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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倪祖光结束了为期一年的航空后部队生活，告别了硝烟弥漫的前线，告别了漂亮的歼-6，告别的亲爱的YSY团战友，恋恋不舍地离开发巫家坝机场，回到了S航校三团。
柳殿元团长设晏为我和倪祖光接风洗尘。空勤灶平时是不许喝酒的。柳团长破例让炊事班准备了“茅台”。每个餐桌都摆上了“茅台”。柳团长亲自为我和倪祖光斟酒。
柳团长说：“你们的表现，YSY团的吴团长跟我介绍了，非常出色，都是YSY团的飞行技术尖子，无愧于飞行教员这个光荣的称号！你们保证了飞行安全，出色地完成了歼-6改装任务和战斗值班任务，钟教员还配合孙晓晖中队长击伤一架米格-23，荣立了一等功，事迹上了报纸，为我们S航校争了光，为我们三团争了光，我代表全团向你们俩表示感谢和祝贺！来，干杯！”
柳团长举起酒盅，和我们俩一一碰了酒盅，然后一扬脖，就把一盅酒喝了下去。
我和倪祖光也学着团长的样子，一扬脖，把一盅酒喝了下去。
第二天，干部任职命令就下来了。任命我为飞行二大队长三中队中队长；任命倪祖光为飞行一大队二中队中队长。
几天后，我奉命执行从陆良到贵阳的转场飞行任务，将三团一架发动机工作时间到限的米格-15送到贵阳飞机修理厂，更换发动机并对飞机大修。
从陆良到贵阳，航程700多公里，空中要飞行一个多小时。航路下面，群山连绵起伏，地形十分复杂，一旦飞机空中停车，很难找到迫降场。航路上，常常乌云密布，阴雨绵绵，气候条件极其恶劣。所以，这次转场飞行对我来说是一项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我飞行准备非常认**，把飞行中可能出现的特殊情况，诸如：空中停车、场外迫降、**跳伞、中途返航、迷航、电罗盘故障、全罗盘故障……都仔细地准备了无数遍，确保空中遇到任何特殊情况都能沉着应对，镇静自若。
我起飞后，很快就飞到了贵州境内。航路上的云量逐渐增多。我驾驶的飞机多数时间都是在云中和云上飞行。
我在云缝中观察到明隆县城时，听到大队长尹得富询问：“051的位置？”
我回答：“明隆上空。”
大队长询问：“天气情况？”
我回答：“云量7个。”
大队长提示说：“云中飞行注意保持好航向和飞机状态。”
我回答：“明白。”
大队长又询问：“051发动机工作情况？”
我回答：“正常。”
我的话音刚落，突然觉得飞机一阵抖动，顿时失去了推力，发动机声音也小了，并有振动声音。我立即扫视发动机各个仪表，转速迅速下降，煤油压力和喷气温度也在快速下降。我急忙向前**门，不起任何作用。
我迅速做出了判断：发动机空中停车！
面对空中停车，我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飞机高度：8000米。我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一边收油门、提起停车手柄，一边向大队长报告：“051空中停车。”
突如其来的险情让大队长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051，你说什么，再复述一遍？”
我说：“051空中停车。”
大队长急忙问：“你高度多少？”
我扫一眼高度表，回答：“7800。”
大队长命令：“立即下降高度到6000，进行空中开车。”
我回答：“051明白。”
随即**纵飞机下降到6000米，把速度调整到320公里/小时，把空地开关扳到空中点火位置，在心中默默地数了10个数，柔和地按下了停车手柄。转数和喷气温度竟没有丝毫变化。
我皱起眉头想：“糟啦！没开起来！”
随即向大队长报告：“051开车失败！”
大队长询问：“051高度多少？”
我回答：“5200。”
大队长命令：“051进行第二次开车！”
我回答：“明白。”
我随即再次实施空中开车。结果又没开起来。
我立即报告：“051第二次开车失败，请指示。”我说这话时，已经对空中开车失去信心，迫降又不可能成功，我想到了弹射跳伞。
大队长询问：“051高度？”
我回答：“4300。”
大队长命令：“051进行第三次开车！”
我回答：“发动机出了严重问题，开车已经无法成功。请求跳伞！”
大队长思考了片刻，发出命令：“051立即跳伞！”
我接到立即跳伞的命令，迅速拔掉保险销，猛推抛盖手柄。座舱盖“嘭”地一声就飞走了。强大的空中气流把我吹在座椅上一动也不能动。我用力握紧弹射把手，心中默默数着数，1、2、3……发现跳伞弹射**竟没有工作，自己还坐在飞机座舱里。我再次握紧弹射把手。还是没有弹射出去。
我这才意识到：“跳伞弹射**失灵！”
这是很难遇上的事情，竟让我遇上了，我顿时紧张起来。
眼下，留给我的路只有一条：“在山地中迫降！”
历史的经验告诉我：喷气式飞机在山地中迫降百分之百要失败！
可现在我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有百分之一的生存的希望，就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总不能等死。这样一想，我就多少轻松了一些。
空中强烈的气流吹得**在座椅上不能**纵飞机。好在我已经有过一次应对飞掉座舱盖的经验，迅速把身体缩下去，把头低下来，避开了迎面的气流，把双脚重新踏在方向舵上，**纵飞机做蛇形飞行，渴望寻找到一块相对平缓的山坡，好让自己和飞机迫降时别摔的面目全非，惨不**睹。
