?你不是好一顿慷慨激昂吗?你不是有能力帮助她吗?可她听你的吗?听了吗?"

"我决不会像你这般冷血!"王晓雪转移了发火的对象,冲着殷晨曦喊叫:"我决不相信她真的就愿意走这条**,她一定能够回头!"

"有你帮忙,她或许真的可以回头。"徐孟晖见殷晨曦不敢面对她那愤怒的目光,顿了一顿,主动接上了火:"但是,你又能帮得了多少呢?你又能帮她多长时间呢?自从上一次我们看见她在走这条**时,我们就知道没人帮得了她,一时的帮助可以救急,却会令她更加疯狂。"

"你也一样,你也冷血!你也完全没有一点同学之谊!"王晓雪被他的一套说辞搞得越来越不耐烦了,火气一旺,烧破他一帘薄薄的帷幕。

然而,三个自幼以来一直交好的伙伴是不会因为她的愤怒便停止了他们的思维的,一个个前仆后继,舍身堵枪眼了。任春旺微笑道:"索性连我也一块骂了吧。我同他们两个人的想法也是一样的,也很冷血,可以吗?但是,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真的以为你能把她从目前几乎癫狂的状况中拉回吗?不可能的,做她那种事,跟吸食鸦片差不了多少,是很难被医治的。况且,我们一个个自顾不暇,哪里有闲心逸致去管别人呢。"

王晓雪更觉得他的话大逆龙鳞,一团怒火烧得越发旺盛起来,恶毒地吞噬着他的心,甚至把其他两位也差一点烤焦了。她怀揣一点残存的怒气,扔下三个男生,燕子一样地飞进了那座吞噬人的肉体与灵魂的大门。

殷晨曦他们几个一时着忙,面面相觑了一瞬,赶紧追了进去。那座大门早就把王晓雪的身子全部吞掉,他们没见她的影子,像无头苍蝇一样地四处探头探脑,立即引来保安的怀疑,不由分说挥动了手中的警棍,就把他们往外赶。他们连叫冤枉,说是进来找人的;可是,保安队员决不加以辞色,硬是把他们撵出了大门。

几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不断地抱头乱转,也曾试图闯进去,却总是不能如愿。这种异乎寻常的举动很快引来了行人的关注,一个个纷纷驻足观看,指指点点,嘻嘻哈哈。殷晨曦听出了那些人是嘲笑自己到这里来玩女人的意思,羞得低垂了脑袋,再也不敢恋战,率领两位伙伴从人群中突围而出,逃到一个旮旯,抱作一团,相互埋怨,却不知道到底要埋怨什么。那一群人决不罢休,又跟了过来,好一通冷嘲热讽,甚至有几个年迈的老爹爹向他们啐了几口唾沫,这才慢慢地退去。三个人顿时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仰望着空中的烈日,脑袋一片空白,思维全部跑掉。

突然,街道上传来一阵凄厉的警车的鸣叫,三个人的意识这才一点点被阳光送了回来。他们怔了怔,好奇心驱使着他们慢慢地站起身,神使鬼差一般地向街道方向挪动着脚步。

很快,他们发觉那几辆警车停泊在刚才**过的那家酒店的门前,车门一打开,从里面跑出一大群持枪荷弹的警察,也不列队,一面咋咋呼呼地大叫着,一面猛虎般地往里冲去;还有几个警察分散开来,把守在各个**口。

三个少年不由面面相觑,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更为小颖和王晓雪担心,飞快地跑上前去。他们要冲进大门,却被警察们硬生生地拦住了,任凭他们苦苦哀求,就是不理这个茬。他们无可奈何地踮起脚尖,往里面望去,却什么也看不清,不由心下更是着急。真的情急生智,殷晨曦灵光一闪,想到公安局长正是王晓雪的父亲,便大了胆子,走向一名警察,摆出一副乞求的样子,想打听里面的情况,忽而眼前一亮,他分明清晰地看见王晓雪正扶着耷拉着脑袋的小颖,朝门口走来。他兴奋得跳了起来,向她挥舞着手臂,不停地叫嚷着。警察们似乎事先就知道王晓雪的身份似的,再也没有一个人阻拦他了。他倏的冲了进去。

