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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雁收到的情书再一次落入他人之手。
与上次的情况不同，这一次情书是被刻印后传播的，也不知是谁找了刻板，印了一大摞子，被分发到除李鸿雁之外的每个人手中。
林静也收到了情书复印件，认定是陈小强故意。陈小强还没开口，她就发火了：“写情书就写情书，干嘛还印出来传播？有意思吗？”
“我什么时候传播了？”
“以后别写了。”林静说完就走，刚走几步，又回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你给几个人写的？无聊。”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陈小强愣在当地：奇怪，我还以为是她不想理我，故意将情书公之于……到底怎么回事儿？
陈小强仔细回想了一下，知道自己写情书的人只有王爱花，莫非？不会呀，王爱花现在是真地怕我了，也不可能拿到我的情书，自己每次情书写完后，底稿留下藏在宿舍上锁的木箱子里，绝不可能外泄，交给林静的情书，每一次也都接着告诉她查收，怎么可能会被人到处散布呢？
陈小强走到林静座位边：“林静，你再出来一下。”
就在教室门口，陈小强问：“一共几封了？”
林静眼睛望着一边：“谁知道。”
“都留着？”
林静看了他一眼：“留着？”
林静盯着陈小强使劲儿看，眼睛像钉子，看得陈小强心里直发毛：“怎么回事儿？信是你写的，我只能保证我自己不是那种人，问问你自己吧。以后别给我写什么情书了。”
陈小强开始琢磨，到底是谁？李鸿雁？怎么可能？李鸿雁有些男生性格，断然不会干王爱花那样的事儿……陈小强忽地想起上次王守一念情书的情形，当时，对，正是李鸿雁怒气冲冲从王守一手中夺走了情书，她看不惯王守一？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她为什么要夺走我写的情书呢？出鬼了。
陈小强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点相当确信，从李鸿雁怒夺情书来看，这件事儿跟李鸿雁肯定有关，如果情书跟她没关系，她是不会理会与自己无关的事儿的。整个事情发展过程中，也只有这一个环节被自己忽略。陈小强仔细回忆了一下，李鸿雁是不是跟王守一有什么矛盾？但是，即使真有矛盾，她也不至于怒气冲冲啊，她顶多只会讥讽王守一几句。王守一念的情书，不就是自己写的吗，王守一是从哪儿搞到手的？自己写给林静的第一封情书怎么就到王守一手里了？哎，这么说，从写第一封情书开始，就无密可保了，并且，情书被公之于众，肯定是通过同一渠道。还有一点，李鸿雁和林静的关系怎么样？林静会不会因为想炫耀将情书拿给李鸿雁看？林静说自己不会将泄露情书是真是假？林静不是那种爱炫耀的人啊。还有就是，如果李鸿雁真地看了情书，看完情书之后，会不会偷偷抄写下来，然后发布？这也不是李鸿雁的性格啊！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呢？
陈小强像是陷进了一场大雾，陷在理不清的错综复杂的关系里，快要把聪明耗尽了。
快被耗尽的还有李鸿雁，但她跟陈小强的做事风格不一样，比他更直接简单，她找到王守一：“王守一，你无耻。”
“不偷不抢，我怎么无耻啦？”王守一嬉皮笑脸。
“你信不信我收拾你？”李鸿雁说。
“好呀，来呀，来呀！”王守一笑嬉嬉地：“我就喜欢……被……被你收拾。”
李鸿雁的脸刷地红到了脖子，理了一下头绪，两眼冒火：“王守一，你说的？”
“我说的。”
“好，你有种，你等着。”李鸿雁气乎乎走了。
王守一果然按李鸿雁说的，在那儿等着，果然等到了李鸿雁的通牒。
通牒是一张纸条：晚上体育馆东侧树林小桥见，有种就来。李鸿雁。
我还怕你单挑？王守一沿着小路一边走一边想，吹着口哨。
星光满天，晚风习习，万物萧疏。初冬的夜晚在荡尽繁华的冷风中有一种末日的模糊景象。体育馆东侧光秃秃的小树林在微风中轻轻颤抖，枝条在峻峭的晚风中挥舞着，发出轻轻的已约略能感觉到的尖锐。镇上来这里散步的人已经很少了，沿着河边小路走上一段，就有些伸不出手的感觉。白天这里还可以看到失去往日繁华的整片树林，现在，小树林在昏暗的灯光和头顶星空的朦胧光线里模模糊糊。小河在幽暗中无声无息地闪烁着，在不易察觉中静静绕过对面黑黝黝的半岛下的山脚，兀自往南流进了闪烁着几点更为昏暗灯火的深深夜色。间或有夜鸟从河边松柏林的鸟窝里拍打着翅膀飞出来，证明着这里仍然还有一些不肯离去的勇者。
