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后,驾驶员老李嘴上着纸烟,作了示范,张麻子装特务,双手被擒,驾驶员老李找来一根棕绳把张麻子反臂扭过来,绳子捆住张麻子的两个折拇指,往下一拉,张麻子马上蹲了下去,大叫:“哎哟!”
驾驶员老李说:“对,安岳到乐至是九十里哟!”
意思是你要喊哎哟,对不起,这还早着呢!驾驶员老李对大家说:“**的敌人捆我们的同志**儿还要黑哟!那比我捆的苏秦背剑还要来得厉害,格老子还戴着国民党的钢盔嘞!”
靶场的会议室响起了,打倒蒋介石,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口号。
军**欢晚会一直持续到晚上11点,驾驶员老李突然问小殷战士:“那个特务呢?”
小殷战士说:“送走了啊!李师傅您问这个干吗?”
小殷战士说:“我还没有喊缴枪不弑,特务就把枪扔了过来,连声说,别开枪, 我是申请来**投降的,我是四川人!”
驾驶员老李唏嘘了一阵,说:“也难为了这些前来投降的**特务,不远千里来投奔红军,不然死在**连一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谁给他收尸?他龟儿子远在**死了谁晓得?!”
驾驶员老李嘴上没说,他就有一个亲兄弟1948年12月去了**。这个事驾驶员老李一直没有对组织上讲,档案上也不写,其实他是最清楚的。
“这个特务是四川哪里人?”驾驶员老李问。
小殷说:“好像说是四川江津的,班长说是江津油溪吧,跟咱们聂荣臻元帅是老乡吧!”
驾驶员老李听了心情复杂了,他就是江津油溪人,他默默地站起来,点燃了一支烟,慢慢地散步到了靶场铁丝网外的小溪边。张麻子还在招待所里吃糖、抽烟和同志们开玩笑。
三天后,小殷战士和他的另一位战友离开了靶场,打着背包走了,是上级**派车来接走的。小殷战士这一走再没有回来,战友们将他们送到靶场外的公**上,一辆吉普车轻快地越过驾驶员老李他们的牵引车,战士小殷向张麻子他们挥手,张麻子坐在车里也向小殷战士挥手。一辆军用吉普车飞驰而过,一**绝尘,再看不到踪影。
张麻子回过头朝山眺望时,只看见一只鹰在山谷里盘旋。天极高远。
小殷战士到哪里去了呢?这天晚上,张麻子从华蓥山靶场的厕所出来,看见驾驶员老李站在靶场边的铁丝前朝山上眺望,于是走上前去小心地询问:“小殷战士是复员转业了吗?”
驾驶员老李说:“不对,好像是到上级机关学习去了,要回来肯定不会再到靶场站岗放哨了,一定是提干了!”
听了驾驶员老李这话,张麻子放心了,他担心的是发生误会之类的事而冤枉了人家,误了一个青年战士的前程。
夜阑深长,家属区村段的小**上,一盏盏**灯晃着一个人的影子,映着一张麻脸的俊爽,一个人的脚下声在夜色里显得极其珍贵,远远地随着他的影子开始上楼。
张麻子没有用钥匙开门,门是反锁了的,他敲门的声音很低,只敲了三下,老婆就出来把门开了。
老婆说:“你晓不晓得,小徐生了小孩了呢?”
张麻子异常惊讶:“小徐生了小孩了?!这怎么可能!”
“听说生了一个小小的洋种呢!”老婆说:“好看得很!”
“你亲眼看见的?”
“没有。”
张麻子一下像泄了气的皮球:“没有那你别乱说哈!”
张麻子老婆本来是想给男人一个惊喜的,看看他的表情,是幸灾乐祸还是兴奋,结果令老婆十分失望。她有些不高兴了:“你看你这个样子,像死了娘老子一样!”
张麻子没想到老婆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在灶房里洗着脸时,说:“我还想抱洋娃娃呢!哎,你说说,你们女人当中有好多人有这种想法?”
老婆说:“谁不想各人的娃儿好看一点,外国人就是跟中国人不一样,你看那眼睛多好看,天蓝色的!”
张麻子先不懂,后来听说了,便道:“那是种不同!”
张麻子用揩脚下帕揩过脚后:“什么时候我们去看看小徐的孩子。”
老婆裹一床碎花铺盖,在床对张麻子说:“可以啊!”
“那就明天吧!”张麻子准备上床了。
周围极静,到了午夜,渐渐地下起了小雨。
回到厂后,张麻子一直在等待去看楼下小徐的孩子,一直没有时间。半个月来,张麻子没有发现楼下徐技师家里有什么变化。张麻子感觉诧异啊,小徐姑娘怎么会就生下阿尔巴尼亚小杂种呢?张麻子想,当然不排除已婚妇女在跟本男人同床共枕的同时,揣的却是阿尔巴尼亚的种,甚至二者结合也会产生出奇迹,哪能是一个什么的东西呢?
