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舅舅家时,舅舅已经买了一个新的衣架,这个衣架是铁的,这回舅妈砍不坏了。
对衣服架的事,舅舅没有做一句解释,也许他不想说什么,家门不幸啊。
我听说有的精神病人,对什么都怀疑,看来舅妈就是这样的。
她怀疑有人害她,怀疑饭里有毒。她产生了幻觉,把衣架当成很可怕的东西,我想不出她为什么会这样,也许精神病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舅舅又逼着舅妈吃药。
我和大庆约好,五点四十分在老电影院对面街头的小胡同口见面,此时,天已经黑了。
大庆拿着一只手电,而我什么都没带。
我们一起向那个电影院走去,那里一片漆黑,哪里像放电影的样子。
如果真的放电影,我和大庆只有一张票,还要再买一张票,可是,当我们来到售票处,里面一丝光亮都没有,根本就没有人。
大庆疑惑地看着我:“你说这里放电影?”
我奇怪地四处看着,真的不像放电影的样子。
但是,我很快就发现,那个白天紧锁着的大门,现在锁是打开的。
我们相互看着,似乎在问对方:现在要不要进去?
我对大庆点点头,上前轻轻推开了大门。
一阵吱吱扭扭的声音,看来,这大门好久都没有打开了。
进了门后,里面是一团漆黑,我仿佛又回到少年时代探险的那个山洞。
大庆紧跟着我进了大门。
我们站住,眼前忽然一阵光亮,原来是大庆打开了手电筒,在手电筒的光线中,我的面前呈现一张满是皱纹,却眼神凌厉的男人的脸。
这是一张大幅的电影海报,画面上是贝尔蒙多,他双手举着一把手枪,盯着我们,海报上有电影的名字,叫《孤身复仇》。
我没看过这部电影,这应该是这个电影院上映的最后一批电影吧,在我家搬走的时候,这个电影院就很萧条了。
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是电影院前厅,两侧有楼梯,可以上二楼,二楼也有看电影的座位,放映室和办公室也在那里,是不让随便去的。
我们要进到放映厅,还得经过一道门,那门开着一道缝。
我向里望去,却吃惊地看到,里面有红红的火光,好像有烟雾从门缝冒出来。
我和大庆对视一眼,起火了?
大庆用手电照着,我推开了那扇门。
门吱吱扭扭地响着,等我们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并没有火光,只有墙边开着的几盏幽暗的红色壁灯。
大庆把手电关了,我们适应了一下,才看到,在幽暗中前面有一幅巨大的银幕,闪着幽幽的白光,还有一排排座位,整个放映大厅里,空无一人。
我仿佛穿过时光隧道,又回到少年时。
那时,每次放电影,放映厅里都是人声鼎沸,大人孩子的说笑声此起彼伏,常有坏小子在这里打架。
但是,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着期待,期待快走进神奇的电影世界中去。
我又想起了她。
那带着几分羞涩的微笑,那明亮的眼睛,殷切的目光,仿佛还在面前注视着我。
幽暗的电影院里,银幕上正上演着浪漫的故事,我坐在她的身边,感觉是那么幸福。
她的手,悄悄伸过来,碰到我的手,像触电的感觉……我的手心里,有了一只带着她的体温的青李子。
黑暗中,我偷偷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的脸红了。
那个青李子,真好吃,我永远忘不了那种酸中带甜的味道。
郑雪梅,你现在还好吗?每次想起她,我都想流泪。
“孟涛,我们找座位坐下吧。”大庆在一旁说。
我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
大庆问:“几排几号?”
