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一阵微风拂过一碧如洗的水面,整个作战室顿时活跃起来。众人的目光随着将军一道,审视着这场幻化在显示屏上的战争。
显示屏上展现出来的是一幅巨型数字化**,对垒双方的**及其运动方向一望可知。
这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地区,地形相当复杂。一条连绵近百公里的山脉呈东西向横卧在地图中间偏下的地方;几条侧峰宛如匕首一样斜**主峰山簏,形成不规则的犬牙交错的图形。连接各侧峰之间的,时而是起伏的丘陵,时而是一眼无垠的平川。几条小河顺着山峰蜿蜒向前延伸,最后交汇成一条颇大的河流。河水静静流淌,诉说着山的永恒。
**这大自然的宁静的是一场激战正酣的战争。
对垒双方前期的作战意图,仿佛已经达成:因为,双方已经形成了包围与反包围的庞大战争阵容。以A团为主力的红方,其营地及运动方向都呈红色,那鲜红的箭头,正如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分割着对方的阵地;而以B团为主力的蓝方,则染成蔚蓝色,敞开宽阔的胸怀,包容着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平素虎啸龙吟充满朝气的军队,到这数字地图上,只留下一串标志着战斗员额的数字和外行人分辨不清的符号。符号伴随着红蓝箭头艰难地蜿蜒而进,有时却又原地不动,甚至向后退去。
它,恍如交响乐队的指挥棒,导引着这群军中骄子们的思维与关注方向。
天已放亮,显示屏上的荧光不再那么耀眼。众人仍然默默地注视着屏幕,探究越发错综复杂的战场形势。
尹光召指着显示屏顶端说:“这是A团一营的**。就整个战场布局来看,应该是红方夺取战场主动权的关键。向左,该营可抚蓝方主力之后背;向右又可与二营一起分割歼灭蓝方左翼集群,彻底孤立蓝方主力;并且,一旦出现战机,它还可以充分利用侧峰与河流作掩护,直接挺进到主峰山麓,形成对蓝军左翼及主力的迂回包围。”
“如果三营不能顺利**敌左翼集群侧后,四营不能在正面顶住蓝军主力的攻击,一营就只能被蓝军牵制在这个角落,成为一枚死棋。”范韶峰沉思了一会,慢条斯理地修正道。
任天亮迫不及待地接过话头:“嗯,还有,倘若二营不能挡住蓝方左翼的攻击,一营就会被蓝方包围,成为被人吃下的第一道大餐。”
尹光召慎重地说道:“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情况,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它起码可以教育部队,信息战争讲究的是整体作战系统对抗,来不得一丝一亳的侥幸。反倒是,如果二营顺利挡住了蓝方的攻击,这场演习就注定没有多少新意。”
孙允正是不会忘记老部下陆晓峰的,很希望他也能够提出一些有用的见解,以此证明自己没有看错人,却见他一直默不做声,不得不直接发问:“你觉得呢?”
陆晓峰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主抓政工是一把好手,对军事知识却不甚了了。因而,涉及到政治工作的议题,只要他一开口,就会横扫一片,令一个个胸怀绝技的木匠到了鲁班的门口只有绕道而行;涉及到军事工作的议题,他就好像一个学徒无意中闯到了鲁班的门口,虔诚地望着那扇高不可攀的大门,静静地聆听从里面发出的声音。
被军长点了将,他再也不能保持缄默,略一寻思,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大家说的都有道理,但是,真正的战争,我们永远无法窥视全貌。”
范、任二人交换了一个冷冷的笑,仿佛责怪他的太极拳打得不地道。
“看不出,你真的学到了一些作战原理嘛。”孙允正大失所望,挖苦似的瞟了他一眼,又一次调换了语气:“尹师长,让我们详细了解一下双方的具体情况吧。”
尹光召向一名正在操作计算机的少尉示意一回。少尉鼠标轻点,显示屏上倏地跳出了一行行言简意赅的文字。
红方司令:A团团长胡英民。一九六三年七月出生。一九八二年十一月入伍。**党员。毕业于某陆军学院,本科。为人坦率、机智多谋、善沟通、能合作。政委林笑天。一九六二年十月出生。一九八二年十一月入伍。**党员。毕业于某政治学院。本科。颇通谋略,善临机应变,政治理论修养高。二人合作精神强,军事组织指挥能力强,对信息时代如何开展团队攻防颇有研究,双双被誉为“能攻善守模范团**”。
敌情简报:演习前期勘探敌兵力展开情况,查知蓝方部队划分为左右两个集团。其右翼集团沿着两条侧峰展开,左翼集团则分布在较为平展的空旷地带,另有一小股前出至与己方二营相接的地域。
敌军意图:其右翼集团占据险要**,妄图把我军逼入空旷地带,然后沿主山脉右侧迂回我一、二营所在地,以达成包围之势。
**:一营主力布于敌左翼集团右侧,另一部分散于左侧以吸引敌人。二营控制敌右翼集团当面之主要隘口,将敌严密**于山中。三营利用一营之一部诱敌之机,偷偷向敌左翼集团背后扰袭,并与四营相机向中央汇合,以图彻底断绝敌左右翼集团间的联系,并形成对左翼的包围。二营与一营之另一部,相机夺取有利地形,攻克敌之右翼集团。如果上述行动均无成效,则一营主力向二营方向靠拢,与二营合同速歼敌右翼集团,夺占沿线各点,然后转成防御布势……
“咦!”显示屏上的文字像大海的波涛一样翻滚而出,一行行都叙说着A团此次对抗演习的最高机密。正当大家屏住呼吸,仔细审视上面的文字和符号时,响起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声音。
众人惊异地望了过去,赫然发现任天亮一副有话想说却拿不定能不能说的样子。
军长可不愿意被人吊胃口,拿犀利的目光瞪着他。
任天亮不自然地笑了笑,指点着显示屏,说道:“你们看,一营被肢解得四分五裂,又要面对众多的敌人,单就通信联络来说,就很不容易,谈什么联合进攻,简直是送羊入虎口嘛!”