"真的让我担心死了!我还以为你们在里面出了什么事呢。"殷晨曦离王晓雪还有十米距离的样子,就大喊大叫,口吻里显得非常急切和关心。

王晓雪愣是像没有听见一样,搀扶着小颖,继续朝门外走来。

殷晨曦很有点难堪,又是一通喊叫,依旧没人理会,便眼巴巴地望着她从自己的身边擦过。他顿时感到受到了莫大的轻侮,竭斯底里的一声大叫,仿佛要把她的魂叫回。

可是,王晓雪心中对他早就恼火,故意摆出不理不睬的姿态,仍然迈了那种步子,走出了酒店的大门,也从徐孟晖和任春旺身边旁若无人地走过去。

她想继续照着这个样子前行,却不行了。一旦脱离了警察的视线,小颖像是突然充足了气的轮胎,一下子从她手中滑脱了,而且不可理喻地猛力一掌,把王晓雪推倒在地,指着她吓得惨白的脸,大骂起来:"老娘做什么事,需要你这个臭女人来管吗?你是我什么人?你是我妈妈吗?你是我奶奶吗?你这个害人精!因为你,我们多少姐妹要被你害得连饭都吃不上了!你这个臭女人,你以为你正经吗?告诉你,如果你换一个位子试一试,看你是不是比我还**!你天生是一个下贱货!没人管!没人要!你只会欺负老娘!小心老娘总有一天会踩死你!小**!"

小颖疯狂地咒骂着,一时气极之下挥起一脚,朝王晓雪身上踢去,却被斜剌里冲上前来的殷晨曦挡在了她的面前,替她挨了一脚。

他强忍住钻心的疼痛,怒不可遏地骂小颖道:"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晓雪是帮你,你却这样对待她,小心你会遭报应的!自甘堕落,就一定怪自己的**不好吗?睁开你的眼睛看一看,我,还有孟晖、春旺,我们的条件哪一个不比你差?我们堕落了吗?我们沉沦了吗?"

殷晨曦像一头受伤的猛虎一样,一直咆哮着,吓得小颖花容失色,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两步。她的双手被涌上前来的一群警察牢牢地抓住了,另一位已经掏出了手铐,正往她的手上铐去。王晓雪慢慢地爬了起来,看见那副手铐离小颖洁白无暇的玉臂越来越近了,大喊一声。那位警察一愣,铐子套不上目标,只在那儿白晃晃的闪烁着寒光。

小颖吓得浑身直打哆嗦,腿脚也发软,脸色苍白,差一点就要昏过去,只听那名警察说道:"你还管这样的贱女人干什么呢?在里面,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们不抓她;她可倒好,一出门,不仅没有感激你的意思,反而如此对待你,你还管她干什么呢?"

"她是我的同学,我请你还是放了她吧。"王晓雪扫了小颖一眼,依然向警察求情。

没想到王晓雪的求情反而点燃了导火索,再一次诱发了小颖的火药桶。她脚不抖了,身子也不哆嗦了,头一昂,骂道:"谁要你这臭娘们多管闲事!"

一左一右反剪了她双手的两名警察刚预备松手,一听这番恶毒的骂人话,火气不打一块出,同时用手一使劲,疼得她呼天喊地地痛哭起来。王晓雪不忍心,挥了挥手,终于让女同学脱离了魔爪。小颖丝毫也没有感激的意思,瞪了王晓雪一眼,一拐一跛地逃离开去。王晓雪嘴唇动了动,想喊她,却临到嘴张大了,又把话咽了回去,只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殷晨曦很理解她的内心世界似的,轻轻地一声叹息,想安慰她几句,耳朵边蓦然传来了几个非常熟悉的叫骂声。他情不自禁地望了过去,只见一群警察正押了贾维、卢霖等一帮自诩为逍遥帮的男男女女朝酒店门口出来,那一副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引发了警察们的痛恨,正动手修理他们嫩嫩的骨头呢。

"这是怎么啦?"他轻轻地问。

徐孟晖和任春旺也显得很惊讶,想跑上前去问询,却又被警察们的阵式吓破了胆。

王晓雪正为小颖的事暗自伤神,如今见又有一帮同学又被父亲的手下民警押了出来,慌忙奔了过去,问道:"你们怎么啦,你们怎么啦?"

贾维、卢霖一干人见是她出现了,一个个大喜过望,想高叫她的名字,请求她出面解救自己,却被警察一使力,把话全部吞进了肚皮。

一名警察连忙向她解释开来:"这群混小子集体嫖宿**,太不像话了!"

