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寒风蒙雨中,匡钊带领急速追捕的**,冒着淅淅沥沥的蒙蒙细雨在伍县城郊高速公路叉口与潜逃的周什乐乘坐的出租车失之交臂。出租车载着如惊弓之鸟的周什东,他得到齐丽丽送来的紧急情报,开始心情非常紧张,当听说有市公安局长负责安全护送时,又有了逢凶化吉的一线转机,简单向腊翠翠交待几句后,即刻拼命地向着灯火辉煌的省城急驰。
这天暮色将近时,章志升本应下班回家,因有一宗有关倒**家一级文物的案件急等签报,便坐在办公桌前,逐字逐句地斟酌着处理意见。
突然,桌子上的电话铃声急促响了起来,他伸手抓起了电话听筒:“喂,哪位?啊!”章志升有点愕然吃惊。随手挂上电话,章志升浑身一软像个泄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倒在豪华的鳄皮沙发上,极不高兴地喃喃自语:“一家失火,殃及四邻哪!”
刚才,章志升接到伍县商贸集团公司副总经理高胜打来的电话,拜托他给一个兄弟通融通融,这下子可让他这个公安局长犯了难了。他知道这是边召一手策划的,是齐丽丽那个**女人走漏的风声,这个扎手的皮球抛到了他的怀里,想甩也难甩出去了。章志升非常清楚,高胜要他帮周什东潜逃的用心:钱大兴、高胜包括周什东,一条绳上的蚂蚱,牵一只,全线崩溃;周什东要是被专案组抓住之日,也就是他章志升垮台之时;他是最可靠的保护伞,堂堂正正的市委**,市公安局长,谁还会往他头上怀疑呢。章志升正在胡思乱想,突然神经质地听到门外传来两遍“笃笃笃”的叩门声,打**门一看,章志升不禁大吃一惊!周什东穿着一身公安警服,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章志升一把将他推进屋里,一脸肌肉横飞:“旗杆顶上插鸡毛,你好大的胆子,不是说好的晚上十点嘛?你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老虎头上来蹭痒痒。”周什东俨然一副有恃无恐的表情,指指身上警服警徵说:“这才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这是高副总的主意:‘先行超越,避其锋芒,错失良机,引火自焚’。这是兵书上写的,活用孙子兵法……况且脸上没刺字,咱同是一家人嘛。”
“可你这……”章志升绽露出一脸惊恐的神色。他想说谁跟你是一家人,我这里是市公安局,党和国家专政机关,你一个通缉犯往这里钻,不是飞蛾投火吗?你一落网,我们都得跟着你遭殃。可他没有这样说。为了稳定情绪,减少耳目,章志升急急地将周什东推进内室,铁着个脸说:“眼下,你的图片满天飞,通缉令到处是,全城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你……只要你一出我这办公室的门,即是飞蛾投火,切不可轻举妄动。”
原以为只要一见到章志升就立马化险为夷,没想到他这更危险。周什东冷眼瞅着章志升,心里想:“妄动?谁想啊。有酒、有肉、有钱花,整天有天仙般的美女陪着我,是大康啊!我整天过的是‘大康生活’可眼下,妄动,不动我能过上大康生活吗?”周什东撇了下嘴,极不满意地说:“你以为我想像条狗,整天夹着个尾巴东躲**的。不!我想马上离开山城,越快越好。”
“怎么离开?你会孙猴子的七十二般变化吗?”
“有那大的本事,我何必求你!”章志升茫然无措的坐在办公桌子前,一根接一根的抽着闷烟。周什东原地没动,没有说话,他也不想说话。愣了半天,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牢**满腹:“堂堂山城市委**,市公安局长,你的(拳)权比如来佛的手掌还大,竟然没有办法护送我出城,他高胜真是瞎了眼,交你这么个熊朋友。我最讨厌那种当着人家的面说大话,但让他兑现时却束手无策的人,这种肚里没货光耍嘴皮子,还整天占着茅坑的人,早该让位置了……我不能当瓮中之鳖,更不能在此束手就擒。”那天晚上章志升很少说话,只是闷着头抽烟,任凭周什东在他身边信口胡说。他知道周什东是他的一个麻烦,特别是他在大动肝火时,章志升真想把他交出去算了,如果当时把周什东交给了专案组,章志升也就没有这次北京之行的必要了。
话又说回来,要不是周什东那句话,章志升还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呢。
章志升站起身来,将半截烟捻灭在烟灰缸里,盯着周什东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不能当瓮中之鳖?不能束手就擒?”章志升猛然机灵一动:“你的话倒提醒了我,那就……我看咱就……瓮中之鳖吧。”周什东不满意地说:“闹了半天还是没辙,干脆我去自首算了吧,免得给你找麻烦。”章志升面带惧色,口气愠怯地说:“别别别,你别给我来这一套,想自首还不容易,一个电话,马**就进去了……我倒是欣赏瓮中之鳖!”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周什东急问。
章志升神秘兮兮地用手指指他的办公室,说:“有人不是说过,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嘛。”
周什东反问:“你这里不是非常危险吗?”
