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世希看了看那几张纸,上面记着寇景文在大学期间的一些获奖类目以及其他活动例如运动会之类的记录,没有更多其它信息。
“这些东西对我没用。”麦世希把那几张纸丢进碎纸机。
“那么你还想知道什么?”樊志宽推了推眼镜,有些惶惑。
“他的家世和恋爱史。”麦世希站起来,慢慢踱到门口,又踱回来。“他有多少兄弟姐妹,各自在哪里以及做什么工作;还有他在上海的私生活,越细越好,包括他有几个女友,有多少同居伙伴,同居伙伴各自什么性别,所有一切的一切。”
“他已经来这里半年多了,我不觉得他……”
“你可以相信一个新人,而我不。”麦世希冷冷地打断樊志宽的话,“我宁肯多此一举。”
樊志宽**一声。麦世希口气稍微缓了缓,说:“志宽,我父亲一直很欣赏你,我也拿你当最好的朋友,希望你能帮我全力办好这件事,如果需要人手和钱,尽管开口。”
樊志宽又**一声,看了看表:“他们已经谈了半个小时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说的“他们”是寇景文和罗芷歆,新接手的医生和病人交流是工作交接的一部分。
“不用。”
麦世希不是不担心,而是不想罗芷歆觉得他在干涉她的自由,任何人都会有逆反心理,关怀体贴也得适可而止,过犹不及。
麦世希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把罗芷歆的病历档案给他了吗?”
“给了,这是工作交接的一部分。”
“给了哪些?”
“当然是2006年8月以后的。”
“之前的呢?”
“也有,在档案室。”
“我当然知道会有,只是2003年到2006年这段时间的病历档案,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个尽管放心,电脑和文本方面我都处理妥了,而且在他身边有我的人,会随时汇报他的动向。”
麦世希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麦冠基打来的,询问关于罗芷歆的情况。
这早在麦世希的意料之中,罗芷歆这次意外事故已经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听得出父亲很有些尴尬。这次事故让罗芷歆“拒绝替身”的新闻卖点不得不临时更换角度,效益自然打了折扣,方中坚也颇为不悦。
但谁也无法追究什么,毕竟罗芷歆尽力了,而且拍摄很成功,没有影响大局。只不过运气不好,遇到了设备故障,损失了能锦上添花的资本而已。
如今相关调查已经结束,牵连人员也被解雇,罗芷歆**在医院养伤,一切都在恢复平静。
麦世希尽量圆满详尽地回答父亲询问的每一个问题,心却释然得快要飞出胸口。平息下来的不止事态,还有方中坚的欲望。至少从父亲的话中,已听不出这位方老板对罗芷歆有非分之想的迹象,毕竟佳人已卧床不起,方老板想必也不会对一介病女感兴趣。
虽然这大半年里,罗芷歆幻想过很多次和寇景文再次邂逅的场景。但当真正和寇景文单独面对时,她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头脑又开始轰隆轰隆,但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寇景文正在翻看病历,他的眼睛盯着面前的纸页,遐思却牢牢锁住面前的这位女子。
初次见到罗芷歆时,令他恍若隔世。那一霎,他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这么多年的执著求索,可能不久就会有结果。
“寇先生,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您。”
说这句话时,罗芷歆用的是国语,大概因为先入为主,她觉得完全不习惯用粤语和寇景文交流。
“你想说的是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寇景文站在床前翻着她以前的病历,冲她笑了笑,“叫我Vincent就可以了,还有,别用‘您’这个字,听起来不习惯。”
“那么你也别叫我罗小姐,叫S**si就可以。”
“好吧,S**si。”寇景文把她的病历轻轻合上,“最近几次的脑部扫描,确认了你的脑组织完全恢复正常,这个结果,你知道吗?”
“我知道。”
罗芷歆垂下头,想起自己依旧毫无起色的失忆,不由在心里轻叹一声。显然寇景文注意到了她这个细微神情变化。
“你不想继续谈这个话题?”寇景文低头仔细看了看她脸,“还是我的问话多此一举?”
罗芷歆抬起头,勉强笑了笑。“不,没有。我在想,我们不可能回避这个话题,对么?我的记忆一定要恢复的,对么?”
