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越是接近卡达印教廷的势力范围,雷昂就发现科尔登斯的行为就越反常——他常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长吁短叹,行进的时候也不像往常一样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了。不过,科尔登斯对于这里地形的熟悉程度可算惊人的了解——有几个地方,极为曲折迷离的道**,他在无精打采,心不在焉的情况下随口指**,居然一点都没错,而且还是最直接便捷的道**。
“卡修尔团长对这里很熟悉么?”
有一次,趁着队伍休息,雷昂正好与科尔登斯单独相处的时机,雷昂随口问道,科尔登斯先是迷迷糊糊的随口应答道:
“是啊……下官正是在这儿长大的……”
但随即他就紧张的跳起来,连连摆手说不,等到发现话已出口,无法收回的时候,科尔登斯又紧张地看着周围,请求雷昂为他保守秘密。雷昂当然一口答应了,但却终究有些好奇:
“卡修尔团长原来是出身于圣域,那并不是耻辱的事情啊——为何如此避讳呢?”
科尔登斯长叹一声: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哪!”
看到科尔登斯一脸孔的苦样,雷昂也就不再多问了——他并不是那种好窥人隐私的多事者。不过,科尔登斯自己却似乎被引起了思绪,他躺在地上,双手枕在脑后,口中横咬着一支草茎,望着天上那朵朵浮云,眼中射出恍惚迷离的神采:
“当年……唉,也是这么好的季节哪……”
雷昂同情的看着科尔登斯——虽说科尔登斯的年纪要比雷昂大上不少,资历见识也都要高上一筹,但论起性格的沉稳冷静,科尔登斯虽然也号称精悍,却终究远远及不上雷昂的少年老成。而且,青龙骑士雷昂向来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就连宰相夫利斯在雷昂面前也从来不用忌讳什么,满腹心事的科尔登斯在这种**中也禁不住完全沉浸到了回忆中去。
“……那时候,我还只有十六岁……嘿嘿,雷昂大人,不怕您笑话,我十六岁的时候比起阁下来可是差得远了……差不多完全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的……”
雷昂静静地看着科尔登斯——很难想象这个素有“猎犬”之称的精悍男子也会有吐露心声的时候。不过,雷昂知道科尔登斯并非要把秘密告诉外人,只是想把心事吐出来发泄一下而已,便故意做出不在意地样子。果然,科尔登斯完全不在乎雷昂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们卡修尔家族原本也算是贵族……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却也薄有资产,在周围数郡也算有些小小名望……特别是家兄,很小的时候就进入卡达印修士馆学习……能够进入修士馆学习,即使在卡达印城附近也是非常值得骄傲的……”
雷昂理解的点点头——卡达印的修士馆声名远播,但据说入馆的考核也极为严格,每年都有上千学子前往投奔,修士馆却只招收其中十余人,而其中能完成学业离开修士馆的又仅有寥寥数人而已。不过也正是因为其人数稀少,学业精深,修士馆历代培养出的学生无一不是韬略出众,才华盖世之辈。而任何在修士馆中完成学业出馆的人,无论到什么国家都会被当作第一流的人才对待,甚至很快就担任相位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索菲亚的前首相克劳德,卡奥斯帝国的宰相夫利斯,全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令兄长能够进入卡达印的修士馆,那就绝不是一般人了。”
科尔登斯嘿嘿一笑:
“当然不一般了……不过在那时候,我还是极为崇拜他的,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事情,家兄永远都是最优秀的……骑术,剑技,学问……甚至在婚姻上,家兄从小就定下了一位名门闺秀为妻,虽然后来因为家道中落,那位小姐被迫寄居到我家来,但她无论相貌,人品,才学还是温柔性格……都是我这一生中所见过的女子中最出色的……”
“与令兄长倒是非常相配呢……”
雷昂顺着科尔登斯的语气说道,而科尔登斯却突然脸色大变:
“不!他绝对配不上她……就在我十六岁的那年,家兄回家探视,我意外发现他的眼睛有点发红,当时就觉得很奇怪,但家兄一口咬定只是旅途劳顿的关系……可是,隔天的晚上,我就发现他在悄悄修炼黑魔法!”
“黑魔法?!”
雷昂的神色也颇为惊异,黑魔法是崇拜暗黑神卡迪斯的巫师们所掌握的技能,而暗黑神卡迪斯正好是光明神米尔斯的死对头,所以修炼黑魔法被卡达印教廷视作十恶不赦的魔鬼行径,任何胆敢涉及到此方面的行为都将受到教廷严惩,更不用说一名修士馆的教士学习黑魔法的技能了。
“令兄难道不知教廷的禁令么?”
“知道,但他说正是因为知道教廷反对黑魔法,所以才想研究研究那到底是一些什么样的技能……”
“这太冒险了……修炼黑魔法,万一抵挡不住**,就有可能堕入魔道的!”
