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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行？哪里来，就到哪了。”二叔并不理会华天雄的缓兵之计：“过两天不下雪了，你就去县城一趟，先探探**。华征明不是在人大吗？找找他，顺便也找找你的一些战友，就把事给定了。”
华天雄对二叔的话有些不以为然，但担心他一定会不依不饶地闹腾下去，就勉强地答应下来。母亲见事已至此，也别无办法，只好听凭他们爷儿俩的主意，进厨房张罗晚饭去了。
母亲不在这里，二叔又唠叨开了。先是狠批华天雄的理想不切实际，紧接着，竹桶倒豆子一般把这几年村子里发生的奇闻怪事倒了出来，希冀侄儿能够体会到农村的现状。华天雄犹如听了天书，半晌也眨不了眼，更回不了神。二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荤的素的，什么都往外掏。华天雄经受不了如此密集轰炸，差一点儿窒息。
第二天一起床，华天雄打开门，发现天空不再飘雪花了。整个世界仿佛被冰封一般，了无生机。不时刮过一阵北风，更增添了许多寒意。猛然一阵咳嗽声传来，他知道母亲正在起床，连忙从雪堆里拉出一些枯树枝和树蔸，准备生火取暖。
先架好引火柴，点上火，将枯树往地上扔几下，抖掉上面的雪，可一经架在火苗上，火就熄了，霎时升起一股股浓烈的青烟，呛得他眼泪直流。他不由自主地用手驱赶飘往脸颊的浓烟，猫**子，想把火苗吹旺。费了半天神，才见到红彤彤的火苗，浓烟也随之减少及至飘散了。接着，他拿了几把椅子，沿火垅呈半圆形地摆开来。
母亲穿好衣服，来到了他的跟前。
华天雄扶她坐下来，关切地问道：“妈，刚才听您咳嗽，是不是受凉了？”
“没什么，人老了就爱这样。”母亲一面说，一面把双手放在火舌上烤。
华天雄挨着母亲坐了下来，说道：“等一会儿，我带你去镇医院检查一下。”
母亲看着儿子憔悴的面孔，心中一酸，不忍心拒绝他的好意，可一想到要走十余里积雪覆盖的小**，心头就有些害怕，说道：“妈就是有高血压，没其它毛病，冰天雪地的，我实在不敢走这么远的**。”
这的确是一道难题，华天雄无计可施，只有准备自己去镇医院取药。
这时，二叔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响了起来：“天雄，还磨蹭什么？不是说好雪一停，你就到县城去吗？”
话音尚未落地，二叔人已走了进来，浑身包裹着寒意。
母亲朝二叔瞪了一眼，嘀咕道：“催什么催，看不见大雪封**吗？”
二叔既不坐，也不理会她，对华天雄说：“这点雪怕什么？就是不通车，走也走去了。”
“你也太刻毒了吧，三十里雪地，用脚走？”母亲极度不满。
华天雄见二叔和母亲又针锋相对上了，赶紧息事宁人地说：“早饭之后，我与哥哥一同去镇上拿药。然后，我去县城，好了吧？”
二叔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母亲心疼儿子，却深知二叔的为人，不让儿子去县城，那个老东西会不依不饶地闹下去，只有把眼睛一闭，只求落一个耳根子清静。
早饭之后，华天雄带着哥哥去了镇医院，抓了药，交给大哥，叮咛了一回，便同他分了手，又迈开大步朝县城方向走去。
一**上，少有行人。积雪封住**，又结了冰，根本看不到一辆车。一个人在雪地独行，他觉得也是一种享受。自由地呼吸山的气息，身子开始发热，觉察不到一丝凉意，脑海里顿时一片空旷，似乎与雪融为一体。
终于到了县城的桥边，他如释重负，调整了一**体，径直往县政府走去。
刚站在政府大门口，蓦然觉得肩膀被人重重地拍打了一下，他侧头一看，不由喜出望外，叫了出来：“哎呀，黎亚平，是你！多年不见，富态了很多呀！活生生一大款嘛！”
原来，来人名叫黎亚平。当年跟他同一个车皮拖到部队，两人就有了很多交往。不过，这家伙户口就在县城，仗着父母大小管点事，三年服役期一满，军装一脱，就复员回了地方，有一份不错的工作。
黎亚平笑道：“什么大款，不过瞎混罢了。还是你有本事，已是中校了，当了大官，可别忘了哥们。”
华天雄苦笑道：“还当什么官，我不是回家探**来了吗？”
“你可真逗，把探亲说成探**，是不是新流行的官场用语呀？”黎亚平不由得大笑起来。
华天雄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可不是开玩笑的。”
黎亚平止住了笑，打量了华天雄一眼，不相信似的问：“该不是真的想当老转了吧？”
华天雄纠正道：“部队上的事，可不是想不想的问题，那叫命令。”
黎亚平怔了一会儿，说：“既然这样，你先稍等一会儿，我办点事就出来，找几个战友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华天雄推辞道：“不了，我有一个堂叔叫华征明，他在人大工作，我先找找他，有时间，一定会拜访你。”
黎亚平有些生气了：“这是什么话？战友之间，还分彼此？就照我说的办。再说，早上我还碰见了华征明，他正在开会，你找得到他？不如这样，我也帮你联系一下他。你等着，啊。”
