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节

很快就走到了昨天我应聘的那个门卫室门口。八字须已经在那儿等着我们了。他拦在大门口，看了看我们这些新人，说：“把你们的身份证交上来吧。”那个表情，似乎我们不交上身份证，就不让我们进车间上班了。我于是突然明白，工厂要扣压我们的身份证了。在那个时代，连很多正规工厂都会扣压工人的身份证的。似乎进厂交压金、扣压身份证是大多数工厂留住人的方式。扣身份证的工厂，少则扣三五天，长则就不知道会有多久了。我问八字须：“身份证要扣多久？”八字须说：“也就半个月时间。”同我一起的几个新人都乖乖地交上了身份证。我其实很不想交身份证的，但是那儿是八字须的地盘，我不能违抗他，否则昨天交的那一百块钱压金就等于泡汤了。我只好乖乖地交上了身份证。没有了身份证，能证明我们身份的，就只有那一张厂牌了。在那个时代，厂牌并不能代表什么，最有份量的东西，是暂住证。后来我还真见识了暂住证的威力。关于暂住证的故事，后面再讲吧。

八字须带着我们去车间。那是一栋三层的楼房，每一层楼就是一家工厂。三家工厂的规模都不大，也就几十人的规模。与其叫它们工厂，倒不如叫它小作坊更确切。八字须带着我们上了二楼。在进入二楼车间的门口，摆着一张椅子。有一个剃着光头、四方脸、浓黑眉毛、一只手上戴着粗大的佛珠手链的年轻男人站在那里，用一双凶狠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走上来的每一个工人。那个人的模样，像极了穆仁智。八字须带我们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我听见他对光头说：“刘副厂长，这几个是新来的。”光头哼了一声算作答应了。然后就听见光头对着后面的工人喝斥道：“排好队进入车间。”看来他对我们几个新人算是够意思了，我们几个没有排队，他并没有喝斥我们。他够意思，我们也得够意思，我们自觉地跟在队伍后面，进了车间。

我来的正是时候。上班第一天，就有机会认识了工厂所有的股东，这种荣耀并不是每一个新工人才都能遇见的。众股东们召集全厂的工人开会，欢迎我们这一批新人。对于所谓的股东们，我还真不敢恭维：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据说是大老板，但是他的说话水平确实不怎么样，讲话的时候，时不时还带出一句“格狗日的”，“格老子的”；还有一个，此人干瘦干瘦的，颧骨很高，两只眼睛像两个黑洞，络腮胡子盖住了小半张脸，看样子并不像有钱人，或许他的口袋里面大概也同他的脸蛋一样，干瘪得很；第三个股东是一个中年的胖女人，这个人看上去还有一点福气，至少那张肌肉饱满的脸看上去还特别舒服。如果此人是我家中的某位亲戚，说不定我会对她产生好感。不过，现在在这里，她是资本家，我是被她剥削剩余劳动价值的工人，我们是对立的两方，自然也不会对她产生好感了。

股东们致完了欢迎词，紧接着是工厂里面带有一个“官”字的人物出场。拉长、拉长**都同我们打了照面。当然，穆仁智也来了。出乎意料的是，八字须也来了。我还以为八字须只是个简简单单的门卫呢，原来他是车间主任，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呀。糟老头说，兴宇电子厂已经走完了冬天，迎天了事业的春天。刚进入四月，就接到了几百万的订单，以自己工厂的生产能力要一直做到明年春天去了。不过客户可不给这样长的时间，所以单靠自己的力量不能完成任务，还得找一家兄弟工厂联手吃完这一块肥肉。我们这批新人，正是为着这几百万的订单而招聘进来的。一听说有订单做，我就仿佛看见自己的双手抓满了厚厚的、暂新的票子，那可是一件最荣耀的事情。

开完会流水线就开动了，我被安排坐到了流水线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印入我眼帘的，是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电子元件。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东西名为三极管。我的任务就是把三极管其中的一个脚弯下去，这倒是一件轻松活，不知不觉一个上午就过了。下班铃响的时候，我的肚子也咕噜噜地叫响了。其实我早就饿了，不过肚子还算争气，上班时间没有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