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听着听着,心头不觉都异常沉重起来。
自从知道家里出事以来,华天雄第一次听到了事情的原貌。他难以想到,那是一副怎样的情景!他的心不由一次又一次被揪起,被残酷地扔进一口烧滚的油锅,炸焦了,烫化了,连一滴血也没有了。他再也冲动不起来,脑海里翻滚不休的是那种怎么也想不透彻的惨状,眼帘交替浮现的也是那种惨状。
他神情麻木,犹如一只木偶,没有动作,没有声息,没有思维,一切的一切,似乎在这一刻脱离了他的躯壳,远去了。
孙允正好几次恼火地朝尹光召瞪去,很想责备他为什么至今也没向自己汇报,但终于忍住了。听完之后,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问大校道:“你们师是怎么处理这事的?”
尹光召回答道:“事情发生时,我已在调研小组,陆政委派了两位干事回地方处理过。”
“结果怎么样呢?”孙允正又问,脸色极端严厉。
“地方推三阻四,来回踢皮球,谁也不肯管。”尹光召大失文雅的风度,好像自己做错了事一般。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报告?为什么华天雄提了团长之后,才会发生这件事?”东方升也微微有点愠怒。
于是,尹光召毫不隐瞒地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将军们越听越心惊肉跳。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在部队竟也有黑手操纵着一个个奋发有为的年轻人的命运,并且,这只黑手竟然与地方某些邪恶势力相互勾结。
犹如一只无形巨擘,撕破了五彩斑斓的天幕,让他们看到里面的不堪。他们惊愕,他们痛恨,他们痛心,他们甚至不知道怎样表达内心的情感。
他们中间,孙允正内心的痛苦就更不堪忍受了。
S师那场对抗演习所暴露出来的丑陋一幕,他亲眼看见,也亲耳听到。他为此一怒之下,不仅严令S师彻查A团的一切问题,撤了胡英明林笑天的职,把华天雄抬上了团长的交椅,而且差一点儿把陆晓峰打入了转业的行列。看在老部下苦苦哀求的份上,他才把他留下来,等打完这一仗,再处理他回到地方。
原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就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没料到,事情没完没了,竟然越发离奇,越发骇人听闻!
那么,这中间到底还有什么隐情?陆晓峰究竟干了些什么?他怎么会把与地方黑恶势力有联系的人提拔到团长政委的岗位?他与他们有着怎样的交往?单纯只是看人不准吗?看起来,不一查到底,他永远也弄不**相。他不能再心慈手软了,他不能再顾忌到过去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的情绪了,他是军长,他决不能让H集团军蒙上任何尘垢!
东方升倒抽了一口凉气,看了一眼面前这位可怜无助的老人,心头嘟囔道:“骇人听闻!简直骇人听闻!”
许久,他才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老人家,你是**党员,你更应该知道我们的政策。我们一定会出面,把整个事情全部调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任何人,无论是谁,只要触犯国法,一定会受到应有的制裁!一个也休想跑掉!”
十四
杨柳怀着不可名状的悲哀与苍凉,带着华天雄的母亲与哥哥,一起回到了S师A团家属院。
两个多月来,家里的惨祸像一道永远挥之不去的魔魇,紧紧地缠绕她,层层迭迭地包围着她,令她不管走到哪里,都无法摆脱。
那是在丈夫去调研组不久,她就接到了二叔打来的电话。
母亲和哥哥被人差一点儿打死,房子被人一把火烧个精光!消息太过惊人,宛如晴天霹雳,打懵了她的头。她直挺挺地站在那儿,脸色苍白,灵魂出窍,只剩一副空空的躯壳。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回过神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打电话告诉丈夫。可是,一拿起电话,她才想到,丈夫一离开家,就没有跟她联系过,她把电话打到哪里去呢?本来可以问一问陆晓峰,然而,一想起丈夫临走之前的情景,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找到了又怎么样呢?能让他从战场上跑回家吗?
何况,自从跟丈夫相识以来,她就甘心情愿把他应该承担的责任揽在肩上,历经了十几年的风风雨雨,她从来没有推卸过,更没有抱怨过。现在,历经失败的丈夫终于有了发挥军事才干的机会,她又怎么能让家事使他分心呢?
