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子的手抖了一下,倒没再露出吃惊的神色,他遥望着前方那片与海河相接的三岔河口,似乎能一直顺着河面看到海河,目光是漫无止境地深远,而他的眼神就变得很温和,像有着很多怀念的人才有那样的温和……他是曹景。他一时间不留神,那伏翼已经飞快地溜了他一眼,显然,这识得真人真事的卫嘴子果然是有几分功力的,他识穿了他的身份,他认得他。
“花轿到了兆家,曹景便上前敲三下,大门打开了,这时候新郎官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弓,三支箭。
“此时,鼓乐声、鞭炮声响成一团,但有心人仍是能在这些震耳欲聋的喜庆声中捕捉到了鼓点般飞奔而来的马蹄声。但谁又会去多看一眼?都只齐齐看着那新郎官举弓、搭箭、瞄准、拉弦……未及出手——说时快,那时迟,只听得‘嗖嗖嗖’三下,流星赶月一般,三支箭已经赶在前面漂亮地射在了轿门上!
“随着骏马嘶鸣的声音,奔马停下,马背上又一个新郎官打扮的男人一手勒了缰绳,一手垂下了弓,春风得意地笑着,似乎他才是正牌新郎官一样。他的笑容又那么有感染力,以至好久人们才反应过来……新郎多了一个!”
伏翼终于说到了要紧关头,话锋一转,整场的气氛也带变了:“英雄与美女,自然是很匹配的一对,可坏就坏在这英雄不止一个,美女却只有一个,于是,事儿就做出来了——抢亲!”
大伙儿听得气都快透不过来了,有机灵的预到伏翼在这会儿要拿钱,忙替他拨拉过去,好使他快些说下去。伏翼不说故事时倒不善言辞,只憨憨地冲人笑着,把钱接过来,随即又道:“这人就是江湖上排行第一的大盗慕容晴天!”
这话一出,大伙儿呼呼地才吐出一口长气来。气氛也活泛了些。有人插口道:“你小子不想混了,那是树老大的爹,你张口就是盗。”
伏翼仍是憨憨地笑:“不是我说,是慕容前辈喜欢这么说,他说大盗也是大道,不稀罕称侠。”
在众人的催促下,伏翼接着道:“那慕容晴天翻身下马,就那么走到轿前,那时搀新娘下轿的婆子早吓得呆了,慕容晴天就自去揭轿帘,这时,兆运儒的箭就**过来,也是‘嗖飕飕’一连三箭,慕容晴天忙缩手躲箭,于是,那三支箭也稳稳地射在了轿门上。兆运儒一步一步走了过来,花轿前,六支箭、两个新郎。
“此时鼓乐全停了下来,现场没有一点声音,围观的人惊惧的同时,也有些踊跃:要知道在天津卫,那黄书盈可是江湖中最传奇的女子,并不是平民家的小麻雀,兆家虽然是富贵大户,算是好归宿,可入得侯门深似海,只怕从此再无黄书盈的芳踪,而只有那古瓷摆设一样尊贵的兆少夫人。于是,谁不盼着她的婚事能有点回环曲折才好?当下众人屏声静气,暗暗期待着这场龙争虎斗。”
伏翼说得兴起,再顾不上去窥测那曹景的神色,只听他连珠炮般说来,真真假假绘声绘色如同亲历,让人直是见识了“卫嘴子”的功力。
“曹景首先拔枪,但天下第一盗岂是曹景能对付得了的?他只觉得手上一痛,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那支枪已脱手,曹景冷汗下来了,这时候再无悬念就是调转枪头扣动扳机,自己绝对没有闪避的余地。可那一枪并没有来临,那枪口对准的也不是他曹景,而是他的好兄弟兆运儒。而慕容晴天的脑门上同样扣着兆运儒的枪。
“大盗和霸将的对决,既快又准,都是一招制敌,几乎没人能看清是怎么出手的,也无法在第一时间插手。
“黑皮、警卫队缓得几拍才反应过来,端枪团团围了过来,却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一时间成了僵局,空气也似乎在这里凝固了。
“就在这时,一只春葱般的纤手从轿里探了出来,撩在艳红的轿帘上,就是这只手,一笔画出了仿龙尊,绘出了浅绛彩瓷的绝代芳华,它不比无骨柔荑,而是灵活秀巧,似乎带有种芳菲雅韵的魔力,它缓缓拨起轿帘的一瞬,连它撩起的风都似带了旖旎的味道。
“等化解了这只手带来的恍惚后,人们发现,这黄书盈已经从容地站在了慕容晴天和兆运儒的枪口间……
“这时更静得连大喘的声音都没有,人们只看着她,却没有人敢直视她的脸,只怕唐突了佳人。众人甚至已经忘记了思考和呼吸。只见风轻轻地吹动了她的嫁衣,那红盖头就在她的手上飘扬。”
伏翼第一次提到了龙女黄书盈的妆容,众人脸上不约而同地收起了笑容,现出了恭谨向往的神气,而这些,在曹景的脸上浮现得更为复杂。大伙似乎一半魂魄坐在这里,而另一半则随着伏翼的叙述悠悠地回到了十八年前的婚嫁现场,目睹亲历那惊心动魄而又回肠荡气的一幕……
“黄书盈道:‘你也来啦。’那话平淡得就像朋友登门,而不是婚娶。
“慕容晴天一见到黄书盈,随即扔开了手中的枪,毫不在意地笑对密密麻麻的枪口,他眼里,似乎只看得见黄书盈一个人,他喜道‘是啊,我来看你了,你也长大了,都可以做新娘子啦。’
“当时,所有人简直都呆了,没惊呆的也气呆了,黄书盈没惊也没气,却也只呆呆地看着慕容晴天,那新郎官没呆,一臂拆解开两个人纠缠的视线,拉过了黄书盈,盯着慕容晴天,道:‘可她是我的新娘子。’
“慕容晴天毫不示弱,挺了挺胸脯道:‘你当你的新郎官,我也当我的新郎官,她跟你走是你的新娘子,她要跟我走就是我的新娘子。’
“两人就那么对峙着,好一会儿,也没人敢冒气儿,那兆运儒却忽然自己冒了呆气,竟放开黄书盈,点头道:‘好吧,算你说的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