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五月的牡丹江农场，花开了，**绿了，树木抽芽了，候鸟回归了，明媚的阳光照在辽阔的大地上，一片生机勃勃。
下午3点，我就放羊回来了。每周一、三、五下午3点，是我为自己规定的地面演练时间，雷打不动。
我把羊赶到圈里，拿出一根**笔，在房前的空地上画了一个“起落航线”，并用7块白板摆出飞机着陆跑道。然后，手拿“初教-6”飞机模型，开始演练“起落航线”。我从起飞线松开刹车、加油门起飞开始，沿着“起落航线”一步一步演练，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动作程序、技术要领、飞行数据、注意力分配、飞机状态、运动轨迹……
此时此刻，“狼仔”又成了我的“铁杆僚机”，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始终保持1米×1米的密集队形，不前也不后，不左也不右，看着让人好笑。
我一连在“起落航线”上走了三遍，还对自己的熟练程度不满意，又开始走第四遍……突然，“狼仔”脱离了我的僚机位置，掉过身体，冲着院门“汪、汪、汪”地叫起来。
我停住脚步，回头向院门一看，有人来了。是丛场长，手里拎着绿帆布旅行包。丛场长身边还跟着一位陌生的军人，年纪和丛场长相仿，长得威武挺拔，气宇轩昂，手里拎着行李。
我一眼就看出这陌生军人是位老飞行员，急忙冲着“狼仔”打了手势。“狼仔”就不叫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陌生军人。
丛场长指着我介绍说：“这就是羊倌钟四平，从前是二团的飞行学员。”
丛场长又指着陌生军人说：“这是来和你放羊的赵柏桐赵团长，原来是L航校三团团长，现在调到我们Q航校任副参谋长。你就叫他赵团长吧，顺口。”
我向赵柏桐敬个军礼，急忙走过去，紧紧地握住赵柏桐的手：“欢迎赵团长！欢迎赵团长！”然后，从赵柏桐手里接过行李。
丛场长说：“赵团长和我是老同学，新中国第一期飞行员。抗美援朝空战中，赵团长击落9架敌机，创造了中国空军击落敌机的最高记录，被称为‘空战之王’，闻名全国，当年受到过**的夸奖……”
赵柏桐急忙摆手拦住了丛场长：“老丛啊，这屁大点事你咋见谁跟谁讲呢？陈芝麻烂谷子，还提它干什么。说到底，我现在就是个羊倌。”
丛场长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柏桐指着地上摆着的跑道问：“小同志，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答：“报告赵团长，我正在演练起落航线。”
丛场长说：“小钟同志是个飞行谜，来到农场放羊也忘不了飞行，一直随身带着飞机模型，随时随地就拿着模型演练一番，隔三差五还要画上起落航线演练演练，练得很刻苦，很严格，搞错一个动作都要重来一遍。”
赵柏桐大笑起来：“好啊！好啊！中国飞行员一代又一代，都是**这种精神练出来的。”
我说：“赵团长，希望今后能得到您的指教。”
赵柏桐说：“好，好。”
咩、咩、咩……羊圈里的羊突然叫唤起来。
赵柏桐走到羊圈前，亲昵地看着羊们，自然自语地说：“**想不到，一晃30多年了，我又回来当羊倌了。看来，这就是我的命啊！”
我惊讶地问：“赵团长，您过去也放过羊？”
赵柏桐说：“放过。我7岁就给地主放羊，一放就是5年。那时，我父母都不在了。后来，姐姐也不在了。我就把羊当做了我的唯一亲人，每天和羊有说不完的话。冬天夜里冷，我就抱着小羊羔睡觉取暖。”
夜里，我躺在床上睡不着，见赵柏桐也没睡，就问：“赵团长，您是飞行团长，应该在塔台上指挥飞行，或是驾机飞行，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放羊呢？”
赵柏桐反问：“你是飞行学员，为什么也跑到这里放羊呢？”
我说：“我爸是走资派呀，走资派的儿子开飞机，部队不放心。”
赵柏桐说：“我和你的原因差不多。”
我说：“你是孤儿，一个亲人也没有，谁能影响你飞行呀？”
赵柏桐沉吟片刻：“是我妻子。”
我惊讶地问：“赵阿姨怎么了？”
赵柏桐说：“她是****报记者，对空军学毛著庸俗化有看法，给**写内参，提出反对意见。中央**领导说她是中**特务，把她抓了起来。”