王守一竖起了毛衣领子，像一个幽灵前来赴约了。王守一明亮的小眼睛借助昏暗的光线，远远就看到了站在小木桥上的李鸿雁。他并不准备将李鸿雁怎么样，他只是想看看李鸿雁能把自己怎么样。
李鸿雁在小木桥上抽抽答答。王守一迟疑了一下：“该不会要寻短见吧？至于吗？”
王守一站在不远处的幽暗角落里观察了好一小会儿，想转身走开，又觉得既然来了，为什么要走呢？再说，万一李鸿雁真有个什么……王守一想了想，就向小木桥走去。在小木桥下边，王守一喊道：“李鸿雁？”
听到喊声，小木桥上的人停止了哭泣：“是，是我。你是谁？”
王守一顺着台阶蹬蹬蹬几步来到月亮形小木桥上，在离李鸿雁一两步的地方站住，看着面朝河水背朝自己的李鸿雁。
李鸿雁转过身来：“王守一，以后你别那样了，好吗？”
王守一没想到脾气火爆的李鸿雁也有温柔的一面，刚才见她一直在哭，这时又见她完全不是那个霸道的样子，竟然还能柔声细语恳求自己，刹那间什么都忘了，停了一会儿，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种怜香惜玉的情绪：“李……李……鸿雁，我那是闹着玩儿的，你没发现念情书，不都没念名字吗？”
一阵风呼拉拉刮过，引起了小树林的一片**动，王守一往黑暗中的四处瞅了瞅。
李鸿雁柔柔说道：“守一，我知道，我也看出你是个细心的人，其实我觉得你并不坏……”
很意外……自己可是准备来跟她来一番唇枪舌剑的呢。李鸿雁如果一直是这种脾气，还真是个不错的人，论长相，论学习，也排得上班里女生中的至少前几名啊……王守一陡然生出一股男子气：“李鸿雁，以后你说怎样就怎样，现在我表个态。”
李鸿雁仿佛受到了感动，从她的话里可以听出来：“守一，同学们都说你不可交，说你调皮捣蛋，可我从来就没觉得你是那种人。”
李鸿雁称呼时去掉了那个“王”字，王守一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打上初中起，他就没这么被人肯定过，被女人这么嗲过。李鸿雁这么一说，受到鼓舞的同时，王守一竟然一下变得很不好意思，讪讪地：“我……总是自己管不住自己，其实，其实我……我也没有什么恶意……鸿雁，你别计较啊。”
“我不喜欢给我写情书的人。”李鸿雁说。
王守一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该劝她呢，还是该高兴。
“守一，你有女朋友吗？”见他傻乎乎愣在那儿，李鸿雁居然羞羞答答，“守一，你……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没想到李鸿雁竟然这么主动，毫无思想准备的王守一有些猝不及防，结结巴巴：“这……这……我……我……”
“这什么我什么啊，你到底愿不愿意嘛？还要人家女生主动，真是的……”李鸿雁越发嗲声嗲气。
大冬天的，王守一额头和手心竟然出汗了。语言的力量真不是可小看，就像刚刚燃起的大火忽然又刮起大风，火借风势，自然就会更加猛烈。后面的话王守一一句也没听清，脑子嗡嗡着，搞不清自己飘在哪儿。
正在王守一神不守舍被一番话夺去三魂七魄的时候，李鸿雁已经向这具躯壳逼近了两步，一种淡淡的瓜籽儿香刹那间向他袭来，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意识。更让王守一没想到的是，李鸿雁居然在这时伸出虽然看不清，但明明白白就像玉一样的双手抓住了他那不知往哪儿放的黑暗中的右手，又抓住了他有些发抖的左手，往那温软的怀里拽。
灵魂被催眠时可能就是这个样子，脚步和大脑轻飘飘的王守一轻而易举就被李鸿雁缴了械，被她那双黑暗中依旧白晰的小手拉进了怀里。呼吸停止了，王守一瘦弱的身躯变成了一具僵尸。但王守一就是王守一，当他的魂魄回到身体后，不由地就一伸猿臂，紧紧搂住了李鸿雁，刹那间，浑身血脉贲张，禁不住都有些发抖了，黑暗中急不可耐地就要用自己的嘴去捉李鸿雁的嘴。李鸿雁趴在他肩上，他就往后来寻她的，不料不知什么时候已腾出右手的李鸿雁用一根指头把他的嘴挡住，轻轻说：“守一，别这么猴儿急嘛。”李鸿雁这么一说，王守一就更猴儿急了，急切间将抱着她的一双手使劲抱住李鸿雁。
就在这时，李鸿雁变成了另一个人，突然间扯开尖利的带着哭音的嗓子大喊：“啊——救命啊——救命啊——耍流氓啊——”一边喊一边拽着王守一不撒手。
