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三）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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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我必须坦白告诉你，告诉你一个我珍藏了许久许久许久许久……的秘密：初中二年级时，一个女孩儿闯进了我心里；从那时起，每天我都能看到窗外的阳光照进教室南面的窗户，照在靠窗的那个美丽少女的身上，满是光辉。阳光中的少女的……

静静，那个美丽的少女就是你啊！我不想再一次提起你为什么那么忧伤，不想再激起我所了解的你忧伤的源头，我只想告诉你，那时我是多么希望能够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把你从忧伤中拯救出来，给你带去一片阳光，像浇灌淑娴婶婶家园子里的菊花一样给你生机和活力，多想给你送去一份温暖，使你重新扬起理想的风帆，也给我一颗纯粹的心，一颗向往的心，一颗为另一个人夜不能寐的心，一颗同样孤单的心，一颗像大海一样潮起潮落澎湃撞击的心，一颗烈火一样熊熊的心一个救赎……那时，有多少次，我想把你揽在怀里，给你一个宽厚的胸膛，使你不再孤单，不再落落寡欢，获得坚强和力量，获得勇气和希望……可是那时的我，是多么胆小如鼠啊，贼眉鼠眼，灰头土脸，连看你一眼的勇敢都没有，连向你表白的想法都不敢有，连对你说一句温柔话的勇气都鼓不起来。静静，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你上姑姑家，我们家那条大黄狗，差点咬伤了你，我谨代表它三鞠躬……向你表示深深的歉意，你还记得那天我踢了它一脚，就是因为它曾经吓着了你……”

露珠是野草吹出的泡泡，葡萄是藤蔓吹出的泡泡，浪花是鱼儿吹出的泡泡，情书是年轻人们吹出的泡泡……陈小强下足了功夫铆足了劲儿。

陈小强？陈小强是谁？林静有些恍惚，一些片断被联系起来：那个拦住大黄狗的同学？偷偷给自己递纸条那个一厢情愿在走廊等自己的赖皮吗？小学三年级斑驳的教室里拖着青鼻涕破衣烂衫的那个可怜孩子？是的，拖着青鼻涕，衣着脏乎乎，补丁摞补丁……那就是陈小强留给她最深的印象。这人呀，如果有了第一印象，再想改变当真不那么容易。陈小强在林静心里的形象，就是例子，陈小强早就在她印象里定格了。林静对他在班上卖烟盒纸的事没什么印象，也不记得家栋哥曾说过的事——他来林家五塆卖过好几次鞭炮电子手表苹果。她对陈小强没什么更深的印象，那个可怜伢儿不是现在的陈小强。林静清晰地记得，有一次上姑姑家，也不知打哪儿窜出一条大黄狗，红红的舌头，白森森的牙齿，对着她汪汪叫，随时要扑过来的样子，可把她吓得够呛，那条大黄狗就是陈小强家的。对了，大黄狗小猛。小猛窜出来要咬自己时，要不是陈小强的突然出现，说不定真地会被那狗东西咬着。

陈小强的情书有几个特点，一是他知道怎样美化抬高林静，女孩子都需要哄；二是他懂得丑化贬低自己的作用和效果；三是排比句一个接一个，极尽抒情写意之能事，瓷窑上的瓦罐，一套儿一套儿的；四是在情书里绝不出现与林家栋有关的片言只语；五是情书写得特别长，带有一定的欺骗性和煸动性。

陈小强写情书很用功，学习是顾不上了，语文课上写，数学课上写，物理化学课上照样写，教室里写，宿舍里趴在被窝里也写。不仅如此，写完后，还要将情书交给初中时的同学现高三（二）班的才子肖明军把关，然后按照肖明军的建议反复修改润色，之后再工工整整誊写一遍——一手好字也可以在林静那里加分嘛——这才偷偷塞到林静课桌的桌洞里。

窗外的秋天已经有些萧瑟，陈小强的情书却充满了春风般的暖意，点缀着无数好看的小野花，纷纷向林静点头示意。

看到陈小强代表大黄狗道歉那段儿，林静想笑，什么跟什么嘛。陈小强的情书有一些文采，马马虎虎，并不过份，还有一些小幽默，字也写得有那么回事儿。总体情况林静给他打了七十五最多八十分。林静觉得这个分数可能偏低——至少比班上多数同学的作文要强一些。有了这个看法，林静对陈小强的态度自然就有了些变化：她觉得陈小强不是不聪明，而是太聪明，可同时她又总觉得陈小强骨子里似乎带着一点儿说不清的让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如果他能将心思用在学习上，当真是不可小看的。林静没有被陈小强打动，她了解他，就是个滑头。