我问：“说赵阿姨是中**特务，有证据吗？”
赵柏桐说：“没有。她**在清华大学读书时就开始信仰****，秘密加入了****，成为清华地下**骨干，冒着生命危险为**做了很多工作。北平一解放，她就被派到****报社当记者，当时只有21岁，是****报社最年轻的女记者。20年来，她一直在****报社当记者，刚直不阿，敢说**话，写了大量的优秀文章，怎么突然就说她是中**特务呢？让我无法接受。现在我想明白了，其实，就是想抓她，堵住她的嘴，不许她再说**话。”
我问：“赵阿姨被抓走多长时间了？”
赵柏桐说：“两年多。”
我问：“她关在哪儿？”
赵柏桐说：“我去北京打听过，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是生是死不知道……唉，一提这事我心里就堵得慌。”
我说：“那就换一个话题，讲讲抗美援朝空战的故事。”
赵柏桐沉默一会，自言自语地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没什么好讲的。”
丛场长说：“小钟，赵团长一路奔波很辛苦，该休息了。要听空战故事，以后再听。”
以后，我天天催赵团长讲空战故事，赵团长就是不讲。一天夜晚，赵团长被我的诚意感动了，只好说：“空战的故事多了，从哪讲起呢？”
我说；“从您第一次击落敌机讲起。”
赵柏桐思考片刻，说：“好吧。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参加空战是1951年11月4**。那天上午，敌机F—84、F—86，6批128架，齐头并进，北犯清川江、定州、博川。还有两批50架在价川、宁边方向策应。我们7团起飞22架米格-15升空迎敌。飞到清川江支流上空，大队长牟之键首先发现敌机，命令我们投掉副油箱，加大速度向前飞。我仔细观察，看到这些像“佩刀”的敌机正向海上窜去。这就是**空军号称最先进的F—86E型。牟之键下达命令后率先攻了过去。我是3号机，率僚机范千驰紧随长机组也跟了上去。范千驰首先对敌机开炮，敌机整齐的队形一下子就被冲散了。我俯冲速度过大，掉进了20多架敌机中间，这时，几架“佩刀”都把机头对准了我。我猛拉一杆，向斜上方冲去，一道道弹光从我机翼下掠过。等我回过头来，僚机范千驰和**米格飞机都不见了，我陷入敌机的重围中。这时我看到4架敌机正在左转弯，露出一个空档。我一个半**就冲下去，顺势咬住一架紧追不放。敌机左转，我也左转，终于把敌机套进了光环，按下炮钮，三炮齐发。随即猛拉一杆，躲开了敌机的炮火。弹从我机尾下飞了过去。由于拉杆过猛，我的飞机失速进入了螺旋，瞬时跌落了几千米！我在300米才改出螺旋，拉杆向高空冲去。我向下扫了一眼，发现被我击中的那架F-86已扎进江**的泥滩，还在冒黑烟。敌机看到形势不利，掉转机头向永柔西南方向逃去。我盯住一架就跟了上去，逼近后一按炮钮，击中敌机油箱，凌空爆炸。我还想乘胜追机，耳边响起了指挥员返航的呼叫。我只好掉头返航。”
我侧过身兴奋地说：“第一次空战就击落两架F—86，**了不起！”
赵柏桐说：“第一次空战，只是小试牛刀。几天后与**空军又一次进行了大规模空战，双方参战飞机达200多架。**空军以F—86E新型战斗机为主力。这次才是硬碰硬的较量！”
我急切地说：“快讲讲这次空战。”
赵柏桐说：“那天下午我们**师第一次全师起飞作战，出动42架米格-15，配合苏联空军4个团的兵力进行反击作战。当时，美**批160架准备袭击泰川、博川、顺川等地区的交通运输线，对志愿军后勤补给进行空中打击。空中指挥员命令：7团22架为攻击队，9团20架为掩护队，从9000米高度进入战区！全师42架搜索前进。
“我们飞到顺川、清川江口上空，美军20架F-86E型战斗机迎面过来。空中指挥员命令：7团攻击，9团爬高掩护！我立即率领全大队投入攻击。前面的敌机被我另一队机群打散，四处逃窜。巧得很，这时从另一空域钻出两架敌机，我咬住敌机的尾巴，瞄准开炮，这架F-86当即中弹，掉进了大海。我立即上升追赶敌僚机。敌僚机做俯冲转弯，企图逃跑。我也跟着做个俯冲转弯，紧紧咬住不放，一会儿就追到了有效射击距离，炮钮一按，敌机就冒着浓烟栽了下去。前面又突然冒出几架敌机，正使用“蛇行”的老办法逃跑。我紧跟上去，瞄准了一架F—86迅速按炮钮，炮弹竟没有射出去，原来炮弹打光了，敌机趁机逃走。我在返航途中，突然遭遇到4架敌机的偷袭，飞机多处中弹，**纵失灵，迅速坠落，我立即跳伞弹出飞机，才逃过一劫。”