"什么?"王晓雪脑袋一嗡,顿时天旋地转,差一点跌倒。

"不会吧?他们做事虽说荒唐了些,断不至于发展到那个样子吧?"殷晨曦出面怀疑道。

"是啊!他们决不会做出禽兽不如的事。"徐孟晖和任春旺回过神来,也巴巴地挤上前去,帮了殷晨曦的腔:"至多,他们不过是喜欢标新立异一些而已。"

警察们仍然抓住贾维一帮人不松手,也没有往警车里送的意思,仿佛只是为了等候市公安局长的女儿发号施令一般。见王晓雪久久也不曾从惊讶状态中走出来,那一名一直同她搭腔的警察又说话了:"你们也知道他们做事荒唐,喜欢标新立异吧?那就错不了!这就是他们的本性嘛。只不过,这一回,他们就荒唐得出格了一些,标新立异得离谱了一些,男男女女十多人,一块挤在地上睡,事情就是这样!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你们!"王晓雪缓缓地恢复了意识,却被一通绘声绘色的解释臊得满脸通红,下意识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贾维,说出两个字,就一阵炫晕,差一点昏厥。

众警察一见她的样子,不知不觉略略松了一点手。贾维猛一抬头,冲着王晓雪大声分辩:"不是的,不是的,你千万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我们没有做不该做的事,只不过是喝了半宿酒,醉了之后就胡乱地倒在一块睡,真的什么都没干呀。你们一定要相信我们,我们真的没干什么。"

"老实点,什么都没干?那么多男男女女抱在一起睡觉,衣衫不整的,还说什么都没干吗?"警察非常憎恨贾维的狡辩,不知不觉手下一施力,将被抓住的少年弄得嗷嗷直叫,一面凶神恶煞地质问道。

"我们真的没干什么呀。我们只是喝多了酒而已。"卢霖面带羞愧,却不得不维护女性的尊严。

王晓雪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思索了一瞬,又把眼睁开,恳求警察们放开这些少男少女。警察颇有点不愿意,但是,局长的女儿又是谁也不敢惹的,得罪了她,她在乃父面前一通黑状,准把你搞得身败名裂,从此滚出公安局,这年头,饭不好混,一碗公务员的饭就更不太好混了,他们深知个中利害,犹犹豫豫地松开手。

贾维他们一帮人平日里仗了父母的威风,赜指气使惯了的,怎受得了如此莫大的侮辱,更何况,在几个同学面前丢尽了丑,他们唯一想做的事情便是找回颜面。活动了一番筋骨,贾维使了一个眼色,十个男女少年,心有灵犀,出其不意地手脚并用,向站在距他们最近的警察展开了袭击。

警察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个个想在王晓雪面前博得好感,正向她献殷勤呢,猝不及防之下,全部跌倒在地。他们的身手也的确了得,就势一个驴子打滚,站了起来,双手如电,又一次牢牢地把一帮不知好歹的家伙控制在手,一面厉声叫道:"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道耻廉的东西,放了你们,不知感激,却要袭警,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贾维和他的帮众又一次只有痛苦地大喊大叫的份,一句清晰的话也说不出来,一个个流出了眼泪,侧了头,乞求王晓雪再施援手。然而,她也很恼恨这几个同学的懵懂无知,避过脸去,装作没看清他们的样子。警察们趁机飞速地把他们押上了警车。

殷晨曦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场景,显得格外吃惊,双眼瞪得老大,望着王晓雪,仿佛想从她的身上看出她为什么具有这么大的威力,竟然可以让一群执行公务的警察都要看她的眼色行事。然而,他觑了很久,也没有发觉她比其他人有什么特异的地方,不禁心中咕哝开来,想找一个机会私自请教一番。接下来的事更让他大出意外。他分明看到王晓雪迈动着脚步走向了警车,而几辆装满人犯的警车也发动了,却一见她走来,谁都不愿意离开。一名职务最高的警察又跳出车门,还没来得及询问她想说什么,就听见她再一次恳求他放过自己的一帮同学。警察怔了怔,叹息一声,朝警车挥挥手,让那几个少男少女跳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殷晨曦压根也想不到在自己面前会出现如此匪夷所思的一幕,喃喃自语道,吐词却很清晰。

见所有的人都拿疑惑的目光看向殷晨曦,徐孟晖和任春旺一左一右,一块各给了他一肘部,让他停止了梦呓般的自语。他收回略显板滞的目光,见警察已经不知在什么样时候溜走了,面前只有一群自己的男女同学,而他们的目光一律带有一丝恼怒,从嘴角牵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我真的不知道原来我的同学们竟然具有如此之大的能量,真的能够让整个世界都为之大惊失色呢!我算是真的开了眼界!"

"你千万别给我玩深城。我说过,我们什么事都没有做。那些警察,他们是冤枉我们的!"贾维会错了意,以为他在讽刺自己,辩解道。

殷晨曦紧紧地盯着他的脸部,吓得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卢霖见自己的同伙不敢正视这位前班长的目光,赶紧挺枪出马,一通话说得掷地有声:"真的!我向你保证,我们真的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不错,我们是喜欢玩一些,可毕竟我们也是受了学校教育的,怎么会胡来呢?"