陈小强天天盼着林静的回应，石子投进湖水就会泛起涟漪，风吹过时树林子还会掉下几片叶子呢。但是，陈小强总是盼不来太阳升起，投出去的情书一直没动静，所以陈小强就开始写第二封第三封，闲着也是闲着……搜肠刮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班主任金丽妮走进教室，教室的叽喳声像沸腾的开水瞬间撤去了柴火。金丽妮照例扶了扶眼镜：“同学们……半个学期一转眼就过去了，按规定，每半个学期座位要重新进行调整。”金丽妮一边说，一边看着手里的一张纸，“现在我念到谁就到指定的位置，下半学期就按指定的位置坐。”

金丽妮念到谁谁对换，点到名的学生就赶紧将自己的书本抱起来，搬到指定位置。

陈小强在心里想，拜托，金老师，静静，静静……金老师，请把我和她安排在一起吧！

林静在心里想着，金老师，拜托了，把我和林家栋安排在一个桌子上吧。

李鸿雁心里想着，金老师，拜托，把我和林家栋安排在一起吧。

李鸿雁何许人？高三（二）班肖明军的心中女神。据陈小强所知，肖明军对她比自己对林静还上心，两人经常在一起共享经验交流心得。只要提到李鸿雁他就眉飞色舞，他尤其喜欢李鸿雁笑起来时圆脸两边儿那两个美丽迷人的小酒窝，他还言之凿凿问过陈小强：哥们儿，你注意到没有，李鸿雁的脸就像桃花，两只眼睛会说话，会笑！天呢，眼睛会笑，真的假的？每次谈起李鸿雁，陈小强就会发现肖明军在想象中陷进了李鸿雁的小酒窝，镜片后的两只小眼睛放光，仿佛那对小酒窝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是一块儿磁铁。陈小强仔细观察过几回，李鸿雁穿着时新，有两个小酒窝倒是真的，眼睛却很普通，杏子一样，带着些妖媚气，里面摇晃着一些树叶一样细小模糊的人影，却并不会笑，更不会说话，反正他是从来没见她的眼睛对自己说过什么好话。

林家栋心里想着，林家栋心里什么也没想，难道他也该想点什么吗？

教室前后七排，每排四列，每桌两人，每排八人，靠墙各一列，中间留有两条过道。金丽妮先是将最前两排与最后两排进行了对调，随后，便开始进行调整。

陈小强被金丽妮安排在第六排，也就是倒数第二排，属于比较靠后的位置。陈小强将书本什么都搬到指定的位置上，一屁股坐在那儿，继续听任金丽妮棋子儿一样摆布其他人。

“王爱花，陈小强右边儿。”金丽妮说。

陈小强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没听错，金丽妮就是那么指定的。

王爱花过来了——圆脸，大屁股盘子。

“报告！”

“陈小强，怎么啦？”念完另一组调换名单抬头时，金丽妮突然看到陈小强高举的右手。

“金老师，我看不清黑板上的字。”

“看不清？”金丽妮扶了扶眼镜，“你眼神儿比谁都好。”

陈小强还要说什么，却听到金丽妮说，“坐下吧。”

陈小强沮丧地一屁股坐下。

“李鸿雁，第三排右边桌左边。”金丽妮说。

林静一愣。

李鸿雁一听，高兴坏了，快快乐乐收拾好书本，麻麻利利就搬到了指定位置。李鸿雁的同桌是林家栋。

林静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注意到，听到金老师念到李鸿雁的名字后，林家栋向后望了自己一眼。

金丽妮调整全班的座位没有什么讲究，就是随便调一调，有种重新洗牌的意思，牌还是那副牌。就是这随便一调，整个教室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新同桌带来新感觉，新角度带来新感受，每个人的位置感都变得不一样，不太习惯，但一定会习惯。林家栋发现，全班同学被安排到哪个位置，都是金老师一个人说了算，别人没有权利调整自己的位置，也没有人敢不服从安排，全班只有陈小强有点儿小意见，最后还是被她摁在那儿。林家栋发现自己的感觉很奇怪，觉得金老师调座位这件事似乎暗示着什么，但具体暗示着什么，却有些说不清，是冥冥中的安排吗？林家栋想不清楚，也找不到答案。对于调坐位，林家栋的想法很无所谓：坐哪儿都一样，谁都是这个班集体的一分子，对谁都公平，谁都不会被赶出去，顺其自然，搞好学习才是根本。

