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在转盘街,有个女疯子。
我知道他的意思:那个人,可能是我要找的。
转盘街在小镇的东面,街面有一些坡度,街巷狭窄。听了大庆的话,我马上赶到了那里。
在街上的几条胡同里,我反复地找了几遍,也没看到要找的人。
我不好再找了,再这样下去,我就像个疯子了。
回到舅舅家,舅舅依旧不在,即使我来了,他在家的时候也很少。
他总是有理由,生意忙、要进货、要看店。
而舅妈还是像过去那样,目光呆滞,语无伦次,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天,我听到她一直在念叨什么,开始我没听清,后来,我才听出来,是一个电话号码。
我依稀记得,那是舅舅以前用过的小灵通号码。
我意识到,她的病是心病,如果舅舅能对她说一句关心的话,比吃什么药都管用。
可是,舅舅会回心转意吗?
还有我的妈妈,她并不了解情况,却一味地把过错算到舅妈头上。
我甚至想找舅舅谈一谈,可是,谈什么,怎么谈呢?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怎么办?我要不要管舅舅家的事?爸爸妈妈过几天就要来了,他家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晚上,大庆请我到他家里作客,要跟我喝两杯。
他的家是一个三间平房,院子里堆着很多烧柴。
大庆的妻子名叫张萍,比大庆小两岁,也是一名工人,一个很纯朴很端庄的女人。
他们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我和大庆坐在炕上边喝边聊。
大庆的儿子,长得虎头虎脑的,才上小学二年级,他大概饿了,见到好吃的狼吞虎咽的。
我很为大庆高兴,他有这么幸福的家庭。
张萍很殷勤,不住地添茶倒酒。
大庆的儿子很快吃完了,张萍让他做作业去。
我们聊着聊着,说起了小镇的一些旧事,张萍说:“咱这地方虽然小,但是个有文化的地方,要饭的都带着钢笔。”
我听了非常惊讶。
张萍从小在镇里长大,对小镇发生的事都耳熟能详。
她说:“咱们镇上原来有个女疯子,挺年轻,长得也不赖,不知道为什么疯了。她念过书的,有一次我看到她胸前还挂一只钢笔呢。”
“钢笔?什么样的钢笔?”我惊问。
“这个,我倒是没注意,不过一个要饭的还带着钢笔,这是我唯一见到的一个。她拿那只钢笔挺稀罕似的,有人逗她,想要来看看,她就赶快把钢笔藏起来。”
我放下杯子。
大庆说:“我怎么没看到过。”
张萍说:“我也才看到过一次,后来就再没看她拿钢笔出来。”
大庆看我愣在那里,便端起杯:“孟涛,咱们喝酒。”
我端起杯……酒入愁肠,让我怎么咽得下去。
大庆的儿子在做作业,我们在说话的时候,他就竖起耳朵听。
我们又唠起了电影院的事儿。
张萍说:“都说那里闹邪,谁也不敢去。”
大庆说:“什么呀,我和孟涛前几天就去过,根本不是闹邪,电影院原来的赵伯还在那呢?”
张萍说:“是吗?那里还有人?不过,你别不信,这个电影院真挺邪的。”
她看到儿子瞪着眼睛在听,就说:“小孩子别听,去小屋写作业去。”
调皮的小男孩去小屋了,张萍放低声音说:“那里死过好几次人。”
大庆说:“这事儿确实是有。”
张萍说:“有一次有人在电影院里打架,捅死了一个人,还有一次着火,也烧死人了。”
“什么?”我一惊。
火!
那里真的起过火。
我的眼前又出现火光的幻觉。
我吃惊的样子,吓了他们一跳,我有些不好意思。
大庆说:“我怎么没印象呢?”
张萍说:“那个时候,你还在外地念技校呢。要说咱这地方,起个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那火也不大,就是烧死了人。”
她说的对,这个小镇地处林区,住平房的家家户户都存着煤和烧柴,起火不是什么稀罕事,每年过年时,大火小火的都能着个几次。
我问:“烧死的是个什么人?”
我有点担心,因为我从赵伯的话中,总觉得他有些事在瞒着我。
张萍说:“我也不清楚死的是谁,听说是个打更的。”
我松了口气。
张萍说:“你说这火烧得也奇怪,那天不是演电影,是有个歌舞团来演出,我正好去看了。歌舞团的人晚上就住在电影院里,后半夜不知怎么起了火,这些人也混蛋,光顾着往外抢运道具,也不张罗救火,结果把人给烧死了。奇怪的是,那火着的也并不大,第二天去看,从外面都看不出来什么,只看见墙外面有的地方熏黑了,收拾完了一点都看不出来。”
张萍这个女人很有意思,她知道的事情多,而且口才也好,说起这些事,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
她告诉我们,在电影院里,过去还有过一个轰动一时的文艺沙龙,他们中间,还出过一个有名的画家呢。但也有人说那是公安局破获的一个流氓团伙。
电影院?文艺沙龙?
难道和又和赵文瀚有关系?
再去电影院,我提出要欣赏一下赵伯的摄影作品,他很高兴,拿出一个木箱子,上面已经落满灰尘,他把箱子打开,里面全是他多年来的摄影作品,已经粘贴成册,装帧得整整齐齐。
我打开其中一本,那个时代的气息扑面而来。
八十年代的街头、八十年代的人生百态、八十年代的儿童和少女、八十年代的小贩,还有八十年代的花、树和风景。照片以黑白为主,间或也有彩色照片。
看着这一个个凝固的画面,我被深深打动了,这一幅幅图画,仿佛就是昨天街上的情景,当年那随处可见的一幕幕,到今天却成了一首诗、一幅画,让人感动得想落泪。
这么多年了,它们依旧保留在这旧箱子里,成了永远无法拭去的回忆……
我深深懂得它们的价值。
我看到一幅合影,一眼就认出个子高高的赵文瀚,他站在中间,还有四、五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面带微笑站在镜头前。
我问赵伯:“这幅照片都是谁啊?”
赵伯拿过照片,看了看,微笑起来:“这是我们文艺沙龙的成员。”
文艺沙龙?我惊讶地想:原来它真的存在,但为什么传说那是被公安局打掉的一个流氓团伙呢。
“您能给我讲讲文艺沙龙的事吗?”我问。
赵伯说:“你真想听,我告诉你,在那个年代,曾有一些年轻人,他们凭着对艺术的热爱,创办了一个轰动一时的文艺沙龙……”
他面带微笑,目光变得柔和,仿佛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我的思绪也随之飞去。
他娓娓的述说,为我打开了一个时代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