尖利的哭喊声闪电般撕裂了小树林宁静的夜色，那些树枝都禁不住发抖了。王守一突然间意识到什么，心想坏了，被下套儿了，一时慌了，急切间想推开她，不料却被李鸿雁紧紧抱住不撒手。情急之下，一边用力推开怀里的人，王守一一边往漆黑的小木桥四周看了看，辩别了一下方向，使劲儿挣脱她开溜。不料他刚一迈步，突然发现小木桥下面两个黑乎乎的人影挡住了去路，两人手里都拿着木棍，恍惚中眼睛里好象还冒着绿光。王守一吓坏了，转身就往小木桥另一头跑，但刚一迈步，发现这边也有两个相同的人影。
黑暗中李鸿雁指着王守一一边哭一边喊：“流氓啊，抓流氓！耍流氓啊！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片刻功夫，小木桥两侧的四个人已经一步步逼近了王守一。王守一左推右挡了几下，就没有招架之功了，急切间无路可逃。四个膀大腰圆的黑影围拢来，刹那间将他捉住，也没人吱声，合力将他架起来，一使劲儿，王守一“啊——”的声音还没拖到结尾，就听到了“扑通”的一声被扔进了桥下的小河，幽暗的河水中像是落下了一枚小型炮弹，激起了一朵不大不小的水花。旋即，黑暗河水的波光中就传来王守一“扑通扑通”扑打声。
王守一本能地往岸边爬，刚到岸边，突然间就看到那四个魔鬼一样的影子齐刷刷一溜儿站在岸边，不，是五个。王守一没来得及仔细看，迎面的黑暗里就伸出了一只手，揪住呛了好几口水的他使劲往水里按，王守一在水底使劲扑腾，无奈被那只他根本碰不着的手揪住了他那一头长长的头发，挣扎不脱。那头长发曾经是多么地潇洒啊，现在已经水淋淋的。王守一呛了好几口水之后，又被那只手拽出水面，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到一个声音：“喜不喜欢被我收拾啊？”是李鸿雁。
王守一正要说什么，那只手又把他按进了水里……不一刻，王守一又被拽出水面，又听到一个声音：“耍流氓了没有？”稀里糊涂的王守一摇了摇头，还在继续摇的时候，又被按进了水里……不一刻，王守一又被拽出水面，还是李鸿雁的声音，“耍流氓没有？”这回王守一学乖了，黑暗中点了点头，接着又被按进了水里……不一刻，王守一又被拽出水面，李鸿雁说，“王守一，你听清了，敢报复姑奶奶，就等着退学吧，姑奶奶等着。”说完，狠狠将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王守一猛地往水里一推。
直到王守一被淹得稀里糊涂，一出水就只有大口喘气儿的份儿，岸上的几个黑影才有些消停的意思。几个人七手八脚把湿漉漉的王守一拉上岸，往那儿一扔，其中一个人瓮声瓮气说了句：“哥们儿，撤！”刹那间，几个人猫一样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鸿雁已经被陈小强盯上了。李鸿雁开始哭泣时，埋伏在体育馆角落里的陈小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为什么一个人躲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哭得凄凄切切。王守一出现时，他为李鸿雁勾搭王守一的那些话脸红了好一阵子，虽然有些话没太听清。他们在小木桥上搂抱那阵子，他差点就要拔腿走人。当四个黑影将王守一重重围困，扔进水里，把王守一淹得死去活来，他又莫名其妙担心他们会不会闹出人命。从头至尾，他是亲眼目睹了黑暗中的这一幕的，直到王守一湿淋淋从地上爬起来。
陈小强想过冲上前去搭救王守一，的确想过。但是想归想，做归做，他只是想了。至于为什么没冲上去，陈小强有自己的考虑：弄不好自己也会卷进去是其一，关键问题是，没准儿王守一还以为自己跟李鸿雁是同伙儿，搞得自己说不清，其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人的事尽量少掺和。
陈小强自己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会帮王守一，潜意识？没人能说得明白——见王守一冻得直打哆嗦，陈小强趁他没发现自己，急忙往回走，从校门口里面的角落的阴影里，直到看见王守一从黑暗里出现，才装作若无其事出来办事猛然撞上吓了一跳的样子，掏出一根烟递给他，王守一不接。
陈小强知道王守一浑身湿淋淋没办法回宿舍，叫他在那儿等着，去将他的换洗衣服拿来，给他换上。
第二天王守一高烧不退，陈小强又陪着他打了一天吊瓶，而且，陈小强也不打听他的事儿，给他留个面子吧。