发现李鸿雁兴高采烈，小酒窝真地露出来了，陈小强有些惊讶。

肖明军偷偷将陈小强沤心沥血的情书变成了自己的，递给了李鸿雁。引起过两人激烈争论的那一段写到大黄狗的部分，也被肖明军当成多余部分砍掉了，没一点幽默感。另外，肖明**投的情书没署名，变成了一句很重要的话：本周五下午六点学校对面体育馆小树林见。

陈小强看到李鸿雁那份高兴劲儿，没从李鸿雁眼神中窥见什么具体内容，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儿：只要林静没和林家栋同桌就行。

这一周，陈小强已经给林静写过两封情书，一封比一封长，一次比一次用心，加上上周，已经是第四封了。林静对他的坚持不懈置若罔闻，让他有些烦燥。

除了继续给林静写情书，陈小强还在桌子上划出了一条类似于南**的三八线。在和王爱花成为同桌后的当天下午，他就与王爱花划清了阶级界线。陈小强的界线是用小刀从桌子正中间划的，线还略微靠近自己的一方，意思很清楚：互相尊重，互不侵犯。深层的意思是：井水不犯河水，道不合不相为谋。比较自私一点的意思是：我不愿与你王爱花来往。

趁乱起势是高三（三）班的诸多特色之一。因为收到肖明军的情书，李鸿雁无意中成了这一特色的重要参与者，林家栋因为她的参与也卷了进去。

下午下课时，林家栋正在收拾课本，李鸿雁突然悄悄递给他一张纸条，纸条给他后，李鸿雁就蝴蝶一样飘出了教室。林家栋打开纸条一看，纸条上赫然写着：我同意，六点钟体育馆东侧树林见，不见不散。

回过神儿来的林家栋抬头朝教室门口望去，李鸿雁已经没了影子。

吃晚饭的时候，林家栋边吃边琢磨，搞不清李鸿雁在捣什么鬼，在去与不去上较了一会儿劲儿，最后还是决定去，作为班长，李鸿雁有什么事想找自己帮忙也说不定。离晚自习还有一个多小时，林家栋出了校门。

快到体育馆东墙，林家栋突然听到东边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拐过体育馆墙角，林家栋就看到了李鸿雁。她和另一个人正在树林的小路上拉拉扯扯，推推搡搡，要打架的样子。林家栋认得另一个人，二班的肖明军。林家栋见了，赶紧跑过去，拉开两人：“嘿，嘿嘿，住手，住手，你俩怎么回事儿？”

李鸿雁一把打掉林家栋的手，气呼呼地说：“不用你管。”掉头就走。

林家栋看了肖明军一眼：“明军，怎么回事儿？”

肖明军两手向两侧一伸，掌心向上，嘴微张，下巴颏微微扬起，头偏了偏，学了个电视里外国人的动作，表示了他的无辜。

林家栋没再理会这个半调子，转身去追李鸿雁。李鸿雁兀自气呼呼往回走，也不搭理他。不一会功夫，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学校大门，上了二楼，片刻间进了教室。

教室里没其它人。见她不说话，林家栋觉得自己不便多问什么，随手拿了本书，准备看的时候，李鸿雁却忽地从他手里夺过书，一把就扔到讲台上去了。林家栋惊讶地看着她：“李鸿雁，怎么回事儿？有人欺负你？”

“都是因为你。”李鸿雁说。

“我？”林家栋摸不着头脑。

李鸿雁从桌洞中的书包里拿出一摞纸，气呼呼扔到林家栋前面：“自己看。”

林家栋打开信纸。

林家栋看到了上面约会时间和地点，就是没看到写情书人的落款，疑疑惑惑：“……明军写的？”

李鸿雁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把林家栋快看毛了：“女生们都说你是个木头疙瘩，我还不信。”说完起身就走，把林家栋一个人晾在那儿。

林家栋看了看教室后墙上的钟表，离上课还有二十来分钟，起身往教室外走去，一出教室门，吓了一跳，李鸿雁居然站在走廊不远处一直没走。领教过李鸿雁厉害的林家栋只得往前走去。就快走过李鸿雁面前时，李鸿雁突然说：“拿来。”

“什么？”林家栋问，忽然明白怎么回事，“在你桌洞里。”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李鸿雁**室拿了情书，出来时林家栋已经不知道上哪儿了，李鸿雁跺了一下脚，一边走，一边把手里的情书揉作了一团，却发现没个地方扔。

楼梯口陈小强、丁冬、王守一、严爱国几个男生打篮球刚回来。见李鸿雁气呼呼的样子，陈小强一下子变得很开心：“嗨，大美女，怎么啦？”

李鸿雁气正没处撒，将手里纸团砸向带头起哄的陈小强：“美女你个头！”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