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目一看,只见一辆三轮摩托正风驰电掣地奔向这边来了。
刘心怡发出一声惊叫。正跟梅雨吟纠缠的少女们同时住了手,不由自主地望了过去,只见一个军人正驾驶着摩托,猛冲过来。一个女人怀里抱了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坐在车斗里,摇晃不已。
梅雨吟眼尖,一眼认出她们是营长的家属杨柳和儿子华文彦,连忙向她挥动着手臂。
华天雄也认出妻子来了,万千滋味涌上心头,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
很快,摩托车停了下来。
梅雨吟很机灵,连忙把华文彦从杨柳的手里接了过来,往地上一放,等她刚一落地,马上坐进车斗,喝令摩托车手赶快调头回去,顺便还向少女们摇了摇手,一个飞吻,一溜烟地跑掉了。
少女们气得捶胸顿足,启动车辆就想去追,却道**被同伴堵得严严实实,有心喝令他们让开,又怕赢来耻笑,心中叫苦不迭。
杨柳自从那一天看到华天雄之后,就已经芳心暗属。通过几年的书信来往,她们终于在陆晓峰的主持下,喜结连理,心里头的那个高兴劲,连嫦娥奔上月亮时的心情也无法与她相比。
她的确有一双识人的慧眼。在那次婚礼上见过陆晓峰胡英明林笑天之后,她就看出了潜藏在他们心里那种无法说出的不同。既然丈夫的命运跟他们连在一起,她不能不提醒丈夫,要想维持他们的关系,就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而要经常跟他们走动。
华天雄却对他们之间的友情深信不疑,没有刻意去继续施肥浇灌培育,以至于最后真的枯萎。
丈夫一落千丈,并没有影响到她对他的感情,更没有影响她对丈夫的信心。她深知,丈夫的理想早就形成,只要他咬定青山不放松,就一定会成功,因而,继续默默地扛起家庭的重担,无怨无悔地支持他。哪怕他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失败与挫折,哪怕她遭到了再多的冷眼与嘲笑,她一如既往,含笑面对一切。
在回家处理父亲的丧事之前,她知道,师里正在搞对抗演习。她以为命运会再一次向丈夫伸出友好的双手,不料,一回到家属院,耳朵里就灌满了丈夫如何闹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传言。
随军多年,她自然掂得出这次惨败对丈夫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要快一点到丈夫身边去,她要安慰他,她要对他说,这不是世界末日,哪怕不能在部队继续奋斗下去,一个有理想有毅力的男子汉,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开创一片天地。
于是,天刚亮,通信员就找了一辆执勤用的摩托车,把她送过来了。
一见丈夫的身边围了如此之多的男男**,杨柳大嘘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华天雄的心情也很激动。
每当干出一些成绩,他总想在第一时间告诉妻子,让她和他一起分享,可是,这早就成了过去式。很多年来,成功远离了他,频频向他招手的只是挫折和失败。他不想让妻子担心,更不想让妻子难过,妻子却总是未卜先知,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轻轻的几句话,或者只是一个鼓励的眼神,就会令他焕发斗志。
现在,妻子来了,还会令他焕发斗志吗?不,她就是有女娲补天的本领,也不行了。他失败了,失败得很彻底,在部队再也没有立足之地。她的到来,无疑只会给他添加一份新的沉重。
然而,王诗雪和刘心怡丝毫看不出他的心思,热热闹闹地笑谈了一会儿,就簇拥着杨柳和华天雄朝那临时住房走去。
道**敞开了,少女们却再也无法追上梅雨吟,只有叽叽嚓嚓地赶上前去,逼问杨柳是怎么跟华营长认识的,又是怎么结的婚。男生们又被挤到一边去了,只有一边逗华文彦玩,一边朝他爸爸妈妈身边凑。
屋子里太狭窄,容纳不了这么多人,就有许多年轻人挤在门外,竖起耳朵听杨柳说情感生活。
杨柳微笑着说完她跟华天雄认识的经过,话音落地了好半晌,男男**还沉浸在一片沉默之中。
“哇,就是拿到现在,你们的相爱也绝对正点!”
“是呀,怎么那个人好像对我们一点感觉也没有呀?嫂子,你告诉我们有什么绝招吧。”
“别自作多情,人家怎么可能只对你一个人动心呢。”
“就是,他是我们大家的,谁也别想一个人独吞。”
杨柳惊愕不已,问道:“你们说谁呀?爱一个人,哪有大家分享的。”
一屋子少女不做声了,充满敌意地向她们认为最有可能成为障碍的同伴狠狠挖了一眼。
刘心怡笑道:“她们呀,闲着没事干,胡说八道呢。”
“别把自己人搞得跟敌人似的。”华天雄微笑道:“梅雨吟身上的确有很多优点,要想他对你们动感情,得动动脑筋才行。”
“是呀。”少女们恍然大悟地惊呼一声,再也不觉得谁碍着谁了,一齐把目光聚焦在杨柳的身上,说道:“嫂子,你就教一教我们,怎么才能把那个人的心勾住吧。”
“我可教不了。”杨柳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特点,各人有各人的喜好。也许,爱情这种东西,说神秘的确很神秘,说简单又的确很简单。有的人想追一个人,追了一辈子,也未必追得到;有的人一见钟情,一拍即合,谁也拆不开。我看呀,最主要还得看一个缘分。不过,要找军人当伴侣,你就要跟他合二为一,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在想什么,他在做什么,你能怎么帮助他,都要想到。”
“呀!”少女们吐了吐**:“光顾着他,还有没自己呀!”