王守一脱胎换骨，进化成了一个明白人，这边陈小强却越发糊涂，他没搞清李鸿雁修理王守一的真正原因，黑暗中李鸿雁和王守一的对话他没听清几句。他也不想去问王守一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问了也白问，王守一很可能不会说真话，人都是好面子的，自己何苦出人家的丑呢。
陈小强反复分析，仍然觉得情书的事与李鸿雁有关，虽然没经过论证，但从李鸿雁设计折腾王守一这件事上，可以看出一些线索，两人似乎提到过情书的事儿。于是，陈小强就进一步加强了对李鸿雁的注意。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段时间的侦察陈小强发现，只要自己给林静写一封情书，李鸿雁就会在差不多的时间里收到一封情书。陈小强长了个心眼，加强了发给林静的情书的保密等级，他就不相信情书会自己长出翅膀飞到另一个窝儿里。
事情很快就有了眉目，肖明军在这个过程中浮出了水面。发现真相时陈小强大吃一惊，觉得自己真是笨到家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接下来的事陈小强就不敢想了，大才子肖明军怎么会抄袭自己的情书？可能吗？绝不可能。
为了验证肖明军的情书是不是出自自己的手笔，趁肖明军偷递情书之后李鸿雁还没拿到之前，情书被陈小强拿到，打开一看，他一下子就傻眼儿了。
体育馆东侧的小树林里，陈小强将事情对李鸿雁说了。李鸿雁不信，陈小强将自己的初稿拿出来递给她，李鸿雁看了几页，一下哭了起来，哭自己看错了人：“这都什么人儿啊，怎么做这种事？我李鸿雁真是瞎了眼，怎么没看透这个骗子？剽窃，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肖明军，我看不起你！”
“好啦好啦。鸿雁，你，你声音叫唤得再大他也听不见呀，有用吗？好啦好啦，你也别怪明军了，人家明军把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学习上，当然就没时间写情书了，对吧？人家哪像我呀，对吧？凡事要站在对方的立场多想一想嘛，是吧？你刚才说什么？对，剽窃？唉，什么剽窃不剽窃的，他是我哥们儿，帮他也是应该的嘛。别别别，好啦好啦，别这样啦。好好好，不要说那么难听好不好？谁跟谁啊，是不是？明军充其量也就只是个借鸡生蛋打肿脸充胖子，充其量也只能算抄袭。好好好，充其量也就是个，好好好，不说了……抄袭就抄袭吧，不就是抄个袭吗？我又少不了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对吧？好了好了，瞧，好啦，别——哭啦，好啦，唉呀，拜托了，别哭了好不好？这么漂亮的一张脸你这一哭，就不好看啦！瞧，你这……这，你这样我心里也不是个什么滋味儿……好啦，好啦，啊？别哭了，啊？好了，好了，好啦……别哭了——看，这才对嘛。你说说，你这哭得惊天动地的，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哭就能改变抄袭的事实？看，看，又来了，是不是？来来来来来，擦干了，对，这才对嘛。我都无所谓你还在乎什么？对不对？唉，我告诉你，我想了想啊，你说说，人家肖明军不像我，我是靠写情书为生的，这人呢，怎么说来着？对，人上一百形形**，干事业的以事业为重，叫化子呢以要饭为生，肖明军是什么？事业型，我就是个要饭的，人嘛，各有各的本事各做各的事儿，我现在只要不给林静写情书，就活不下去，人家肖明军……”
问题是，李鸿雁能不在意肖明军吗？岂止是在意，拿别人写的情书来骗取自己的感情，可恶。
李鸿雁慢慢停止了哭泣，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她对你怎么样？”
“谁？”
“还能有谁？”
“哦——冷若冰霜。”陈小强讪讪地。
“回信了？”
“没，”陈小强说，“子弹可能打偏了。”
最后一句话让李鸿雁破涕而笑，情绪说变就变。她一把抹去眼角的泪水，眼睛竟然泛起了柔情蜜意，刹那间居然变得火辣辣的，低了头，语气温柔：“那……陈小强，你……你给我写吧……”
陈小强怀疑听错了，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心想坏了，警惕地往小桥四周的夜色中看了看。李鸿雁对付王守一那一套，让陈小强有些怀疑她正在用来对付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