这期间的阿尔巴尼亚很多人回去修碉堡去了,把兵工厂的漂亮女生弄大了肚子后,兵工厂对少数害群之马提出了强烈抗议,将这些青蓝放光的络腮胡遣送回了阿尔巴尼亚。兵工厂的青年对此无不拍手叫好,说,大大地长了中国人的志气,这些青年是兵工厂的主流。他们说,阿尔巴尼亚来中国不是来学习枪炮技术的,而是来缘种的,这些人不是少数而是多人,可以说是除了带队的,都有爱美之心,见到中国漂亮姑娘就猛追。兵工厂的后来羞于在厂史上提到这样有趣的事,而在**205枪厂传为笑话。205厂很多人就是这个兵工厂去的。阿尔巴尼亚到中国来,中国人把这些人当金包**,当祖先人,却一直没有觉悟到阿尔巴尼亚同志的**劲。
张麻子的儿子上小学一年级了,他的一头卷发的小女儿更加长得像**妈。张麻子没有到华蓥山去,上班就在总装车间转转,射手中有人对张麻子开玩笑说:“老张,你可能要当官了!”
也一直没有见到驾驶员老李。
兵工厂出差是指派,今天你去哪,明天你去哪,大黑板上写得清清楚楚,兵工厂总调度与运输科调度电话一协调,驾驶员老李开车到总装车间,30吨的行车把重武器吊到车上,下面就是驾驶员与靶场和射手的事了。张麻子想起了要去看看驾驶员老李,他走在去运输科的**上,经过职工医院时,他想起了老婆说的小徐生了孩子的事。
职工医院坐落在一个十分清幽的地方,依然是红砖墙苏式落地窗,有阳台有天顶有假山流泉,四周林木参天,古树依然,医院的医生护士行走在鸟语花香的世界里。医院的妇产科却意外的在来人的**边,一扇纱窗的窗台里经常听得到婴儿的哭声。张麻子转到妇产科办公室,在病员登记表上上仔瞅,这时一个护士过来道:“同志,你找谁?”
张麻子说:“我想问一个姓徐的女同志在你们这儿生过孩子吗?”
护士拿着一个本儿,查了一阵,说:“这里没有一个姓徐的。”
张麻子有些失望,他想往里走再问问。护士说:“喂,同志,你没有家属住院,这里有规定男同志不能进的!”
张麻子只好退出妇产科。
这天上午大约10点钟光景,出人意外的是,张麻子在职工医院住院部转悠,在只有三层楼的住院部看见了官清的儿子鸟。鸟是拉肚子住进了医院。
一个阿尔巴尼亚人单独住在一间大病房里,张麻子挨着挨着看时,在这间大病房里看到了鸟。鸟在这个阿尔巴尼亚人的病房里坐着,阿尔巴尼亚人给鸟削了一个苹果,鸟在吃苹果。张麻子在阿尔巴尼亚人的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发现了他原本不曾见过的东西:这间屋很宽大,很整洁,病房里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镜框,而不是像中国人住院时随随便便放些杂物,地上的口痰、鼻涕、那时趿在脚上的布鞋抬眼即是。更不堪入目的还有,有病人翻一个身,就咳得脸红筋涨,仿佛肠肝肚肺都咳出来了。张麻子当时感觉到中国人住院是在十八层地狱,外国人住院完全是来享受生活,把自己的感情世界交给病魔之外的白衣天使,让这些洁白的人在灵魂里飞翔。
张麻子正犹豫不决地想离去时,那个阿尔巴尼亚人热情地邀请他进屋来坐,虽听不懂。但张麻子看懂了他的那个意思。
张麻子进到病房专门拿起床头柜上的那个镜框,拿在手上慢慢端详了许久:这是两个人的合影,照片上的女人很漂亮,确实跟兵工厂极少数女工形容的那样:一张好看的脸。
这个阿尔巴尼亚人女人戴着陆军战士帽,肩佩军衔,金黄色的卷发在阳光里格外飞扬;他们并肩站在一座小山上,远处是蓝天和大海……
翻过镜框,一行外国字映入张麻子的眼帘,看不懂。张麻子放下镜框,那个阿尔巴尼亚友人就用简单的中国话说:“我的——夫人——懂吗?你们说的——爱人——”
张麻子装着略有所思,点点头,站身起来时,阿尔巴尼亚友人已经削好一个苹果,递了过来:“吃,吃,吃——”
党组织的话这时开始教导着张麻子:这苹果是不能吃的,否则吃了会对不起中国人,更对不起外国人,为啥呢,张麻子也弄不明白,就是那时候的规定。
张麻子连声道谢退出了病房,如同一只丧家之犬,走上了回家的**。
张麻子还是不明白,阿尔巴尼亚到这么远的中国来干啥?
一**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