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就连上苍也在为皇后的薨逝哀伤,大雪依然持续不停地下着,雪势忽疾忽缓,天色也说变就变,一会儿晴,一会儿阴,寒风瑟瑟,飞雪飘然,密密地,恰似春末的梨花,又似乍起的烟雾……
转眼过了半个多月,乙巳日这天,雪终于停了,久违的阳光透过薄云淡淡地撒向大地,使繁华的洛阳城稍稍恢复了往日的明媚生机。
城郊的瑶光寺在这个雪后微晴的清晨也显得格外热闹。
寺前广场上挤满无数的辇车,有长檐车、皂轮车、油幢车……车身装饰的各色宝石、彩漆在阳光下闪动着耀眼的光芒,车前更是站着许多锦衣华服的身影,一个个伸长脖子,似乎正在翘首期盼着什么,就连一年中最盛大的浴佛节都没有这么热闹的景象。
也正因为寺院广场异常的拥挤,此时,广场外宽阔的御道反倒显得冷冷清清,好半天,才见一辆华丽的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
然而,它不经意的出现,竟也立刻成为一道风景。
宽大,耀眼。
这是一辆气势非凡的马车,紫金色的车身在阳光下放射出无尽的高贵与庄严,大颗洁白的珍珠整齐地垂挂在车门前,一看就知道不是平常人能够享受的尊贵之物。
或许,也是被寺院前不同寻常的景象吸引了注意,车子在正对寺门的**中央停了下来,透过珠帘,依稀可见里面坐着一个巍然的身影。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一个慵懒中透着傲气的男声从车里飘了出来。
跟车的仆从立刻飞奔过去询问,不一会儿,就见他气喘吁吁地跑来回报道:“爷,今天是武始候胡国珍亡妻的祭日,他的女儿胡仙真要来庙里为母亲超度。”
“一个侯爷的小姐来庙里超度,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跟着来凑热闹?”车里又传出微诧的声音。
“爷,您刚回京所以不知道,这位胡家千金可是洛阳第一美人,平日都深居香闺,鲜少露面,这些爱慕她的王孙公子一年难得一见,当然会有如此盛况了。”
“哦?那我倒也要见识一下!”说着,车帘就被一只修长优美的手轻轻掀开,展眼,一张俊容在在阳光的照耀下一点点显露出疏朗而有活力的五官,微微上扬的嘴唇,和带着桀骜神采的漆黑眼眸。
也就在这个时候,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马蹄踏过**面的声音,寺院前的人群也立刻**动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御道飘来一片绚丽的浮云,不!不是浮云,而是一辆鲜艳秀丽的璎珞车,它沿着平整的**面辚辚驰来,恰巧从神秘男子的紫云车边擦过,在车身掠过窗前的瞬间,一个隔着纱帘婀娜的身影突然跃进他的眼底,一身的素服,如同绽放在雪雾中的白梅,若隐若隐地透出一股清丽绝美的气息。
空气在刹那间震颤。
只是这一眼,他便已经无法呼吸,像被抽掉魂魄似的怔在那里,生命如同定格。
车子优雅驶过,在风中留下一缕清雅的梅花香。
这花香,缓慢地浸透他的心海,萦绕着拂之不去。
尔后,马车稳稳地停在寺院门前。
车辇帘一掀,一名妙龄少女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
那一刻,就连透明的空气也变得光彩夺目起来。
她娇好的面容在阳光的照耀下白润得近乎透明,微蓝的眼眸美得胜过世间最珍贵的宝石,**的**微微一笑,便可倾城,周身散发着如梅花般婉约美好的气质。即便一袭最素净的白绫裙也没能使她逊色,相反,更流畅地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
所谓的风华绝代也不过如此吧!
