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仿若毫无羁挂的无情之人,带着永不停歇的桀骜,恣意飞舞着,永不知疲倦。
雪颜川。
雪色的大地上,灵力流窜得诡异至极。雪花肆意地飞扬,混杂着粗野的风声,恍若盛开的曼珠沙华,拥有着不言自喻的力量。
雪颜阁。
白衣的少年,安静地站立。更加素净的仙子,静静垂立在一旁。
“雪尘姑姑以为,眼下我族该如何取舍?”少年轻声发问道。
素净的仙子目光沉稳,缓缓道:“神主,我族自然以我族利益为重。主上对先主情深意重,是不会亏待我族的。先主仁厚,必是不忍我们如此。凌骁是凌川祭司亲手教导出来的,想来也是有些手段。心机深沉的凌崖祭司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年轻的主上?我也担心,此次,土佗族要乱一回,念着伊家,我们也该是帮衬帮衬。”
雪尘仙子语调平缓,平静地表达了宛主对待雪颜族的态度,雪颜族对土佗族该有什么态度,也消除了年轻的神主心底的疑虑与对土佗族的怜悯。毕竟,流川还是太年轻了,虽然,凌川当年成为土佗神主的时候,比他更为年轻。
少年目光一黯,低声道:“姑姑,流川不忍这样对待土佗族。如果有一天,其他的灵族这样对待我雪颜族呢?”
雪尘望着少年清秀的眉眼,沉声道:“流川,我们,别无选择。”
那些尘封的往事,被风雪剥落了满身的尘埃,明晃晃地浮现在雪尘仙子的脑海里。那时的主上,还是个明媚的二八少女,才刚从国破家亡的悲情中缓过劲来。不料,那一次去祭司台,她却险些被轮回之力吸入轮回。灵力强盛的主君在轮回之口救出了她,却也成了残破之身,因而,将一身的修为渡给了年轻的主上。主上因祸得福,成为了半灵之身。那时的自己,深深爱着倾,对于倾对主上地守护,嫉妒得发狂。甚至,还在梦里,杀过主上。
那些年轻的岁月啊!倾消逝了,她便不再年轻了。
流川看着雪尘仙子脸上的表情变幻,疑惑却又不敢发问。只低声说道:“流川记下了。”
雪尘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又道:“流川,你不要觉得不忍。还没有哪个灵族地神主,这样消逝在异族的土地上的。”
流川不再说话。巨大的沉默,似乎,比这雪来得更加凶猛。
良久,流川轻声道:“姑姑,你去歇着吧!流川知道会怎么做的。”
雪尘点点头,又道:“流川。”
白衣的少年疑惑道:“嗯?姑姑。”
雪尘又道:“罢了,我去歇着了。”说完,雪尘便离开了。
雪颜阁。
白衣的少年,兀自静默。洁白的背影,疏离而萧索。一阵灵力的波动,悠悠然而来。少年面色缓和,淡淡道:“星夜叔叔来了。”
灰色的衣袂,带着劲风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雪颜阁里。星夜君剑眉凌厉,眉上还沾染了几许雪沫。
星夜道:“你是如何决断的?”
少年敛眉道:“流川惭愧。”
星夜黯然,道:“要是倾还在就好了,可惜……”
那个和他交情深厚的灵,那个灵力卓绝的灵,终是不能再回来了。即使,是他视如己出的那个伊家的少年,也不知什么缘由,离奇消逝。
汀伊,你又会在哪里呢?
少年沉声道:“叔叔放心,我必不会亏待土佗族。有句话,流川不知当不当问?”
星夜道:“你说吧。”
少年低声说道:“叔叔如此在乎土佗族,如此在乎伊家,为何不去见见主上,当面和主上说说呢?雪颜一族的能力,毕竟还是有局限的。”
星夜神色哀戚,道:“我早已见过她了,可惜,她记不得我了。我自然是不会再去见她了的。罢罢罢,流川,就当我不曾来过吧,你没必要觉得惭愧的。也许,即使倾在,也不能阻止什么的。我从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少年低声,不甘心地道:“叔叔岂是池中之物?未免太过妄自菲薄了。主上,是个和气的灵,若不是那凌骁,主上何至如此?叔叔,你知道的,我很排斥那样做。阿措哥哥同我一同长大的情分,我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可是我却不能阻止这一切,叔叔,你帮帮流川!”
星夜听着少年越来越哽咽的语调,禁不住目光怅恍,然而,他亦只是摇头道:“罢罢罢,她这样做,自然是有她的道理的。毕竟,她才是最强大的祭司。流川,你不要忤逆她。她的决断,应该是不会错的。你这样看重同伊措的情分,我替他谢谢你。”
流川对于“她才是最强大的祭司”没有多想,只是对星夜君的态度突然的转变,感到疑惑。却又不知从何问起。至于星夜替阿措谢谢自己的这句话,他亦是知道,倾叔叔对于阿措的喜爱以及倾叔叔和星夜君之间的深厚情谊,并没有使他想到,阿措和星夜之间,可能存在着另外的关系。流川推测,可能是星夜用的激将法,更是忙不迭声地说道:“叔叔放心,无论流川多么无能,念在叔叔和先君的情分上,流川也知道会怎么做的。”
星夜哀伤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道:“谢谢你能这样想,流川。我很欣慰,你这样重情义。你让我想起倾了,他也会为你感到欣慰的。罢罢罢,我该走了。再会,流川。”
星夜走后,雪颜阁里,再度只剩下了流川。少年恍然失神。迷离的双眼,穿透了消逝已久的时光。曾经,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他会站在雪颜阁里,成为继任的神主。那时候,雪尘姑姑早已是倾叔叔的帮手了,灵族皆知雪颜倾和雪尘仙子。可是自己呢,只不过是个平常的灵族少年罢了。那样稀疏平常的日子,几乎让他以为,他这一生,就会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下去了。可是,在先君消逝之后,这个同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姑,却告诉自己:“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族的神主了。”
那一刻,比自己的仆从还要惊讶的,却是自己。
姑姑随即又说道:“很早之前,先君就已经定下来了。阿措也是知道的。”
然而,他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只有“阿措”这两个字,敲打着自己的心。
“阿措哥哥,你给姑姑带的灵蝶好生漂亮啊,你给我带来了什么啊?”那时的自己,是很喜欢阿措哥哥的,总觉得,他像月亮一样,那么明亮,那么舒坦。
阿措总会笑眯眯地看着他,道:“你猜啊!你最喜欢什么,我自然就带什么啦!”
那时的自己,最爱逃了夫子的课,跑到冰湖里去钓鱼了。每回听见阿措哥哥这样说,自己的脸就会红得发窘。
这时,阿措哥哥往往会说道:“瞧你急的,我给你带了鱼吻花的种子。”
那时,只是自己随口一句“好想知道鱼吻花是什么样子的”。阿措哥哥,温柔细心,那时,大家都喜欢他。倾叔叔更是做什么,都喜欢捎上他。如果阿措哥哥不是伊家的孩子,自己神主的位置,应该是他的吧。当年,谁不说倾叔叔视他为己出?
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像是偷了属于你的东西。我从没有觉得你已经消逝了,你一直都活着,活在我的身边,活在我的每一次的呼吸里。
可是,如今,我却要侵占你的家园。
阿措哥哥,你会怪我吗?
那一刻,流川恨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