尹光召赶紧分辩道:“一营的主力总体上还在,而且更便于他们运用所有的装备,展示新装备的作战能力。”
“集团军真的很偏爱你们S师呀。有了新装备,都往你们那儿送嘛。”任天亮把目光移向陆晓峰,口吻里饱含讽刺的意味。
演习至今,陆晓峰听到了很多赞誉,内心分外高兴。因为在他心目中,不管怎么说,这是在他的领导下锤炼出来的部队。没想到,任天亮竟然当面下刀子,硬是想把他往死里捅。
他赶紧把集团军最高**拉出来挡驾:“军长就在面前,你可不要把没影的事说成真的。”
“这么说,没有,是吗?没有新装备,尹师长,请问,一营怎么达成它的战斗目的呀?”任天亮似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不等话音落地,又是一剑横刺过来。
任天亮不可能幼稚得连这一点都怀疑,一定暗含杀机,军长怎么看不出蹊跷?一声不吭,静静地等候这曲戏往下发展。
尹光召面对N师师长咄咄逼人的追问,不得不继续采取守势:“这并不要有多高多复杂的技术装备,简单合用的伪装技术,加之以电子佯攻,就能摆出一副人数众多的样子来。”
“可是,你部下做得到吗?” 任天亮丢出了一枚重磅炸弹。
这枚炸弹倒没有把尹光召炸着,却吓得陆晓峰不轻,连孙允正和范韶峰都感到震惊。要知道,公开对S师团以下军官质疑,其实是把每一个在场的领导干部都拿出来架在大火上烤了。
“他们……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尹光召迟疑地说。
任天亮开弓没有回头箭,继续追击:“为什么?”
尹光召说:“我开始也很怀疑他们的能力,但从刚开始的战斗情形来看,他们表现出了对全局应有的**。”
任天亮瞥了他一眼,从嘴角牵出一丝冷冷的微笑,再也不说话了。
场面陷入一阵难堪的寂静。陆晓峰好几次都想启动新的话题,却又怕任天亮继续拿他当靶子,索性默然不语。范韶峰瞥了N师师长一眼,暗地里责怪他不该乱揭别人的伤疤。
孙允正沉默了好一会儿,感叹道:“任师长提出了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我们原先习惯于按照编好的剧本去打仗,许久没干过真枪荷弹刺刀见红的战争;谁的能力到底怎么样,谁也不清楚。既然尹师长已经拉开了真枪真刀对抗的序幕,我想,只要不是太出格,部队怎么做,会出现什么结果,都是可以理解的。”
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这些话足以蕴涵他想表达的一切,扫视一下如聆圣音的部下,他戛然而止,再一次神色严峻地把目光聚集到显示屏上。大家也就跟着依样画葫芦。
计算机显示屏上继续跳出一行行变幻不定的数据。
“一营前出部队遭到暗算了吧?”看了许久,任天亮眼睛发亮,口吻里炫耀着自己未卜先知的本领。
“仅从这种损失来看,应该无关大局;真正令人担忧的是现在打成了胶着状态。”尹光召说。
“这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吗?没有一帆风顺嘛。”任天亮不满自己的本领受到漠视,笑吟吟地讥笑道。
“但是,它并没有体现新的战争原则。”范韶峰摇头叹息道。
陆晓峰从他们的议论里,知道部队并没有捅出太大的娄子,略微放了一些心,说道:“新的战争也是旧战争观念的延升与拓展嘛,哪有那么多新东西啊。”
“话虽如此,新瓶装旧酒,有什么价值呢?”尹光召不赞成地说。
“所以,还是换脑不够,思想僵化。一开始还真有点名堂,不到一天的工夫,就完全变了样。”孙允正终于开腔了,稍停一会儿,接着说:“可见你尹师长先前的担忧的确不是没有依据;也可见旧的战争思维对我们的同志影响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