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终于给他来信了。父亲不认识字,是请人代写的。在信里,父亲对他没有遵守纪律,擅自跑回家,最后还搭乘汽车归队,好好数罗了一顿;更对他在粮管所处理失当而大加指责。
我本来指望你在部队得到锻炼之后,知进知退,不要像以前一样,仅仅只把眼睛盯在个人和家庭上,而是要树立远大的理想,没想到,你竟然想学**。我不想说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就是还没有找到自己的理想,首先,你也得把事情真相如实地告诉部队领导,承认错误,好好想一想你该怎么做才对得起那一身军装。
信里最后一段话,犹如凭空响起的惊雷,接连不断地冲击着他的心房,也冲击着他的大脑。
他如梦初醒,明白参军的目的不只是为了跳出农门,而是要寻找一种理想,寻找一种希望,并把这种理想与希望扎根在部队的土壤上,深入到国家的血脉里。可是,这种理想与希望到底是什么,到底在哪里,他暂时茫无头绪。他相信,自己会找得到的。
当然,他不敢坦率地向领导汇报他回过家打过架的事。他还需要头顶上的光环,那无疑对他的将来大有好处。他觉得,只要按照父亲的意思去做,该隐瞒的事情还得隐瞒。
这时候,又一封信飞到了他的手里。一看信封上娟秀的笔迹和寄信人地址那儿标着内详的字样,他感到非常纳闷。
华天雄同志,也许你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但是,自从那一天看到你,我就被你打抱不平和勇往直前的精神所鼓舞。
谁呀,这是谁呀?我什么时候打抱不平呀?我怎么勇往直前啦?也没有敌人,我到哪里去勇往直前?怎么不说我舍身炸碉堡,奋勇杀敌呀,那不是更好听吗?
华天雄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咕哝一声,接着看了下去。
我对这个社会的确了解不多。刚刚参加工作,还没有分清什么东西该做,什么东西不该做,就碰上了那件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仅仅只是为了一个交粮的农民无意中碰了我一下,他们竟然会动手打人,还动刀子。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事情该怎么收场。难道他们就没有想过,其实所有来交粮的人,都跟他们一样,也是有血有肉,有可能在不知不觉当中出现一点错误的人吗?要是那人是他们的父母是他们的兄弟姐妹,他们还会那样做吗?
你挺身而出,让我看到了希望。我真的希望你能够把他们打醒。你做到了。你在那一刻,在我的心里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我非常希望跟你好好聊一聊,我想,那一定会使我觉得这个社会多么美好。可是,你不见了。你让我苦苦地寻找了好久,才从你父母那儿得到了你的消息。我当时没想到你会是一个军人。知道了之后,更想跟你联系。
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军人都是精英,军人肩负着国家的使命,能够跟这样的人交谈,是我此时此刻最大的愿望。
我想,你不会认为我是一个没有用的女孩,就不理我了吧?
原来是她!原来她就是粮管所的那女职工!她叫杨柳!一个漂亮而又显得非常柔弱的小姑娘,一个跟她的长相和身段一样柔弱的好名字!
华天雄的眼帘倏地闪现出了她的模样。他笑了,微微地笑。有如此漂亮懂事的姑娘与自己交换内心的想法,他求之不得。她太柔弱了,柔弱得连该怎么保持一个少女的矜持就忘掉了。
不,她并不柔弱。在那种场合下,好几个警察挥舞着铐子和手枪,甚至她的同事们,还有那个粮管所主任威胁她,辱骂她,甚至要打她,她也没有犹豫过,她一直在指责她的同事们不该随意打人骂人,一直在替他的行为辩解。
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呢?她怎么一句话也不说?而且,父亲也没有告诉他。难道她受到同事和粮管所领导的歧视,父亲觉得无能为力,不能说;她害怕进一步报复,不敢说吗?