我问：“您受伤了吗？”
赵柏桐说：“没有。**擦着我身边飞来飞去，飞行服都穿了好几个洞，愣是没打中我。”
我问：“后来的空战中您受过伤吗？”
赵柏桐说：“受过。有一次空战我胳膊都被打断，血流不止，差一点丢命。”
我说：“空战一定打得更激烈。”
赵柏桐说：“是。那天**空军F-86、F-84飞机6批116架向北进犯。我们7团24架米格—15在团长孟进的率领下，升空迎敌。飞到清川江上空，我发现16架敌F-84战斗轰炸机干完了坏事，正悄悄地溜向海面上空，立即向孟进报告。孟进也发现了敌情，立即下达命令：抽掉副油箱，一大队攻击，二大队掩护！我立刻压坡度推头，率领着一大队的米格—15扑向敌机。我咬住了两架敌机，瞄准其中一架正要开炮的时候，这两个狡猾的敌人使出了一个险招——海上超低空飞行，一头扎了下去。前面的6架敌机，也猛然来了一个上升急转弯，调过头来咬尾。我回头看看，自己的僚机正紧跟在后面掩护，便一推机头，急追下去。敌机还在下降高度，1000米、500米、300米……我步步紧逼。眼看就要贴近海面了，敌人双机终于沉不住气了，慌忙把飞机拉起。机会来了，我果断开火，连发命中，敌人双机起火堕入海中。
“这时，6架敌机已经瞄准了我的飞机，正要开火。我的僚机范千驰先发制人，对准前头的敌机三炮齐发，敌机立刻凌空开花。我躲过一劫。但范千驰却陷入5架敌机的重围中，处境十分危险。我做了一个急上升转弯，想去营救僚机范千驰。突然，从头顶冲下来2架F—86，还没等我做出反应，一串**已经**过来，眼看着右侧机翼被**穿了七、八个弹眼，飞机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好在**纵没有失灵。我加满油门，驾驶着受伤的飞机做了一个大仰角跃升。2架F—86也把飞机拉了起来，紧紧咬住我不放……
“范千驰面对5架敌机，左突右冲，再次开火，又击落一架F—84。这时，2架敌机同时向范千驰射击，**像雨点一样飞过来，飞机中了20多发**，其中一颗**从范千驰头颅穿过，飞机顿时失去了控制，坠入大海，范千驰壮烈牺牲。
“4架F—84又加大油门，向我追杀过来。我连续几个特技动作，摆脱了敌机追击，绕到后面咬住了2架F—86，把前面那架套在光环里，按动炮钮，三炮齐发。那架飞机被打得凌空爆炸，后面那架F—86被爆炸碎片击中起火，也坠入海中。几乎在同时，偷袭过来的4架F—84也向我的飞机猛烈开火，**像雨点一样打在我的飞机上，飞机不停地颤动，**纵油门的左臂也流血不止。
“这时，4架F—84又追了上来，非要击落我不可。我飞机上的炮弹已经打光，要想保存自己，只有跳伞这一条路可走。狗**的，只要飞机还能**纵，老子决不跳伞！我在心里骂道，迅速采用特技动作摆脱敌机攻击，当高度爬到10000米时，4架F—84已经被我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我**着左臂的伤痛，咬着牙把遍体鳞伤的飞机飞回了机场。飞机在地面刚停住，我就昏倒在座舱里。
“机械师数了数我飞机上的弹眼，大大小小总共有56个，伤心地坐在地上哭起来，边哭边说，要不是苏联飞机防弹性能好，赵大队长就回不来……
“我在医院养伤，****报年轻的女记者银梅来医院采访我。我和银梅就认识了，后来她成了我的妻子……”
汪、汪、汪……“狼仔”在外边突然狂吠起来，打断了赵柏桐的话。
我急忙拉开灯，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大声叫道：“赵团长，外面有狼！”
赵柏桐把被子一掀，也跳下了床：“快，拿手电筒！狼怕光！”
我急忙从床头**起了五节长的手电筒，赵柏桐顺手**起了一把钢钗。两个人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冲了出去。手电筒雪亮的光芒射在门外的地面上，一时间，我和赵柏桐都愣住了：一只大灰狼倒在血泊中，四条腿还在挣扎，“狼仔”死死地咬住了大灰狼的喉咙不放……渐渐地，大灰狼的四条腿就不动了。
赵柏桐把钢钗扔到地上说：“狼死了。”
我说：“这已经是死在‘狼仔’嘴下的第三只狼了。”
赵柏桐感叹：“‘狼仔’是好样的，应该叫它战斗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