"是啊,那些警察只看到了表面现象,太想当然了。他们的素质太差。你们可千万别相信他们的鬼话。"

"那是一群什么人,我们还不知道吗?平日里专门干故意栽赃陷害的勾当,为的只是要罚人家的钱!"

"他妈的,要是在我们的地盘上,他们决不会如此嚣张!"

逍遥帮的男女被两个首脑性人物说得豪气大增,纷纷扬扬地说道。

然而,殷晨曦依然不理睬他们,目光与思维仿佛已经云游到西方乐土,留在此处的只是一具空壳。徐孟晖和任春旺却按捺不住地反驳了他们的话,惹得一干人众心头火起,推的推,拉的拉,摇的摇,骂的骂,把两个高分考生搞得灰头土脸。他们想求助于殷晨曦,可他愣是置身事外,依然故我地站着。王晓雪心知肚明,知道他的一通话是在责备自己,在如此众多的同学面前,自然采取一种回避的态度,久久地不接他的腔,也不同他进行目光的交流,一见徐孟晖与任春旺遭到了围攻,突生一种无名之火,怒不可遏地向贾维一帮人发了过来。

贾维识得厉害,很快偃旗息鼓,灰溜溜地率领一帮帮众离了开去。于是,现场又仅剩下这在同一家公司打工的四位了。他们谁都不再做声,只低头想着各自的心思。酒店老板也被警察带走了。老板娘得知消息火速赶来,从员工七嘴八舌的诉说中得知原委,冲了出来,一眼望见王晓雪仍在门口伫立着,连忙打躬作辑,请她帮忙说项。殷晨曦的意识被激活,他不住地冷笑一阵,一摆头,转过身子,昂首阔步地走了开去。徐孟晖和任春旺略一停顿,也追了过去。

王晓雪心下一急,抽身便走,却被老板娘像蚂蟥一般紧紧地粘上了。她气恨不已,劈头盖脸地将她好一通臭骂,弄得她悻悻然地退了回去,这才去追寻心中隐隐有了一种特殊情怀的同学,却偌大的街道见不着他的人影。她慌忙一**小跑,沿了他刚才走过的**一直追寻,接连跑了几条街道,仍然沓无踪迹,不由叹息一声,内心感到分外落寞与凄凉。

殷晨曦内心的震骇驱动了全身的细胞,产生了莫大的冲动,一**狂奔,把徐孟晖和任春旺扔在后面,也浑然不觉,更不知道为了躲避他,行人和车辆纷纷让道,把一个秩序井然的交通搞得鸡飞狗跳,一片狼籍。他可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脚板弹力仍在,就不停歇。他一口气跑到了江边,经过江风一吹,顿时**了许多,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很快,他的双腿发软,浑身挥汗如雨,没有一点干净的地方。他试图继续向前走去,不料,一个趔趄,重重地扑倒在地,被阳光晒得发烫的水泥地面炽烤着他的胸部,蒸发出一波接一波的汗水。他浑然不顾,努力地想抬起头或挣扎着爬起来,却如一条被煎干的鱼,活动不了。他使劲地捶着地面,不断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然而,没有任何人回答他,甚至偌大的江边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在问苍茫大地?可大地无嘴,只能敞开**的胸怀,包容发生在它身上的一切,虽然倾听了他的控诉,丝毫也给不了回答。他这么翻来覆去地问了许久,都没有回应,不由失声痛哭。

这时候,徐孟晖与任春旺赶了过来,一见他如此悲戚的模样,不由相视一眼,慢慢地蹲**子,一个一边,各抬了他一只手,把他往起拉。

殷晨曦透过朦胧的泪眼见自己的两位好朋友赫然蹲在跟前,不由又是一阵悲从心来,哭叫道:"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徐孟晖与任春旺感到很纳闷,一齐反问道:"你这究竟是在说什么呀?"

"为什么?为什么?"殷晨曦不理睬他们的反问,继续追问。

"可是,我们真的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呀。"他的两个同伙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说。

"我想说什么?"殷晨曦一愣,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跟着两位同伙的反问喃喃自语:"是呀,我想说什么呢?我想知道什么呢?天啦,我这是怎么啦?"

他这么语无伦次地嚷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了刚才那令人震憾的一幕,惊讶地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们,他们那些人,还有王晓雪,他们真的一个个都莫名其妙啊。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

"原来是这样啊。"任春旺嘘了一口气,笑道:"不知道的事就不要去问,免得徒然伤神,那才是正经。"

"是的,这也是你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啊,为什么自己反而想不开呢?"徐孟晖接上了话头,说得煞有介事。

  张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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