仔细看了一下信里的地址,仍然是那个粮管所。他迫不及待地给她回了一封信,询问她现在怎么样了,没有受那件事的影响吧。
很快,他又收到了回信。
她回答说她很好,因为他父亲和很多农民据理力争,粮管所主任和大部分参与打架的职工都调走了,她现在却成了一个老职工。她一样感谢他仍然记得她的工作。
就这样,他们用通信架起了沟通的桥梁,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有一次书信往来。
正是从鸿雁传书中,他越发看出她与众不同,能够把心里话说给她听,并寻求她的意见。她也乐意把她知道的一切跟他分享。他们虽说还没有走进爱情的殿堂,说不清是不是萌发了爱情的禾苗,却也在不断的通信过程中,日益熟悉起来,以至于在约定的时间里看不到彼此的书信,心里就会隐隐约约流露出一种失落感。
日子过得很快,新的一年即将来临之际,特种大队第一年的训练已见成效。除开一部分战友在中途适应不了紧张的生活与艰苦的磨练,淘汰掉了之外,其余大部分受训人员娴熟地掌握了各种特种作战的技巧,能够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完成各项任务。
华天雄更是以第一名的骄人成绩,赢得了普遍赞誉。但是,他不再只是满足于按部就班地听从号令,已经确立起在部队奋斗到底的志向,并开始了独立的思索。
他觉得军队要想继续保持所向无敌,就必须全体接受类似特种大队的严酷训练。如果说,一般野战部队还拐不过这道弯,他愿意做一粒种子,回到原部队,把学到的东西教给全连每一个战士,然后扩展开去,影响全团全师甚至全军。
于是,他打了一个报告,说明原委,得到了特种训练大队的批准,在年关来临之前,终于重新回到了连队。
陆晓峰喜出望外,在听取了他的意见之后,在全连范围内拉开了像特种大队训练一样的模式。训战士们的心理素质,训战士们的战术,训战士们的擒拿格斗,训战士们在复杂条件下的实弹射击,把一个原本略显枯燥的训练搞得有声有色热火朝天。
犹如往一潭死水里丢进了一颗重磅炸弹,产生的冲击波不仅传到了团长孙允正耳朵里,也辐射到师部甚至军部。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赞美与奖励接踵而至,让连队和华天雄都享受到了成功带来的巨大喜悦。
华天雄更加坚信自己的选择,他要沿着这条道**不断地走下去,以期取得更大的成功。
与此同时,他跟杨柳的通信一直没有中断。她俨然成了他衷心的倾听对象,也俨然是他幕后的推手,总能在适当的时机,让他做出最后的决定。他不知不觉之中感到自己离不开她了。她已经像自身的血液一样,无处不在,无处不有。
他也隐隐约约感到,她正在一步步把对他的关心变成爱。他很欢迎这种势头。特别是当他收到父亲托人写来的信,说杨柳经常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帮助他们,他心里更是荡漾着暖洋洋的情愫。
她的确是他命定的爱人!他那理想的建立,他那理想的实现,无不深深打上了她的烙印。如果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真正需要一个女人的话,那么,他背后的女人,无疑就是杨柳了。她能够让他毫无后顾之忧地投身到他的事业和理想当中去。
他呢,只要继续按照这条道**走下去,就会取得更大的成功。那就是对她的回报。
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到,不能迟疑,看准目标,火候一到,果断击发,是军人一切行动的基点。他拉满了弓,丘比特之箭一射出去,就把她和他紧紧地串在一起。
他庆幸那一次的回家,要不然,他不可能遇到这么好的姑娘。
真是火来了门板都挡不住,命运之神继续在向他挥动着友善的双手。
他报考军校,果然一考成功。进入军校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同时前来报到的韦昭南。结果是,他们竟然同学一个专业,分到了一个班,在课堂上还是同桌,因此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相互砥砺,把已经树立起来的理想进一步放大。
他要当将军,他要用自己的智慧自己的心血自己的努力,在鲜红的军旗上书写出更加鲜红的色彩:那不仅仅只是继承了先辈一往无前敢打敢拼不死不休的战斗精神,更是在第三次浪潮的冲击下,用知识与智慧,迫使任何试图觊觎中华神器的敌人不敢妄动刀兵。
一年以后,命运之神不知哪一根筋不对了,开始**华天雄。不过,无论多么坎坷,剩下的**程,他还是走过来了,从军校毕业,回到了老部队。
这时候,陆晓峰已是团政治处主任。
陆晓峰没有忘记他,一纸命令,把他和胡英明林笑天一起架到当年的新兵连当排长。
命运之神缩回了**华天雄的手。
三人几番拳打脚踢,把连队推向风口浪尖,成为师里的标杆。他们一齐绕过副连的门坎,直接提拔当了连长或指导员。
陆晓峰一跃而成了团政委。他高就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三个替他们赢得荣光的部下一道举行集体婚礼。直到现在,仍然让所有见识过那个场面的人津津乐道。
盛极必衰的古老哲理再一次无情地印证在华天雄的头上。他没有凭借那股东风继续青云直上,反而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那次婚礼,也就成了他给予杨柳一生之中最值得回味的东西。她在那个场合下,认识了共和国的许许多多上校中校,见识了部队在举办婚礼当中的气魄与豪华,让一个女人与生俱来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当然希望丈夫一帆风顺。然而,无论他付出多大的努力,再也无人关注,无人喝彩。紧接着,粮食部门改制,人们翻出她当年的旧账,谁也不愿意跟她一块工作。结果,她失了业,只好带着孩子回到华家湾,照料家人,也做一些农活。熬到华天雄提到副营,她随军来到部队,一样举目无亲。工作,这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要求,对她来说,就好像天上的云彩,水里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及。
华天雄追忆着过去的时光。忽然,摩托车突突的响声由远而近,直冲他的耳鼓,一下子就把他拉回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