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9
陈小强家房子前面，是林淑娴家的房子，后面是一片茂密幽深没有围墙的竹园。山凹里就是陈家沟子，十几户人家，横七竖八不太有秩序地窝在沟子里，大多坐北朝南。村子东北，是一片丘陵，丘陵再远一些，是连绵起伏的大别山。村子西南是一片小平原，往南十余里，也是丘陵和山脉。西面的平原一直延展至三四里外的林家五塆，再往西，也是绵绵群山，跨过群山，就是红安县地界。
严冬时分，陈家沟子以东北绵绵大别山为屏障，挡住了刀子一样的北风；盛夏时节，窝在山沟儿里的村子向南敞开它的胸怀，又能尽情吸纳季风的吹拂。陈家沟子出村儿的小路就像随随便便扔在地上的裤腰带，雨天泥泞，旱天硬实，村子里的路也这样，曲曲弯弯，户户相连，将每户人家的破旧房屋，连同他们的命运和生活扭结在一起。村里小路边儿上，是一些曲里拐弯的梧桐、披头散发的槐树和安安静静的柳树，间杂着还有一些石榴树，橘子树，靠山脚的地方，才会看到高高大大的白杨。夏天整个村子被红花绿树掩映，但现在正值初冬，除了竹园和山坡上不算茂密的松柏和少数橘子树依然保持着本色，其它树木都已经落光了叶子。
站在村后的山坡上。远处，夏日时分被树木和庄稼遮没的自胡家洼流出，途经陈家沟子，流向竹林溪的小河历历在目，宛如一条闪闪发光的白练，向西一直汇入南北走向的竹林溪，一直奔着长江去了，似乎要去那里寻找什么，事实上河道的确连接着流水的归宿。近处，失去绿色呵护的陈家沟子破旧寒酸，多数人家仍然是颓败的土砖墙旧房子。房子的屋顶像倒扣在桌子上的**本，想要起飞的样子，像是随时准备飞离这个小山凹。是呀，如果你是一只麻雀，你就会恋着这片林子和这个村庄，如果你是一只鹰，你就会幻想着有朝一日能越过海浪般绵绵起伏的山峦飞向外面的世界。
山凹间的树枝上，石头间一些叽叽喳喳跳来蹦去的麻雀在那儿嬉戏，光秃秃的树枝间几只叫不上名字的留鸟在叫着，啼声里带着初冬时的清凉，风清云淡。
得向那些鸟，尤其是那些个头小巧玲珑，羽毛光洁漂亮，啼声清脆婉啭的鸟儿们学习。学习什么？——它们从来没有怨言，只有歌声，从来没有对别的物种产生过威胁并因此受到人们的喜爱和尊重。它们的个头、羽毛的颜色和形状、清越的啼声，哪一样不入心？向它们学什么？就这些吗？它们辛辛苦苦盖出精巧的房子，养育出和它们一样活泼可爱的孩子——是不是这些也是这个世界上女人们的生活？男人们呢，人类的另一半，则总是自以为多么了起，在陈小强这样的年龄，更多的时候，总是把自己比作雄鹰，陈小强一样的大多数男人——诚然，他还是个孩子，还不能称之为男人——都希望自己能有一副坚强的翅膀一双利爪，可以凭借它们捕获到更多食物？大多数男人都渴望有一副钢铁的翅膀，可以飞得更高更远。可是，高处有些什么？没有神仙，更没有神仙居住的楼阁。星星够不够吃？真地嘎嘣脆吗？太阳的金币月亮的银币够不够得着呢？飞得再远，那儿还不是跟这儿一个样，最终还不是得落下来化为白骨和泥土？
三个人站在坡上，陈小强居中，迎着初冬下午不太寒冷的风，极目四顾。陈小强左边是李鸿雁，右边是林静。大黄狗在他们身边绕来绕去，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一会儿又坐在那儿，坐着比站着高。
风吹过时，陈小强的侧脸像某位站在甲板上眺望大海的年轻船长，心中的鹰在盘旋。凉风吹过，面前起伏的山峦像是薄雾中的茫茫大海。林静和李鸿雁的长发随风扬起，像是刚刚降临人间的仙女，电视剧里就是这么演的。从更远处看，他们是山坡上三棵还没长高的小树，从更远处看，这里空无一人。
三人把身边的小世界和身外的大世界打量了一番，远眺了一次，评头论足了一回。说是评头论足，其实只是陈小强一个人在大放厥词，两位女同学更多的时候都一声不吭。陈小强大有指点江山的气派，内心暗流汹涌，左右美人相伴，一位皇后，一位妃子，还有一条大黄狗不离不弃……
从后山坡下来，穿过陈小强家竹园中的小路。林静打头，陈小强在中间，李鸿雁跟在他屁股后面，在他们前面开路的是上山时紧随其后的大黄狗小猛。
林静想在竹园里坐一会，经过竹园时，指使陈小强：“陈小强，我和李鸿雁有话说。”
陈小强很知趣儿地追上他的大黄狗，拐过墙角儿时，回头往竹园里看了看。
林静在竹园中的一块青石板上坐下来，她想静一静。陈小强家的什么她都不爱，却喜欢他家这片每一棵都有碗口粗的竹林。
林静说：“鸿雁，坐会儿吧。”示意李鸿雁在自己身边的青石板上坐下来。
“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吧，我还是站会儿。”
枯黄的竹叶从上面落下来，下午的阳光斜斜穿过竹叶和竹子的枝干，一些鸟在竹林中发出的清凉鸣叫，为这片葱郁的竹林制造出了另一种宁静。林静能够感觉到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她不太喜欢竹叶与竹叶的摩擦声，觉得有些刺耳，但没有说出来，也无法对谁说。她更喜欢对面山坡上松柏中传来的隐隐约约的涛声。不一会儿功夫，李鸿雁也被竹园迷住了，看林静的心思在别处，也敛起了翅膀把心神收住，尽情地享受着竹林带给自己的感觉。
两个人这样静了好一会儿，林静终于开口：“站着就站着吧。鸿雁，有些事我想得跟你挑明了。”
……
“你真喜欢他？”林静问。
李鸿雁看了林静一眼：“喜欢怎样？不喜欢怎样？”
林静幽幽地说：“我觉得你把我看成了你们的障碍。”
李鸿雁怀疑林静在试探自己，但她知道林静从来没给陈小强回过情书，所以有些半信半疑。
“你不要把我当成敌人。”看李鸿雁不吱声，林静接着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说到这儿，她停了一下，急忙回到正题，“再说了，毕竟我们同学一场，鸿雁，我的意思你明白？”
李鸿雁有些傻，愣愣地看着她，像打量一个陌生人。
林静抬起头看着她幽幽地说道：“另外，你也可以将我的话告诉陈小强，也算是我对他的一个交待，我觉得这件事还是挑明了好些。现在我们这种关系，你是不是也很难受？”
见林静这么说，李鸿雁突然明白了林静的深层意思。
李鸿雁也就释然了，敌意也顿时消除：“林静……真不好意思，你这一说，我……我才知道是误会你了，你别计较啊。”说完，走近林静，看了她一会儿，一伸双手，拉着了林静，把她从青石板上拽起来……
看着林静和李鸿雁手牵着手亲亲热热姐妹一样进了院子，陈小强大为惊讶，怎么回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