事已至此，华天雄只有在门卫室耐心地等候黎亚平的消息了。
门卫们似乎沾了县政府的光，一个二个一副二大爷的派头，见人不理不睬，只顾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华天雄懒得理睬他们，心里只盼望黎亚平能快点出来。可是，县政府自有它的威严，无论谁进去，不耗费一两个钟点是办不成事的。
黎亚平终于笑嘻嘻地出现了，有股说不出的轻松和惬意：“走吧，我约了几个战友，华征明也联系上了，过一会儿他会去的。”
受刑期满，华天雄分外高兴，本能地问道：“去哪里？”
黎亚平不怀好意地笑道：“当然是餐馆，还能去哪里？不过，如果你喜欢，去其它地方也未尝不可。”
华天雄支吾了一声，没了话语。
黎亚平带着他七弯八拐，走向一家外观煞是气派的宾馆。门口两侧各站立一个身穿鲜红唐装的迎宾小姐，身上斜拉了绶带，脸如桃花一样绯红。见两人走来，她们彬彬有礼地鞠躬招呼着。黎亚平嬉皮笑脸地往一个姑娘脸上摸去，却被轻盈地躲过，引得另一个姑娘哈哈大笑。
走进宾馆，里面别有洞天：整个大厅被暖气烘得暖洋洋的，几盆花放在大厅四周，人走在里面似乎走进了春天。
春姑娘及时来临，导引华天雄和黎亚平走向一间雅室。里面早就坐着两个人，华天雄都认识：一个是赖顺义，同一个连队的战友；另一位是付宝安，当年的连队副指导员。
一见华天雄与黎亚平走进来，那两人都站起来，把手伸到华天雄面前。
华天雄同时伸出双手，一手拉着一个，高兴地说：“很久不见，你们可都没怎么变，特别是老指导员，丰采依旧不减当年。”
“哪里哪里。”付宝安和赖顺义同时说道，一起把华天雄拉到他们中间坐下来。
“听说你要转业了？”战友相见，付宝安说话决不拐弯抹角。
华天雄一向就是炮仗脾气，一听老领导的问话，竟然不知道怎样回答才能确切表达自己的无奈，只有含含糊糊地点了一下头。
“部队也不能呆一辈子。走嘛，也不是坏事，只是千万别回本县。”赖顺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抢先说道。
“是呀,回本县死**一条。不管虾**蟹**，混出去了，就别回来。”付宝安颇有感触地说,继而朝黎亚平望了一下,问道:“还有人吗?如果没人的话,干脆上菜得了。”
黎亚平回答说:“几个战友联系不上,来不了；只有华主任要来。”
“华主任?”付宝安皱起了双眉:“哪个华主任?”
黎亚平微微一笑:“人大办公室的华征明呀，他是天雄一个村的。”
“啊。”付宝安恍然大悟地点了一下头,面向华天雄，拾起刚才的话题:“既然这样,就更好说了。我们劝你别回县里来,是昔日战友之谊。华主任怎么说，你就知道了。”
赖顺义不满地横了付宝安一眼，说：“我说老领导，有话你就直说，别故作高深了，好不好？”
“这小子，没大没小。”付宝安嚷嚷道。
赖顺义一向跟随在付宝安身边，只要是老战友聚会，总是心直口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付宝安从没有为此责怪过他。现在突然听到老指导员语气不对味，他不由一窒，脸色微微泛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黎亚平微微一笑，解围道：“老领导怎么说话，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就别老是赖上老领导了。”
看到赖顺义的脸色好多了，他转过面来，对华天雄说道：“事实上，老领导也好，赖子也好，都是为了你好。我们这一批入伍的战友，没有一个人能凭本事分到较好的职位。老老乡呢？同样没人捞上好位子，最大的也只是小股长一个，有什么前程！”
付宝安苦笑着接过话头：“并且，就是现在的位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能不能坐稳还是两说。”
赖顺义情绪稳定下来了，插上话头：“原来七连一排长高晓光，分到硅铁厂，原先多风光，现在呢？都快讨饭度日了。所以，再也别提回县里的事。实在要回，你就选自主择业，那样才有保障。”
战友们的连番轰炸，威力惊人，一下子就把华天雄轰傻了。他木头人一般坐在原位，灵魂出窍，无知无觉。
黎亚平乜着他，噗的一笑：“难不成这几年你没食人间烟火，一直在和尚庙里度过的吗？”
付宝安摇了一下头，啧啧地说：“二十年来，你似乎并没什么长进。当年我就跟你说过：不懂人情世故，就是有日天的本事，什么也别想干出来。陆晓峰对你不错，你也要投桃报李，学一学人家林笑天胡英明，谁知你竟然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怎么样，哪怕你比胡英明林笑天强得多，陆晓峰还是抛弃了你。你怎么就不吸取教训呢？”
这的确是导致他空有一身本领和理想、到头来只能灰溜溜地打道回家的原因，华天雄内心一阵疼痛，脸色十分难堪，嘴巴接连开合了好几遍，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