“如果你们没有思想准备,还是不要去招惹梅连长。要不然,你们只会害了他。”刘心怡笑道。
“是呀,别当睁眼瞎,不是还有我们吗?不比人家差。”张思舟来劲了,高声叫道。
“算了吧,我连眼角都懒得瞟你们一下。”
“心怡嘛,是有思想准备的,所以呀,总是跟诗雪在一起。”
少女们又是一阵叽叽嚓嚓,有笑话张思舟的,有笑话刘心怡,声音一阵接一阵,一阵未完,另一阵就重叠上去,闹得张思舟和男同胞们脸上更加挂不住了。
张思舟一觉得难堪,就想找其它的节目。一眼看见华文彦背了一个书包,挤在一边看笑话,马上笑嘻嘻地问他喜欢大姐姐,还是喜欢大哥哥。
华文彦朝他们这个看看,那个看看,点点头,又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看不起人,是吗?”张思舟动手去摸他的脑袋
华文彦一闪,却一头撞在一个女孩的身上。张思舟手往下一滑,抓住了他的书包带,一下子就将书包带拉断了,书本哗啦啦地掉到地上。
张思舟赶紧伸手去捡,拿起一个作文本,好奇地翻开一看,顿时兴趣大增,提高嗓门,煞有介事地朗读起来:“我爷爷是一个平凡的乡下老头,个子不高,常晒太阳的缘故,浑身黝黑。虽说不识字,但他懂得的道理可多了。他对我也很好,甚至比爸爸对我还好些。所以,虽然他去世了,但我时时想起他。”
“小家伙的文才真不错。”张思舟读一句,赞一声。
少女们停止了吵闹,一起转过头,一面听他的朗读,一面也恰到好处地称赞一声。
“什么!”华天雄却犹如遭了雷殛,身子僵硬,本能地大声喝问道。
张思舟读不下去了,怔怔地望着华天雄。其他男男**也感到莫名其妙,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他。
屋子里死寂一片。
蓦然,华天雄像一头雄狮一样纵身跃起,一把抓过张思舟手里的作文本,眼睛仿佛两柄钢刀,直直地刺进那薄薄的一个小本子。
“你不要看了,爸爸去世了。”杨柳心里一阵痛惜,伤感地说道。
华天雄做梦也没想到会从刚刚一脸笑容的妻子嘴里蹦出这番话来,顿觉五雷轰顶,浑身上下不住地颤动,任凭作文本滑落在地,双手下意识地抓住妻子的肩头,猛烈地摇动着,仿佛只有这样,父亲就不可能真的离开人世。
杨柳避开丈夫的眼睛,眼泪哗哗地往外流。
他心里一凉,眼睛一昏,“呀”了一声,仰面跌倒在床上。杨柳和华文彦大吃一惊,立马围拢过去。杨柳翻过他的身子,猛地摇了一阵,仍不见他醒来,华文彦于是放声大哭。
王诗雪赶紧挤上前去,扶住营长,又是掐人中,又是让杨柳弄热水敷。刘心怡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热水,帮着杨柳,在华天雄的脸上和身上擦拭着。
其他的人也是手忙脚乱,却谁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还是张思舟见机得快,招招手,把他的同学们请了出去。
乱了好一会儿,华天雄终于幽幽地缓过气来,大叫一声“爸爸……”,又昏了过去。于是,又引发一阵忙乱。不过,这一次,华天雄很快就苏醒过来,翕动着嘴唇,不停地哀声叫着父亲。
华文彦见父亲苏醒过来,停止哭泣,躲到一旁去揩仍然扑簌簌掉落的眼泪,口角不停地抽泣;杨柳放下手巾,让王诗雪帮丈夫慢慢地整理好了衣服,这才坐到床沿。
营长已经平静了,王诗雪自知无法安慰他,带着刘心怡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爸爸是怎么死的?”夫妻二人默默地对视了许久,华天雄终于问道:“他又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杨柳偏过头,一双美丽的眼睛怔怔地望着远处,低沉地说:“你演习之前,就叫我回去看一看,可是还不等我动身,就接到了噩耗。听妈说,他是肝腹水晚期。不过,老人家走的时候很安详。”
华天雄的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话几乎让人听不清:“怪不得那阵子我浑身的肉总是跳动,原来父子连心……”
顿了顿,突然转换了口气:“肝腹水晚期?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他有肝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