她不能这样。家被烧了,母亲和哥哥被人打伤了,她可以咬紧牙关,挺起胸膛,把照料他们的责任扛在肩上。
心念一定,她赶紧买了两张回去老家的火车票,从学校接回儿子,带着他心急火燎地赶回了老家。确切地说,是赶回了老家的县**医院。
走到病房门口,那个惨不忍睹的情景一落入眼帘,她就吓了一大跳。母亲和哥哥全身缠满了绷带,要不是眼睛能够活动,就是两具刚刚包扎好了的木乃伊。丈夫的几个战友,还有二叔以及华家湾的几个乡邻,围在一起,木然地看着,谁也不说话。
她燕子一样飞了过去,扑到病床前,只见母亲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掉落。她一声大叫,眼泪也扑簌簌地流了出来。儿子吓呆了,站在门口,动也不敢动。
很快,就有人开始劝说她要准备母亲和哥哥的后事了。她更加悲凉,嘴唇哆嗦,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音。
她略微翘了一下头,只见病房的人群一阵**动,紧接着,就有几个三大五粗的汉子耀武扬威地冲了进来。
他们一把将华文彦推倒在地,径直走到病床前,冷笑道:“怎么,还没死吗?”
“你们是什么人?”杨柳心里隐隐升起怒火,本能地站起来,喝问道。
“看着老东西可怜,有儿子跟没儿子一样,特的来给她送终的。不行吗?”一个家伙大声说道。
“**,是不是想赶尽杀绝呀!”二叔一下子蹿到他们面前,骂道。
“老家伙,识相点,滚到一边去;要不然,有你好看!”一个家伙一面恶狠狠地骂,一面举起巴掌,就要朝二叔脸上甩去。
“不要打我爷爷。”华文彦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看那人凶狠的样子,不由大叫一声,扑了过去,猛地往上一跳,抓住那人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那家伙连忙甩了几下手,却怎么也甩不掉小家伙的嘴,另一只手赶紧攥紧拳头,就朝华文彦头上打去。
杨柳一声惊叫,本能地蹿了过去,紧紧抱住他的拳头,一口咬了下去,同时把他的手猛往下拉,嘴巴猛朝上扯。只听一声惨叫,那人手上的一块肉就从杨柳嘴里吐了出来。
他的同伙怒气冲天,赶紧朝杨柳和华文彦扑了过来。
病房里的人义愤填膺,怒喝一声,飞身上前,揪领子的,扇耳光的,踢腿的,拼命地朝他们招呼着,一面打一面骂:“混账东西,以为别人不还手,就好欺负,是不是?瞎了你们的狗眼!”
顷刻之间,那几个家伙全被打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赖顺义一把揪住一个家伙的衣领,骂道:“**的,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我们都是华天雄的战友,上百号人,你们胆敢再跑到这里来,见一个,废一个。”
那伙人已被打瘫,一听这话,更是魂不附体,连哭都哭不出声。
“滚!”赖顺义一阵厌恶,把揪在手里的家伙往地上一扔,然后飞起一脚,踢了出去。
紧接着,二叔黎亚平和在场的人们纷纷把剩下的家伙扔出门外。
家里怎么会惹上这帮混蛋呢?母亲和哥哥被打,老家的房子被烧,一定是他们干的了。杨柳心里想到,想问母亲,却母亲像一个活死人,除了流泪,什么也说不出来。
二叔赖顺义黎亚平看出了她的心思,便把他们的怀疑和这两天经常有人到医院闹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是的,一定是周水朝指使人干的,在周水朝的背后,还有一个**邓仕达!她很快就跟他们得出了一样的结论,一种难以遏制的情绪在心里翻滚不休。
怎么办?指望赖顺义的一通威胁就能迫使人家放手吗?不可能!再说,也不要因为自己家的事,牵连很多无辜。得让部队出面,一家人才会安宁。杨柳思索成熟,拿了一些钱交给二叔,让他去部队找师政委陆晓峰说清情况,请部队出面干预。
二叔踏上了去部队的旅程,杨柳仍然无法安宁,生怕在部队来人之前,就有更大的祸事降临。思虑再三,决定亲自去找邓仕达,以军属遭人虐待的情由逼他有所保证。
忽然,听见一个人在叫邓书记。她迅速奔向病房门口,只见走廊里出现了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个矮小的家伙朝另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