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秦观词集》,就是在这种情形下买的。
在众多词人中,丁安凡并非最欣赏秦观,喜欢苏轼和辛弃疾更多一些,这与她稍带豪放的性格相符。然而她最爱的一首词,却是秦观所作,便是那首脍炙人口的《鹊桥仙》。
“你为什么最喜欢这首?”
问这句话的时候,麦世希正和丁安凡在街心公园散步,这次机会很好,丁安凡任教的高中正好开运动会,他也借**过之名去看望她,顺势邀请她到周围走一走。
“因为最后一句。”
丁安凡慢慢地走着,闲闲说道。风吹起她的风衣和长发,她双腿修长,肩宽腰细,穿风衣很好看,跳跃的发尾不时拂着她的脸颊,和她并排的麦世希也趁机好好端详了她一回。
丁安凡的皮肤很光滑,毛孔微细得几乎看不出,除了鼻子附近散落着几颗可以忽略不计的雀斑之外,其余部分简直无可挑剔。最可贵的是她完全素面朝天,而麦世希所接触过的女演员,搽上再厚的粉底也未必能达到这个效果。
那一刻麦世希很想揽住她的腰,但理智提醒他不得轻举妄动,结果他只轻轻拍了拍丁安凡的肩膀,轻描淡写问了一句:“是那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么?”
“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丁安凡纠正他道,“这个词牌的上下阕第五句最后两个字都是平声。”
麦世希望住她,自我解嘲地笑着:“和你谈诗词,我总是露怯。”
“露怯怕什么?”丁安凡扑哧笑了起来,“我顶讨厌和不懂装懂的人说话,还好你不是。”
听她这么说,麦世希颇为庆幸,他不懂装懂的时候也不少,只不过在丁安凡面前没怎么表现出来。
他喜欢抓住一切机会反客为主,谈电影电视,评导演明星,以及娱乐圈演艺界各种奇闻逸事,对此他是真正内行,不需要不懂装懂。而且对于这个领域,他遇到过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女孩都会津津有味地听,或者乐此不疲地问。
很可惜,丁安凡偏偏属于那百分之一。
麦世希侃侃而谈的时候,她一直在微笑倾听,也适时做出一些表情反应,但都没什么特别针对性,更谈不上热烈。可能对她来说,这仅仅是个普通的聊天话题而已。
换而言之,麦世希转移话题去谈论天文地理历史政治,想必她也是一样的神情,微笑、有礼,而且耐心。
“耐心”这个词在麦世希看来是绝大的讽刺,当听众展现出耐心的时候,往往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发言者所选话题的失败。他希望丁安凡真正被他的话吸引,而不是借助耐心。
投其所好永远都不会错,麦世希打算把话题重心转移到古代文学方面。他的出身门第在香港虽称不上豪门,也属上流社会,自小的家教有板有眼,古典名著必不可少。有这样的基础,在加上他的高于常人的智商和悟性,没过多久,丁安凡提到的古诗词,他都能跟着接上不少话。
“我买了一些书,你帮我看看好吗?”从街心花园出来之后,麦世希叫住了正打算告辞离去的丁安凡,“我的车就停在前面。”
丁安凡随着麦世希走到车子旁边,一眼就看到了后座上堆得很夸张的书,各种各样的词集诗集。
“你在书店里也能疯狂shopping啊?”她大笑道,“你厉害的!”
“唔,……嘿嘿!”麦世希觉得自己的笑容从来没有这么憨厚过,“我觉得有些诗词实在是绝品,不买可惜。”
“每位名家都至少有一篇绝品佳作。”丁安凡从书堆中抽出那本《秦观词集》翻看着,“你这一点跟我有些像,我总会为了一篇小说买下整本书,或者为了一首歌买下整盒CD。”
麦世希满足地看着《秦观词集》的纸页在丁安凡纤细如葱的手指间翻飞,这本词集他是有意放在一个引人注目的**,封面向外,其他的书名多少都会被遮住,唯独这一本的封面四个大字全部露了出来。
“这本词集有点问题。”丁安凡翻到其中一页,微微蹙眉,“这首词不是秦观的,是晏几道的。”
“哦?”麦世希凑过去看,丁安凡说的那词是首《生查子》:“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看风格似乎和其他词差不多……”麦世希也把眉头皱了起来,“也很柔情婉约。”
丁安凡轻轻笑了起来:“我给你看另一首,也是写李师师的,看看风格有什么不同,喏,这个。”她翻了几页,指给麦世希看。这首是《一丛花》:“年时今夜见师师,双颊酒红滋。疏帘半卷微灯外,露华上、烟袅凉飔。……”
麦世希把两首词反复看了两遍,说:“似乎的确有些不太一样……”
“不是似乎,是肯定。秦少游笔下的青楼女子,无论写情描色,都感觉比晏几道要活色生香许多。”丁安凡把书合上还给麦世希,微微一笑,“不过这也是我一家之言,可能我喜欢秦观多一些,所以看同类型的其他诗词都不顺眼。”
麦世希拿着书翻到中间,用小指偷偷把这一页事先的折角抹平。
“我同意你的看法,你看秦观的这一首,声情并茂,活灵活现。”
丁安凡歪头看了一眼,见麦世希正指着秦观的《河传》:
“恨眉醉眼。甚轻轻觑著,神魂迷乱。
常记那回,小曲阑干西畔。
鬓云松、罗袜刬。
丁香笑吐娇无限。语软声低,道我何曾惯。
云雨未谐,早被东风吹散。
闷损人、天不管。”
“唔,不错,这首挺好。”丁安凡不置可否笑了笑,“不过我不喜欢这首,太过直白,少了很多美感。”
这句话在麦世希那里盘旋了半天还没落地,他不能肯定这句话是不是一语双关。不过天底下的事情都是公平的,自己既然能用诗词来暗示什么,人家也可以用评论来表达什么。
骤然响起的**反倒让麦世希愈加沉浸在先前的回忆中,直到音乐重复了很久他才回过神来。
他抓过手机按下接听键,努力平复刚刚涌上来的烦躁情绪:“喂?”
“世希,是我。”
“爸爸?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麦世希有些紧张,父亲这么晚打过来电话,一定有事。
“给方老板的支票背书了吗?”
“嗯,很快就可以入帐。”
“好。”
“有什么问题吗?”
麦世希知道父亲说的方老板是方中坚,金融界大鳄之一,常与冠基影视公司合作,是主要投资商。
“没有,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你刚接手没多久,如果没有守约,我们以后会很麻烦。”麦冠基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我明白,您放心吧。”
“好,晚安。”咔嗒一声,对方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麦世希想继续回忆丁安凡,却发觉脑子里晃来晃去都是罗芷歆的倩影,他心烦得睡不着,起身冲了一杯咖啡,慢慢啜饮到曦光微露,然后和衣卧在沙发上小寐到天光放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