那极致的美丽令在场所有的人,全都伸长脖子,屏住了呼吸。
连树梢的鸟儿,都发出悦耳动听的叫声。
对此,这位胡家小姐早已习以为常,依然从容优雅地踏进瑶光寺大门。
在人群忍不住想要蜂拥而上的时候,寺院的大门已经被重重地关上。
只剩下一片持久不散的叹息声。
位于瑶光寺前院的大雄宝殿,雪后的阳光在金黄的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宽阔的瓦脊雕着气派宏伟的神兽。镶着金边的廊柱,每条上椽的顶端都雕着彩绘的佛教场景,下椽则雕着圣洁的四色莲花。
殿前数十级宽广的殿阶之上,寺里的几位师太已经并立一排在那等待着仙真。其中一位,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洁白的面容,美丽清雅得如同空谷幽兰,而且和那位洛阳城的大美人一样,她也有着一双清透的蓝眸,就连眉眼也有几分相似。
远远地望见她们,仙真立刻加快脚步走上前,双手合十的虔诚致礼。
而她们也亲切地唤起她的闺名,彼此显得相当熟识。那是因为这位美丽的小姐与这座寺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不仅是瑶光寺最虔诚的居士,最慷慨的施主,还是寺里静凡法师的亲侄女,用佛家的话来说,就是缘。
然而,就在她们准备领着仙真迈进大殿,展开超度法事的时候,她突然扑通一声跪下,紧蹙着眉,蓝的眼底一片黯然:“弟子想要出家,还望众位师太成全!”
四周一下子沉寂下来。
几位师太的脸上都出现了一丝微妙的震动,她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仙真的亲姑姑静凡法师走了出来,不动声色地说:“仙真,你先随我到禅房一叙。”
静凡法师的禅房位于寺院的南端,虚掩在一片扶疏的花木之间。
房间虽然不大,但却布置得极其雅致,一只翠玉莲花香炉飘散出淡淡的檀香味,随着缥缈的青烟徐徐缭绕。
在房中央的檀木雕花茶几前,姑侄俩人相对而坐。似有若无的熏香弥漫在她们之间,距离那么近,近得连倒映在对方瞳仁里自己的影子都看得到。
“为什么突然想要出家?”刚一坐下,静凡法师就盯着仙真的眼睛问道。
“其实从我五岁那年,您第一次带我走进瑶光寺时起,我就动过这个念头!那个时候,我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是望着佛像,就感觉无比自在,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我知道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对吗?”
彼此对视了一眼。
仙真低下头,鼻子**了几下,突然像个孩子似的扑进静凡法师怀里。
“都是二娘那个贱人害的……”
“到底怎么回事,好好告诉姑姑。”静凡法师轻**仙真的后背,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姑姑……”仙真抽泣着说,“您也知道半个多月前,于皇后薨逝的事情吧?”
静凡法师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在几天前,家里接到圣旨,说皇上为了超度于皇后,在宫里修建佛堂,还要在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家小姐中挑选二十名入宫为皇后守灵三年,结果二娘就撺掇着爹爹把我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给报上去了!”
“傻孩子,就因为这个你就要出家?”静凡法师哭笑不得,“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家小姐少说也有几百位之多,却只从中挑选二十位,未必一定会挑中你啊!”
“真等挑中了就来不及了,总之我绝对不要进宫!”
“可是,出家并不是逃避的借口,如果是这样,你就曲解了我佛的真意。”
“姑姑您不知道,如今外面传得风言风语的,说于皇后死不瞑目,化成厉鬼在后宫作祟,皇上没有办法,才根据高人指点将中宫改建成佛堂,另外,还要再挑选二十名八字纯阳的少女坐镇其中,才能制住这股邪气!可是,进宫去镇邪气,那不就是在和厉鬼对作,而且还是皇后化成的厉鬼,那会有什么好下场,二娘就是因为这个,才千方百计劝爹爹把我的八字报上去的!她明摆着就是想害死我!”
“原来如此……”静凡法师听得有些失神,似乎在暗自思索着什么。
“我的性子姑姑您是知道的,自从娘亲死后,我对她一忍再忍,就是想过平静的生活,不想与自家人为敌,可是,她却以为我软弱可欺,要把我逼上绝**,与其这样,还不如出家,到瑶光寺与您做伴!”
“可是仙真,出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而且一旦遁入空门,就终生不能回头,否则将会堕入地狱受无量苦,我看你还是考虑清楚再作决定,或者,你就先在瑶光寺暂住几日,也乘着这个机会,冷静下来再想一想好不好?”
仙真静静听着姑姑的话,她心里清楚她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而且事情关系到自己一生的命运,也确实需要沉静下来好好想想,因此,她抬眼望了望静凡法师,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