“没有谁有权利逼你恢复记忆。”寇景文微微笑着,“记忆是你过去生活的**,是你曾经的财富,而健康是你未来幸福生活的前提,我见过不少失忆病人,对他们来说,强行恢复记忆是非常痛苦的事情,甚至影响到他们的身心健康。所以,S**si,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养好你的腿。”
“可……我以前的记忆,我不想任其失去。你明白吗?我……”
罗芷歆不知道要怎样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寇景文的话让她如沐春风,但她的心结依旧没有打开。
“我明白你的心情,我很明白。这好比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而你原本不需要失去它的,却不慎失去了,现在你想努力找回来,对不对?”
寇景文低声说话的声音更加柔和,金属质地在这里听起来好像浅浅颤动的琴弦。
太对了。罗芷歆的心也开始跟着浅浅颤动。
“我该怎么办?”她问,同时盯着寇景文。
她发现很难把目光从寇景文的脸上挪开,那双挡在玻璃镜片后面的眼睛燃着一种异样的光芒,这种光芒炽烈**,却并不恣放无度,令他散发一种无上的魅力。
“不必急于恢复记忆,欲速则不达,你的记忆迟早会恢复,相比之下,你更需要轻松的心态和愉悦的心情。”寇景文微笑着,“你该像外面的很多女孩那样放松身心开怀大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郁郁寡欢。”
寇景文的声音有种让人下意识服从的魔力,但后面那四个字让罗芷歆愣了一下。
“郁郁寡欢?为什么这么说?”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缺了什么?”
寇景文拿了面镜子,放到罗芷歆面前。罗芷歆看到里面是自己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缺了……微笑吗?”
罗芷歆嘴角上扬,脸上绽出一个很迷人的微笑,对着镜头习惯了,对着镜子更不在话下。
“不。”寇景文把镜子拿开,“问问你的内心,你是不是缺了什么?”
罗芷歆迷惑地望着他,而寇景文却认真地看着她。
“有些人的脸在笑,不等于心里在笑;而有些人的脸上没有笑,不等于心里没有笑。”
“你的意思是,我缺少快乐?”
“没错,你缺快乐。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最令我震撼的是你眼睛深处的忧郁。”
罗芷歆拿过镜子重新审视自己。
仿佛幕布被揭开,她从镜里看到了寇景文说的那个词所依托的本源。
忧郁,自己的确太忧郁,忧郁得连瞳孔都能映出幽幽深蓝,那深蓝里面是一汪并不平静的海面,海面上泛起的每一朵象牙般的泡沫都镶嵌着支离破碎的叹息,却仿佛被禁锢一般,还未完全舒张,已被海面纳入层层滚涌之中。
“我想,你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
寇景文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敏锐捕捉她每一个微小的神情变化。
“是的,我想是我心理压力太大了,一直以来,都觉得失忆是件可怕的事情,因为害怕而失去了很多本不该失去的东西。”
寇景文意味深长一笑。“失去记忆的确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失去自我。”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从现在起就随心所欲。Do as you w**h。”
“随心所欲?”罗芷歆难以想象自己随心所欲的样子。
“矫枉必须过正,你之前是太束缚自己了。相信我,S**si,也相信你自己,你不是个会放纵自己的人。”
寇景文这几句话又让罗芷歆的头脑嗡嗡作响,好像脑壳里事先藏了一个瘪气球,现在被吹足了气,每寸头盖骨都被它挤得发痛,嗡嗡渐渐变成了隆隆,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奇怪,仿佛来自遥远的地底。
“你好像能看穿我,Vincent。”
这句话说得很迅速顺畅,似乎本来就准备好在嘴边,罗芷歆稍不留神,就让它溜了出来,在空气中飘来飘去。
“我只是,比较了解女人而已。”寇景文的**轻轻打了个结。
第二句稍不留神溜出来的话紧跟而至。“你有女朋友吗?”
话一出口,罗芷歆后悔了,原本这话可以问得更委婉一些,太过直白会让人难以回答,使场面陷入尴尬。
寇景文果然愣了一下,沉默半晌。
“有过,但……她去世了。”他望住罗芷歆,补充道:“几年前,一次飞机失事。”
罗芷歆不知自己是被震惊还是脑袋里该死的隆隆声再次升级,仿佛那架失事的飞机在自己脑袋里重演了一遍坠毁,耳边响起寇景文的柔和的声音。
“S**si,你很累了,休息一下吧。”
在眼前一阵阵忽明忽暗中,罗芷歆感觉自己进入了半梦半醒状态,此时她特别盼望那首熟悉的音乐再次响起,但传来的却是麦世希和樊志宽的脚步声和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