青龙骑士雷昂其实并不是很相信**,不过,既然卡奥斯帝国接受了米尔斯教派作为国教,他自然也接受了卡达印教廷的理念。
“是啊,当时我也这么认为……我一直都非常崇拜这位兄长,绝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沉沦下去!所以……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修士馆中的长老……”
“什么!那样做岂不是害了令兄……”
雷昂吃惊的叫道,科尔登斯痛苦的皱着眉头:
“唉……所以说,我十六岁的时候根本还就是个孩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所造成的麻烦有多大,还天真的以为教廷会帮助兄长改变想法……现在想来真是后悔莫及。”
雷昂无奈地摇头:
“教廷确实会让令兄改变,不过绝不仅仅限于思想而已……令兄的处境很不妙啊……”
科尔登斯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说道:
“……是……他被教廷审判,定为叛教者,被永远送到火山口中作苦役,挖掘硫磺矿石……”
青龙骑士雷昂亦沉默不语,硫磺是**各国制造火器必备的原料,但来源稀少,只能到死火山口的矿井中去挖掘,由于矿井中充斥着有毒的硫磺气体,挖掘者的身体受到严重摧残,往往干不了一年就会衰弱而死。所以**各国都用死囚犯去挖掘硫磺矿脉,等于慢性的杀死他们。科尔登斯的告发实际上断送了他那兄长的性命,也难怪科尔登斯会永远为此而自责了——在青龙骑士雷昂的心中,如此判断科尔登斯失意地原因。
然而,雷昂的判断却错了——科尔登斯突然坐起来,直勾勾地看着雷昂:
“雷昂大人——请您评价,我的做法,到底是对还是错?”
“这个么……”
在帝**将士的心目中,对于卡达印教廷那种排除异己的做法一直都很是不以为然,甚至就连出身于卡达印修士馆的宰相夫利斯也是如此——所以他才任命了修炼黑魔法的巫师莫拉法尔出任自己的副官。雷昂自然也是如此,但在嘴上他当然不能说科尔登斯做得不对,所以也只能含糊其辞地敷衍道:
“嗯……卡修尔团长忠实于米尔斯神,倒也不能说不对……至少,这样做可以保全整个家族的名望和声誉……”
科尔登斯却长声叹息:
“名望?声誉……哼,倘若真是这样,我也不会沦落为佣兵团长了……”
“?”
雷昂不解地看着科尔登斯,后者悲哀的摇着头:
“都是因为那‘叛教者’的罪名啊——自从家兄以叛教者的罪名被捕以后,周围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我们……在他们的眼中,背叛教廷乃是最为严重的罪行,再加上修炼黑魔法……我们全家都被看作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难道教廷不为你们的家族分辩几句么——毕竟是你们主动去揭发的呀!”
“教廷?哼哼……教廷!”
科尔登斯冷笑着,抬头看着远处卡达印城的方向,恨恨说道:
“卡达印教廷不但不体恤我们家族揭发自己亲人的痛苦,还接二连三的派遣圣殿骑士前来搜查——说是进一步查找叛教者的证据……到后来竟然说叛教者的家人也有背叛教廷的嫌疑,最后连我这个检举者都受到怀疑……”
雷昂再次沉默了——卡达印教廷对于叛教者的打击向来严厉而深刻,牵连也很广,一人之罪往往涉及到整个家族。并非只有科尔登斯一家遭到如此对待。
科尔登斯越说越是愤怒,用力捶击着身前的草地:
“最可恨那些所谓‘圣殿骑士’趁此机会大肆敲诈,每次前来搜查都要把家中闹个鸡犬不宁……若没有大量金钱贿赂就绝不离开……短短一年功夫,原本很兴旺的家族一下子就衰落了……”
雷昂同情的看着科尔登斯——可以想象,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骤然遭到如此变故,会受到多么大的打击。特别是想到作为揭发者的科尔登斯本人之感受,雷昂更是感慨不已。
似乎是注意到了雷昂的表情,科尔登斯斜眼看着他:
“雷昂大人……阁下是不是在想——正是我自己造成了这一切,所以承担这苦果也是理所当然的?”
雷昂一怔,慌忙解释:
“不,不!卡修尔团长请不要误会,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科尔登斯冷冷一笑:
“……有也好,没有也好……反正现在是无所谓了……可是那时候,家族中很多人都认为——正是因为我的揭发才给家族带来了这样的灾难。甚至还有人说——我之所以要揭发自己的亲兄长,是为了夺取家族财产的继承权,以及……那位在我们家居住,将要嫁给兄长的女子!”
雷昂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自己也是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虽然家中并没有其他兄弟与他争夺继承人的地位。但青龙骑士雷昂十三岁起拜将,十五岁即出任军团长的要职,这些年来流言蜚语的滋味也没少尝过。所以,虽然雷昂的年纪和经历都比科尔登斯差了一大截,但他却感到自己能够理解这位前银狼佣兵团团长的体会。
“那些小人的胡言乱语,何必去理会。”
雷昂也只能用自己的处世哲学去劝导科尔登斯,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去劝解一个年近四旬的壮年男子,实在是有些可笑。但无论是出言劝解的雷昂还是听取意见的科尔登斯,他们此时的态度都是很认真的。
“若仅仅是一些下人胡说,我倒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家族中大部分人居然都这么认为,甚至就连兄长他自己也这么想……我永远都忘不了他被圣殿骑士抓走时看我的目光……现在想起来,也许正是那目光造成了那么多的谣言……”
科尔登斯再次陷入消沉之中,缓缓躺回到草地上,双手又枕到脑后,眼中也再次恢复了那种恍惚迷离的神色。
“那时候的日子……兄弟俩一起在草原上奔跑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雷昂静静的坐着,他毕竟还是个年轻人,阅历尚浅,不知道该如何劝慰科尔登斯,不过,雷昂至少知道一点——在现在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去打搅科尔登斯的思考。带着这样的想法,雷昂默默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