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范的女儿的确在向一朵花迈进,脸儿似鹅蛋,眼眉似柳月,嘴儿似樱桃。长期病号说:“听说是最好看的《桃花扇》呢!里面有好多漂亮的姐姐哟!”如今,按照现在我国相关司**释,长期病号正在涉嫌引诱。那时直接称犯罪,这可就冤枉了长期病号,长期病号也有两个女儿。这样,当他把电影票当**情送给一个情窦初开天的少女时,想到的是美好的明天,而绝非是一颗少女寂寞的心。长期病号把电影票送到少女手上后,他后悔了。他想到了两个同样如花似玉的女儿,为什么不把电影票给自己的孩子看呢?长期病号心底里是不想让她们被资产阶级裹着的糖衣炮弹击倒,长期病号永葆**情操的红心永不放弃。
事实很快给了长期病号一个正面的回答。后来,长期病号问到老范的女儿:“电影好不好看?”老范的女儿一句没说,回家去把妈喊了出来,妈对长期病号说:“张师傅,你不看就算了,那样耍朋友谈恋爱的电影,你为啥子把票拿给你们家女儿,你安的啥子心!”长期病号一听,险些儿将屎尿都吓出来了,再三道歉,一张死灰色的脸更加难看。妈是站在长期病号的门边说话的,颇有要为女儿讨一个说法的意思,临末说:“都是老邻居了,不然我要到何户籍那里告你的!”
电影票在老范女儿的妈的手里撕得粉碎。
长期病号看着电影票在空中四散去,心里即紧张又害怕,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离去。雀斑女人在屋里听到屋外的声音,没有出来,她太了解自家男人了。到了提着尿罐去苏式厕所从门口的丈夫走过的时候,这个平时极少言语的女人嘴里只哼了一声,侧目看了长期病号一眼。
下午是星期四,建设三小的老师政治学习,学生们不上课,长期病号的女儿恰巧在屋里做作业。长期病号坐在门口一边织毛衣一边唱歌,还是唱的“蔷薇蔷薇几时开,青春一去不回来……”,这首歌于是被长期病号的女儿听到了。女儿的作业正写到一篇课文。当女儿听到青春一去不回来时,立刻想起了上个星期四下午去白公馆、渣滓洞参观的事。女儿走在同学队伍里,她看到渣滓洞里有一道墙,墙上写着蓝色的大字:快快回头,青春一去不回来!
女儿停下了手中的作业,想听她的爸爸完整地唱完,结果令这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姑娘很失望。长期病号哆嗦了几句就没有下文了,就此了结的原因缘于万恶的渣滓洞、白公馆总是把中国人当作**,一字认扁担。自有中国之称以来,国民党就以老子是中国之正宗而蔑视**党的存在,穷追猛打。吃晚饭时,长期病号对对女儿张小渔说:“你老汉不识字就是旧社会造成的,旧社会是个啥样子,那简直就是,那简直就是……”
当然要表达长期病号对蒋介石的愤恨,长期病号这辈子是没有指望了。但是,**双方都把对方称作匪,长期病号说这恐怕在世界上都是没有的,**之间仇恨之咬牙切齿,那简直是,那简直是不共戴天!其实没有那么恼火的,长期病号私下里对女儿张小渔说,都是中国人何须乎呢!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种,有啥子解不开的结呢?!女儿张小渔听得似懂非懂,说:“爸爸,蒋介石是我们的敌人,你怎么乱说噢?”
长期病号不说话了。
苏式楼的人说,长期病号得病是有原因的,就是今天说的没有“平常心”,太想入党故而在有车间书记在场的情况下,不要命地做给书记看,结果累坏了身子。本身伙食就开得差劲,一日三餐吃的都是牛皮菜稀饭,肚子里几乎没有啥油水,得病便是早晚的事。长期病号很羡慕楼上张麻子一家经常打牙祭,吃回锅肉,但他难表现出来,想表现但无法实现。
下午时候,何户籍向长期病号打招呼。长期病号马上感觉到受宠若惊,准备站起来笑脸相迎。何户籍示意他坐下,问道:“张师傅,病好些没有?
长期病号连连天点头说:“好多了,好多了。谢谢!谢谢!”
一只秋天的苍蝇环绕着长期病号的脸,看得出他对那在静寂中出现的嗡嗡声十分怀念,挺不能释怀的。靶场的重炮声不期而至,隆隆一阵之后,稍作休整,再度响起,整座山崖都在颤抖。苏式楼的玻璃窗簌簌地发出震荡,天边是夕阳前的光照,橘红而明快,整个天空都是我们的旗帜在飘扬。
何户籍与鸟的母亲上楼去了。
斗争地主婆的当天晚上,长期病号没有出门,他在家里一个人看字书。看的是女儿张小渔借回来的一本长篇小说〈〈红旗飘飘〉〉。
“最近在干啥子?”何户籍带着一种阶级仇恨,低沉地问。
地主婆当然地说:“没干啥子?”