突然，我在左前方的山谷中发现一片清澈的湖泊，湖泊不大，湖泊东岸是平缓的湖床，湖床前面100多米处就是一片森林。我眼睛一亮，心想：“只有迫降到湖床上，还有生存下来的一线希望！”
我随即投掉了副油箱，**纵飞机向湖床滑翔。开始，我怕目测低，落不到湖床上，一直保持300公里的速度滑翔。中途，我发现目测高了，担心飞机接地后，可能要冲进那片森林里，立即放下襟翼，一边做侧滑修正目测，一边锁紧安全带，关闭蓄电瓶电门。
高度下降到30米，飞机刚好滑进湖泊，我觉得目测做的很理想，就把视线转移到湖面上，提起停车手柄，拉杆做着陆。整个着陆过程，我都看着湖面，尽力把飞机状态拉得很大。飞机刚一飘过湖面，就在湖床上接地了。转眼间，飞机就冲进了湖床前面的那片森林。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苏醒过来。天色已经黑透了，还下着大雨。
“我这是在哪？”我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前像蒙着一层纱布，看东西模模糊糊。我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怎么了。我试探着用手向前摸，摸到了飞机座舱正面的仪表板。再往两侧摸，左手摸到了副翼助力器开关、油门，右手摸到了驾驶杆……
我这才恍然大悟：我在飞机座舱里！
慢慢地，我回想起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我在山谷的湖面上做迫降，飞机飘过湖面，落在了湖床上……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我告诉自己：我还活着！
接着，我就感觉到五脏六腑疼痛难**。我知道自己受伤了。是内伤。很重。必须赶快出去找人。否则，自己就会死在座舱里。
我**受着内脏的剧烈疼痛，解开安全带，脱下救生伞，吃力地往座舱外面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出座舱。
我站在机翼上，影影约约地看见自己的飞机落在了一片茂密的森林里。胳膊粗的树干被飞机扫倒一片。
我从机翼上跳下来，在密林中跌跌撞撞地走了十几步就摔倒了。我想站起来再走。努力几次都没站起来。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开始艰难地向前爬。爬了十几米，就再也爬不动不了……
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我被浇成了落汤**。我不想死在这里，张开嘴大喊：“来人啊——”
声音小的像蚊子叫，连我自己都听不见。我突然想起了身上的手枪。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手枪从枪套里**，吃力地举起手枪，手在不停地颤抖。我想把手枪里的八发**都射出去。可我的手连拉枪栓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我用双手握住枪柄，用牙齿咬住枪栓，才艰难地把**顶上膛。
我冲着漆黑的夜空扣动了板机，叭、叭、叭……打完第八发**，我又昏死过去……
我再次苏醒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
我躺在四平八稳的病床上，鼻孔里插着氧气管，两只手背上也连着很多输液针管。眼前站着一个戴着白色大口罩的年轻女**，正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我。
女**见我睁开了眼睛，兴奋地叫了起来：“醒啦！醒啦！”
很快，好几双眼睛都出现在我面前，惊喜地看着我。我和几双眼睛对视着。有一双眼睛我很面熟，但想不起是谁的眼睛。
大队长尹得富说：“我，我是尹得富。不认识我吗？
我终于认出了大队长尹得富。我望着尹得富，眨了一下眼睛，没说话。
我突然感觉口渴，想说：“大队长，我要喝水。”
我微微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感觉全身像压着千斤重担，很累很累，睁眼睛都是一件很累很累的事情。我慢慢闭上了眼睛，又昏睡过去。
早晨，和煦的阳光洒满了病房，也洒在我的脸上。我被刺眼的阳光撩醒了。大队长尹得富和一位女**守在我身边。
我一眼就认出了尹得富，气若游丝地问：“大队长，我这是在哪？”
大队长说：“在LSQ野战医院。”
我问：“我怎么在这里？”
大队长反问：“你还记得转场飞行吗？”
我呆呆地望着大队长，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
大队长又问：“你还记得飞机在明隆上空突然停车，你两次开停都没有成功，我命令你立即跳伞的事吗？”
我好像想起什么，眨了眨眼睛。
大队长见我眨了眼睛，就兴奋起来：“我，你是记得的！后来，你在湖床上迫降，飞机冲进了森林里，你受伤啦，是当地老百姓把你送到LSQ医院抢救。现在已经脱离危险。”
听了大队长这番话，我的记忆慢慢地恢复了，我想起了转场飞行，想起了飞机空中停车，想起了大队长命令我立即跳伞，想起了在湖床上迫降……我觉得自己的额头上有什么东西箍着，用手轻轻一摸，发现自己的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我问：“大队长，我的头怎么了？”
