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同学会,班长说这是人数最全的一次。
我盼望着,那天能见到她。
待在舅舅家里,真让人感到气闷,我一早就出去散心。因为无处可去,便想去小河边坐坐,我很怀念这条童年的小河。
来到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我熟视无睹地穿过大街——即使在人海之中,我的心也总是孤独的。
在一家五金商店门口,我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工作服,背着一个工具袋。
我看着他时,他也看着我,我们都在思索着什么。
他试探着问:“你是不是……”
我眼睛一亮,认出了他:“你是大庆。”
他的眼睛也亮了:“你是孟涛……涛哥。”
我们同时伸出手来,紧紧握在一起。
他是我儿时的伙伴——大庆,我们两家是邻居,他虽然比我小一岁,但和我玩儿得最多的就是他了。
在还没上学时,我们就天天一起上山、下河,打琉琉儿(玻璃球)、翻纸牌,过年时一起放鞭炮,偷着学抽烟,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偶尔没钱买票就想办法混进去。
镇里有一条小火车道,有时我们找个钉子放在铁轨上,火车过去就把钉子压扁了,特别好玩,但有一次火车脱轨了(不是因为我们),我们就再不敢这样做了。
我们一起度过的,是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上了学之后,我和大庆一起玩的时候就少了,我们不在一个年级,但友情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我上中学时,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了好多,就把攒了多年的琉琉儿和画本,都送给了大庆。
我和大庆来到小河边,坐在石头上。
这条给我们带来童年欢乐的小河,依旧流淌着,只是岸边多了不少垃圾,不过水是很清澈的,家乡小镇里没什么污染企业,环境还是不错的。
能见到大庆,真的很高兴。我问他:“你这是去做什么?”
大庆放下工具袋,说:“我在班上,去买个车床配件儿。”
我问:“那,不耽误你事儿?”
大庆大大咧咧地说:“没事儿,上班也没什么大事。”
我笑着看着他,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
大庆拿出烟来,递给我,我说:“我不抽烟。”
大庆说:“不抽烟好,当时是我说不抽烟的,想不到现在抽烟的还是我。”
我们都笑了,在小时候,过年为了放鞭炮,都要买一盒烟,我们就这样学着抽烟,一盒不够就用压岁钱再买。我们通常买的是9分钱一盒的金葫芦牌香烟。结果大庆抽得胸口痛,说不敢再抽烟了,想不到今天他还在抽。
大庆点燃了烟,说:“我上技校后,就又开始抽烟,想戒都戒不掉了。你现在怎么样,从你搬走就没再见过你。”
我说:“凑合吧,我一直想回来看看你。”
大庆说:“我也想你,我经常做梦,梦到我们小时候。”
我又何尝不是。
大庆问:“你孩子多大了?”
我苦笑:“我还没结婚呢。”
大庆愣了一下,说:“你们大地方的人结婚都晚。”
我问:“你怎么样。”
大庆说:“我早就结婚了,儿子今年8岁。”
我说:“真羡慕你啊。”其实我的心里很失落,在恋爱问题上,我从来都是失败者。
大庆问:“你这是为啥事回来?”
我说:“参加同学会,二十年了,同学们想聚一聚,我也正想回来看看,想见见你,想不到一下子碰上了。”
大庆说:“咱这地方小,找个人好找。”
我们聊着聊着,聊起了小时候看电影的事,那时候,神奇的电影,对我们充满了诱惑。记得当时有一部武打电影《武当》,很难买到票,我们晚上就在电影院外面等着,好不容易才买到深夜场的退票,看到深更半夜才回家,免不了挨大人一顿骂。
不过这样我们也觉得值,第二天到学校讲起刚看过的电影来,真是眉飞色舞,让没看到电影的同学羡慕极了。
我说:“我来时看到了那个电影院,破得不像样子,想不到还放电影。”
大庆有些惊讶:“那里早就不放电影了,窗框都让人偷没了,想想真可惜,想看个电影都没地方看。”
我说:“不,那里还在放电影。”
大庆愣了:“不可能,多少年都不放电影了。”
这次发愣的是我了——那个电影海报,还有我刚买的那张电影票,是怎么回事?