“没有干啥子?”
“没有干啥子,嘴巴头在嚼啥子?”
地主婆已经将一团纸吞到肚子里去了。
何警官的目光是经过了战火考验的,当即就一眼挂到了地主婆嘴里的东西,把东西吐出来!
地主婆真的吐了出来,果然是一团纸,幸好还没有吞下去。何户籍又叫她从楼板上拣起来,递到他手上。何户籍双手展开了纸团。纸团虽经地主婆的口水洇濡,不过时间有限,尚在我公安战士的撑控中。何户籍拿到门外的走廊上,看到了如下一行文字。何户籍直看得心惊肉跳,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天变不足惧,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何户籍抱着本本,站在屋中央,转过来黑起脸问:“哪个写的?啥子意思?我给你说哈,许凤琴,你不要以为我们在睡大觉喽!如果你那样认为就大错特错了!你是好久没有挨斗争了,不见棺材不落泪哟!好,我不怕你思想反动,今天晚上就开斗争会,说干就干!”
“程师傅,你吃了夜饭再通知一下,还是在老地方斗地主!”
地主婆解释说:“这是写来耍的,是古代一个大诗人的诗,王安石写的。”
何户籍说:“我不管你啥子王安石李安石,蒋介石想**那就是三个字:不得行!”
何户籍始终不肯坐在地主婆家的板凳和床沿上:“许凤琴,如果不是你本人写的就好,有啥子要及时交代、汇报,明天晚上7点半钟规规矩矩到楼下去板凳,我们又开斗争会!”
地主婆见对方态度软了很多,忙说:“那是那是!”
何户籍准备走了,他抱着本本,穿着大头皮鞋在这间楼板屋里转了一圈。这时,鸟的母亲说:“何户籍,你先忙,我下楼去了。”
何户籍说:“要得,程师傅,谢谢你啊!”
话语里的何户籍看着这个朴实无华的劳动妇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上时,他心里有一种景仰之情,多么好的女同志啊!我们党的对敌工作就是需要这样的骨干和中坚力量。何户籍太清楚,没有程师傅这样的同志,他的工作寸步难行,甚而在某些事情上两眼一抹黑。
鸟的母亲下楼去了。下午的光景,一幢苏式楼里安安静静的,谁也不知道第三次世界大战什么时候打响,都明白双方都在磨刀。
屋里只留下地主婆和当年面目俊爽的一个小伙子。警官小何没有离开,是暂时没有离开,因为他在地主婆的一面墙上发现了一张美人照。何户籍心想,这姑娘好像在哪见过啊!太像电影《红霞》中的女演员了!
照片上的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深情地看着你,姑**一条粗大的辫子垂在胸前,身子微微前倾,露出的笑是甜美的,醉人的,摄人心魄的,尤其是对未婚配的年轻小伙来讲,这样的照片无疑是一枚重磅炸弹落在你的心坎上。何户籍越看越不踏实,感觉有人要从他眼睛里把姑娘抢走。小伙子一下找到了意中人,这不是在做梦吧!只有小学文化的何户籍那时尚不知世上还有千百度一说。
“照片上这人是谁?”肯定不会太客气,何户籍问。
“是我姐姐的女儿。”地主婆说。
何户籍这回坐在了小板凳上,打开了本本,从蓝色的警服取下一支钢笔:“你姐姐是哪里人?”何户籍不抬头地问。
地主婆发现对方有一种渴求的眼光,虽然没有十分的表现出来,但地主婆看出来了。
地主婆偷偷在笑了,但马上意识到不对,又三缄其口。
何户籍没有听到回答,抬起头来:“你姐姐现在在哪里?”
地主婆正襟危坐:“在**。”
她刚一说出**,就后悔了,又说:“在老家的乡里。“
但何户籍没有马上表示,更没有黑下脸来。
“有信没得?”
“没得。”
何户籍问:“你们怎么联系?”
“没有联系。”
何户籍立即站了起来:“没有联系,照片是哪里来的?”
何户籍戴着威严的警官帽,警徽在地主婆的屋里闪烁生辉。
“是姐姐寄来的。”
“从哪里寄来的?”
地主婆说:“很久了,忘记了。”
何户籍以命令的口吻说:“许凤琴,现在我们要调查一下你姐姐的情况,请你把镜框里的照片取下来,过几天再给你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