大队长说：“给你做了开颅手术，取出了里面的血块。”
大队长又说：“你的右肋骨折了三根，腹部也被打开了，把破**的肝脏缝合好了。老院长亲自主刀，手术很成功。”
听完大队长的讲述，我就傻眼了，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才回过神来。我心里难过极了，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慢慢地流了出来。我知道这回自己的身体受到了致命性的打击。我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上天飞行了。我热爱的飞行事业才刚刚开始，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任热泪横流，浸湿了雪白的枕头。
大队长说：“我，不要难过。我们都在关心你。张校长和柳团长多次打电话询问你的伤势。听说你已经醒过来了，非常高兴，要来看你呢。”
听了这话，我有一种愧疚感，眼泪流得更凶了。
当天下午，张校长、柳团长来到医院看望我。我紧紧地握住张校长和柳团长的手说：“校长、团长，我没做好……”说到这，就哽咽住了。
张校长摇着我的手说：“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表现的非常出色。”
柳团长说：“喷气式飞机在那么短的湖床上迫降，能保住飞机和生命，史无前例，简直是一个奇迹！”
听到张校长和柳团长的话，我感到莫大的欣慰和鼓舞，我问：“校长，团长，我伤好了还能上天飞行吗？”
张校长笑着说：“你能活着就是奇迹了，不要想那么多。”
柳团长也笑着说：“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安心治疗，排队一切杂念，什么也不要想。”
我微微地点了点头。
一周后，我的病情稳定了，从抢救室出来，住进了普通病房。我依然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小**都要女卫生员帮助，让我很是难为情，眼睛都不好意思睁开。
我知道自己就是伤好了，也是个残废，再也不能驾驶战机翱翔蓝天。我想，我是为蓝天生的，离开蓝天，生命还有什么意义？想到这，我悲痛欲绝，恨不能找到一只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时，我的妻子郑一霞赶到医院，见我伤成这样，扑到我们的怀里哭起来。我笑着安慰妻子说：‘没事没事，我的胳膊腿都好好的，伤好了还能飞行。”
妻子信以为**，就不哭了。
郑一霞天天陪着我，给我极大的安慰，让我打消了死的念头。
一晃，两个月就过去了。在不知不觉中，我的伤病已经痊愈。我剃光的头发已经长起来，浓密的黑发把开颅手术留下的疤痕盖的严严实实，和从前一样，看不出任何破绽。除了体质有些虚弱外，我外表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大队长尹得富、副大队长章天浩和中队长徐爱群千里迢迢来医院看望我，嘱咐我要安心在医院治疗，什么也不要想。
大队长他们走后没几天，我就被转到昆明空军医院，在那里进行了全面身体检查。
一切正常。
几天后，昆明空军医院安排我去四川灌县空军疗养院做康复疗养。
我问医生：“要疗养多长时间？”
医生说：“不好说，这要看你的身体康复情况。”
我问：“康复好了我还能上天飞行吗？”
医生笑着说：“不能。”
我似乎已经猜到医生会这样回答。我想每个医生都会这样回答。
我和妻子郑一霞从昆明上火车，向南走了一天一夜，穿过无数高山与河流，隧道和桥梁，平安到达了成都。
我们下了火车，坐上汽车又向西跑了一个小时，过了青城山，就到了空军灌县疗养院。
灌县疗养院风景很美，到处都是飘香的栀子花，翠绿的冬青，遮天蔽**的法国梧桐，还有五颜六色的盛开着的花朵，时而小桥流水，时而曲径通幽，时而蜂飞蝶舞，时而小鸟鸣唱，**是个修心养性的世外桃源。
尽管有妻子陪护，我还是感到孤**。
我是一只落地的雄鹰，受伤的孤雁，落伍了，掉队了，再也飞不起来了，未来一片茫然。住在这里我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感觉，白天无所事事，晚间彻夜难眠。
这些年来，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蓝天，爱上了飞行，爱上了飞行大队热火朝天的生活。我从前不只一次地想过，我是为蓝天生的，我的一生都要在蓝天上飞行，我要把蓝天当作我生命的舞台，一直飞到不能飞为止。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想过。
突然有一天，我的翅膀折断了，再也不能上天飞行了，曾经翱翔蓝天的雄鹰变成了只能在地上缓慢行走的笨**，就像一位前程无量的画家突然失去了灵巧的双手，就像妩媚多姿的舞蹈家突然失去了修长的双腿，这种打击对我来说是致命的，残酷的，让我无法面对，无法接受，无法摆脱。痛苦，悲伤，压抑，空虚，寂寞……我的神经时刻被折磨着，噬咬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