我拿出电影票:“我昨天刚买了一张电影票,演一部法国老片,就是今晚的,你看看。”
大庆拿过电影票,反复看了半天,才说:“不可能啊,这个电影院早就废弃了,都说这里闹鬼,经常夜里能发出声音,有的说是一个女人在哭。有时还能看到亮光,早就没人敢去了。”
我心里的惊讶,无以言表。我又仔细看了那张电影票——是那种很陈旧的纸、劣质的印刷,上面的时间都是手工印上去的。
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呢?晚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大庆脸色有些变了:“涛哥,我劝你最好不要去,我听说……听说那里出过人命,没人敢去,还闹鬼……”
我说:“我不相信闹鬼。”
大庆说:“其实我也是听说的,不过……挺吓人的。”
我想,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那么多的噩梦都发生在我身上了。再说,我只想坐在电影院去看一部老电影,去找寻过去的回忆。即使这是一个骗局,他们也只是骗我两块钱,我相信不会有多少人上当的。
大庆犹豫着说:“涛哥,我想……”
我说:“大庆,你别再跟我这么客气,你就叫我孟涛就行。”
过去,我们俩都是直呼其名的,现在他一口一个涛哥,让我感觉生疏。
大庆点点头,说:“孟涛,你一定要去吗?”
我说:“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可做。”
大庆说:“那我就陪你一起去。”
我笑了,我太了解他了,就像他了解我一样。
我拍拍大庆的肩膀:“走,我请你去喝两杯。”
大庆背起包,站起来说:“不行,孟涛,到这了,我是主人,一定得我请。”
在一间小饭店里,我们要了两个菜,两瓶啤酒,边喝边聊。我们虽然从小一起玩,但一起喝酒还是第一次,因为那时候还小,我家搬走时我才上初二。
我们说起小时候的趣事:我们住的地方,紧靠后山,山脚有几个山洞,好像是过去挖的防空洞,很神秘很吓人,从来没有小孩儿敢进去过,我虽然不是那种很淘气的男孩儿,但好奇心非常强,我就撺掇大庆一起去山洞里“探秘”,大庆开始不想去,架不住我一个劲地劝,他终于答应了,我们准备了两只手电筒,大庆从家里拿了一把电工刀,做防身之用,就在一个晴朗的夏天的午后,开始了冒险之旅。
我们之所以选在白天,是因为此时心中的恐惧是最少的,但当我们进到洞里,感到那阵阵凉意时,我就知道我的想法错了——真正的恐惧,让你在阳光下都会瑟瑟发抖。
在山洞里,我们的手电筒的光线变得很微弱,走了好一段,我的眼睛才慢慢适应。
山洞里并不狭窄,地面很潮湿,洞顶不时地滴下水来,不时可以看到散乱的砖石和腐朽的木料。
因为恐惧,我们紧靠在一起,有一阵儿,我真后悔这个决定。这里除了手电光照到的地方,四周黑得吓人,我不知道我们会走到哪里去,会不会走到另一个世界——一个可怕未知的世界。
我怕洞里会出现什么怪物,或者出现青面獠牙的魔鬼,我更怕忽然在里面见到一具尸体……
此时,我不敢回头,回头也没用了,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那种无助而恐惧的感觉,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在我以后的人生中,这种感觉常常会有。
我知道大庆也很怕,我们都不说话,朝深不可测的前方走去。
那路好像怎么也走不完……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前方有了光亮,我们加快了脚步,越走,光线越强。
当我们走出洞口,阳光刺得我们睁不开眼睛,我们都长长松了口气,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们走出的洞口,是山脚下山洞中的另一个,原来这两个洞口是相连的,两个洞口相距大约一里多地。
大庆喝了口啤酒,说:“孟涛,我知道你爱冒险,咱俩那次进山洞,把我吓够呛,我真怕出不来了。”
我说:“我只不过是瞎琢磨,我心里也很害怕。”
我们又谈起那个老电影院,我说:“记不记得那个梳背头,画儿画得很好的那个人,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大庆说:“他好像姓赵,早就退休了。”
我说:“他老婆长得很漂亮。”
大庆说:“电影院后来生意不好,都开不出来资了,听说他老婆跟人跑了,再也没回来。”
听到这些沧桑往事,我叹了口气。
我问大庆:“今天晚上去,你会害怕吗?”
大庆说:“不会,其实当年那个防空洞也没什么可怕的。”
我点点头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冒险的事的。”
“干杯!”
我们这两个童年时代的好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