我说:“11排6号。”
大庆说:“可我没有票啊。”
我四处看了看,说:“看来用不着买票了。”
大庆用手电照着座排号,很容易就找到了座位,我对这里还是很熟悉的。
11排6号,是相当不错的位置了,不偏不倚,离银幕不远不近。
我和大庆坐下来,这座位,这扶手,我都是那么熟悉,连天棚上吊灯的样子我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我仿佛又看到郑雪梅——那天,学校包场看电影,她的座位正好在我的旁边,她冲我微微一笑,那部电影,那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变得多么不同啊。
原来,我对她所有的回忆,都和这个电影院息息相关,这里,写着我的一段不可磨灭的记忆。
所以,我不知怎地,又转回到这个老电影院来。
“孟涛,我觉得不对劲,快到点儿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大庆看着表说。
大庆的话,打断我的沉思。
我四处看着,果然看不到有别人。我们正在心疑不定的时候,银幕上忽然出现了亮光。
一道光束,从二楼上的放映窗**出来,啊,电影开演了。
我马上就被电影吸引过去,不再怀疑什么。
我好像听到门响,可能是有观众进来。
这部老片子的拷贝被磨得有些花了,银幕上现出许多疵点,不过,还好,越往后演画质越好,我渐渐地进到剧情中。
看着这部电影,让我有一种幸福感,好像又坐在八十年代的电影院里,坐在她的身边。
这是老版的译制片——当年看的外国电影都是译制过来的,最好的译制片是上影和长影两个译制片厂出品的,能看到这两个厂的译制片,是一种享受。
现在的译制片就差太多了,口型都对不上,那种虚假做作的声音简直让人不可忍受,所以我宁可看字幕片。
因为,再也听不到那种动听的声音了,那已经是一种艺术,带着不随岁月流逝而改变的优秀品质。
电影在放映着,影片中的外国人都说着我们的母语,让我毫不费力地理解和欣赏,那些老配音演员的声音真动听啊,就连音箱里传出的轻微的电流声,都那么悦耳。
重看这部电影,我的记忆又复活了……往事,就像电影胶片,保存在这个老旧的电影院里,多年之后看到,画质还一样清晰。
这次我看懂了,原来这是一部间谍片,描写的是冷战时期两大阵营相互间明争暗斗的故事,剧中的主人公是一个科学家,他被绑架、被利用,身处险境,但决不向命运屈服,最后他历尽艰险,终于重获自由。
小时候净看热闹了。
看着电影,我暂时忘记了身边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电影中主人公已踏上逃亡之路,大庆忽然在我耳边说:“我想去厕所。”
我点点头:“你去吧。”
大庆起身出去了,我继续看电影。
又看了一阵,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大庆去了好久了,怎么还不回来?正好我也想去卫生间,于是我站起身。
眼睛刚离开银幕,有些不适应,我仔细地看着四周,没发现大庆,也没看到有别的观众。
我向通往卫生间的侧门走去,那里亮着一盏暗红色的灯。
我推开门,一阵冷风吹来。外面是一个露天的通道,通道尽头才是卫生间,也许当初设计时,怕有气味传进来,所以卫生间建得远一些。
这里也空无一人。
这是一个老式的卫生间,便池和水池都是用瓷砖镶的,那种很小的方形白色瓷砖,里面很干净,没什么气味。洗手池上方挂着一面锈迹斑斑的镜子。
我正洗手,忽然发现镜子里有个人影一闪,我向外看去,在走廊里,我看到了一个女人远去的背影。
她的头上,戴着金色的头巾,随风飘舞。
我松了口气,看来她也是去卫生间的。
从卫生间出来,一阵冷风吹过来。在狭窄的过道上,抬头就能看到一线天空。
这里我太熟悉了,小时候为逃票曾在这里跳过围墙。
快走到侧门门口时,我忽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我本能地向后退去,在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一声巨响,一个很大的物体落到地上。
离我只差一点点。
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看到,是一坨房檐掉下的巨冰。
好险,如果砸到我,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小镇属于高寒地区,在冬季,白天太阳将房顶上的冰雪晒得慢慢融化,顺着房檐淌下,太阳落山又冻上,形成冰溜子,天长日久越来越大,在早春季节,天气变暖,冻不住了,有时就会掉下来。
我惊魂未定,抬头向上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打紧,我吃惊地看到,电影院的一扇窗子里,闪出熊熊的火光。
火光中,有一个人影,在窗前挣扎着,仿佛在呼救。
那火光只闪了一会,就熄灭了,窗子里又变得漆黑。
我呆住了,心在嘣嘣地跳着。
当我回到放映大厅时,发现里面多了很多人,四周根本就没有着火的迹象。
电影还在继续放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