章志升打开内室的套房门歉意地说:“对,所以也有非常安全的一面,所以我就让你当‘瓮中之鳖’。眼下别无选择,为了你的安全只好委屈你了,也只能这样了,你就在我办公室暂躲几天吧,我会安排人给你送饭,等风头一过,我马上把你送走。”
周什东无可奈何地说:“唉,看来我只好做几天缩头乌龟了。”
一个星期天,章志升专车将周什东送上了中国飞往另外一个国家国际航班的飞机。
一声汽笛,撕裂茫茫夜空。
这一声长鸣的汽笛声,把章志升从绵长的深思中拽回到严峻的现实中来:边召停职反省,周什东出逃,都与程刚有关,难道程刚他……
专案组对程刚的安全治疗,采取了绝对缜密的保护措施,将程刚秘密转移后即从太平间调包一具无名尸,照原样置于医院急诊室,进行专项疑难病例的解剖试验,对外照样按照程刚急诊程序进行……
程刚被谋杀,在医院抢救的第三天深夜,高胜又以十万元的高价密派职业杀手叶里虎,潜往医院行刺,以绝后患。
程刚急诊病房在一医院门诊楼住院部楼下,紧靠门诊部后门不远,隔十米宽的横道西边,同样是一排三栋十二层高的住院楼。午夜零时,护士小张去卫生间,躲避在阴暗处窥视已久的蒙面人,趁机从西侧门边火速步入急诊室。蒙面黑影虽然神秘莫测,但仍然有惊异的目光从西侧门内投**,追随他的背影一路往里……他们看到,蒙面人冲着病床上的“程刚”胸部连刺数刀,扭头便走。住院部院务副科长琚皇堂正好从电梯门内出来,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进入急诊病房,只一瞬,从黑影窜出急诊室五秒钟的刹那,琚皇堂即流星般地出现在急诊室门前,双脚还未站稳,毫不迟疑地跨前一步,伸出左臂叫了一声:“你是何人?”对方没有答应,突然搂住了琚皇堂的肩膀,琚皇堂只觉得肚子上被重重地打了一拳,然后蒙面人双手用力一推,姿势犹如太极推手一般,将琚皇堂推了个趔趄,琚皇堂顿感一股寒气袭身,没觉很痛,只是下身有些发凉,他用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被击打的腹部,摸到的却是一把匕首的短粗的木柄,那只木柄支愣在他的衣服外面,衣服已被稠浓的鲜血染红,眼睁睁大张着嘴看着蒙面人疾步虚无在夜幕中。
事后证实,大约有三四个目击者目睹了这个事件的某段过程,但由于他们与事件中心所处的距离和角度不尽一致,也由于他们目击的时间段前后交错,更由于他们与受害人的关系亲疏有别,所以在警方进行调查的时候,每个人对事件过程的描述也就有所出入。特别是关于那个蒙面人是怎么疾步从急救室内跑出的,又是怎么将刀子捅入受害者身上的,说法竟然出现了多个版本。或许是基于同情弱者和远亲不如近邻的思维惯性,一半以上的目击者讲述的情形,明显有利于伤者一方。他们描述的事件过程大多是从那个蒙面人握着一把带血的刀子走出急诊室开始:大面罩只露两只眼睛的蒙面人走出急诊室,刚好琚皇堂走到急诊室门前——证人是这么估计的——正逢琚皇堂走至急诊室门前,双方都愣怔了一下,双方见面过程中琚皇堂伸手拦蒙面人不让走,蒙面人照着琚皇堂的腹部就是一刀,然后扔下刀子快速地逃出了医院。证人还有一种说法——琚皇堂刚到急诊室门口,肚子上就被重重地打了一拳,但声音却异样空洞,就知道他这不是一个实心拳,但他没觉得很痛苦的样子,只是脚下踉跄了一下,本能地伸手想扶蒙面人,但蒙面人快速错步闪开,扭身便走。琚皇堂失去支撑,双膝一软,双手扑地,跪在了走廊中央。这才发现了支楞在衣服外面的刀子,这才发现了浸透衣服的鲜血。还有一种现实的证词——看到琚科长躺在血泊中,急忙送往手术室做了腹部的缝合手术,腹腔内的匕首已被取出,幸而那匕首不算太长,那刀从胸腹中央直直插入,与胃脘心脏差之并非毫厘,未能伤及致命要害……
医院也证实“程刚”第二次确实被杀身亡,省委专案组作出决定:追认“程刚”为“烈士”,举行隆重“追悼会”,县局以上领导参加。“追悼会”那样隆重……龙天成致“悼词”,还伤心流泪。
难道——他们在演戏?
突然,章志升有一种可怕的预感……
根据崔伍交待,刑警大队开始了大规模的搜捕行动,但几次行动都以失败而告终。匡钊反复琢磨,确定内**出在市公安局,但公安局有几十名干警,谁是内**,暂时不明,省委书记龙天成宣布章志升参加中央党校学习……一声声撕肺的汽笛声,伴随着不时发出哐哐当当的金属撞击的铿锊之声,仿佛要把章志升的心肺碾得粉碎。
这时,他现在才想到,齐丽丽那天晚上压根就不该找他;周什东压根就不该往他办公室里藏,压根就不该答应高胜帮他这个忙……
顿时章志升那颗沉重的心,如西坠的落日,迅速掉进那无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