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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飞行一大队安排休息。吃过早饭，我们就络绎不绝地端着军用脸盆来到洗漱间洗衣物，两排水池都挤满了人，边洗衣服边说笑，很是热闹。
我正在搓洗一件白色衬衣，手上都是肥皂泡沫，有人从后面**的腰，我回头一看是诸葛京冬，问：“有事吗？”
诸葛京冬眨了眨眼睛，光笑，没说话。
我急了：“啥事快说！”
诸葛京冬一脸神秘：“好事，你出来一下。”说完，转身走出洗漱间。
我急忙冲干净手上的肥皂泡沫，甩了甩手上的水，追了出去。一到走廊，我就看见诸葛京冬从大队贮**室门口伸出脑袋，向我勾手指头，我急忙钻了进去。
一大队贮**室灯光昏暗，四面墙壁都是木头架子，架子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皮箱、柳条包和各式各样的提包，还有一些散放的棉皮飞行服、军大衣、高腰狗毛飞行靴等。我进去就问：“啥事搞得这么神秘？”
诸葛京冬把右手食指放在自己嘴唇上，嘘了一声，小声说：“你把门顶住，别让别人进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我心领神会，急忙用后背把门顶住。诸葛京冬走到木架前，从军衣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钥匙，打开自己提包的锁头，哗一声拉开提包拉链，从里面取出一架135照相机，很自豪地在我眼前晃了一晃。
我兴奋起来，小声问：“你怎么有这个？”
诸葛京冬小声说：“从家带来的。到了飞行大队，听苏政**说不许穿飞行服在飞机上照像，就没敢声张。”
我问：“有胶卷吗？”
诸葛京冬说：“有一卷，能照36张。”
我说：“太好了！我妈每次来信都向我要穿飞行服坐在飞机上的照片。”
诸葛京冬说：“我妈也来信向我要。今天正好休息，我们俩带着照相机出去照相。”
我说：“把孙晓晖和李小响也带上。”
诸葛京冬说：“同时去四个人目标太大，被领导发现不好办，没收相机不说，还要做停飞处理，一辈子的前途就毁了。还是我们俩先去，悄悄地干活，照完再叫孙晓晖和李小响，两个两个去，今天一午我们班六个人都能照上。照完我就请假去镇照像馆冲洗照片。”
我问：“班长你也叫？”
诸葛京冬说：“那当然！我们是一帮一，一对红，怎么能不叫呢？”
我说：“你不怕班长向苏政**打小报告吗？”
诸葛京冬说：“这回不会。班长说，**写信也管他要穿飞行服的照片，我主动给他拍照，他感谢我还感谢不过来，怎么能打小报告呢？”
我说：“既然这样，那就叫上班长吧。你看我们去哪里照？”
诸葛京冬说：“当然去机场，只有那里有飞机。”
我说：“机场有警卫排站岗，哨兵不让我们照怎么办？”
诸葛京冬说：“警卫排有个老兵是我北京老乡，找他肯定好使，这事包在我身上。”
我说：“那就抓紧时间行动吧。”
诸葛京冬说：“我们这就回宿舍穿皮飞行服，然后把军衣套在外面，飞行帽**在怀里。”
我说：“机场路挺远，来回要走一小时。为了节省时间，我看还是先和孙晓晖打个招呼，让他和李小响过半个小时悄悄地去机场照相，你看怎么样？”
诸葛京冬说：“那也好。现在就行动吧。”
说完，我俩悄悄地溜出大队贮**室……
机场停机坪上，50多架初教-6飞机整齐排列，机身都盖着帆布衣裳。机场四周是两米深、三米宽的壕沟。通往机场的唯一道路由二团警通连外场警卫排把守。一位身背79步枪的哨兵站在红砖岗亭前，不时地向停机坪张望。机场静极了，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怀里**着飞行帽，诸葛京冬怀里装着飞行帽和照相机，腆着肚子走到离哨兵岗亭三十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诸葛京冬小声说：“站岗的哨兵不是我老乡。”
我问：“那怎么办？”
诸葛京冬说：“去外场排找他，让他帮着说句话。”
我俩就向外场警卫排走去。
外场警卫排的一趟红砖瓦房就在哨兵岗亭后面不远处，我俩很快就走到了。诸葛京冬的北京老乡谷和平是警卫排一班班长，此时正在宿舍里缝补军衣。班里其它几位战士，有的在写信，有的在下棋。谷和平见诸葛京冬和我走进来，急忙放下手中针线活，笑着说：“稀客稀客，请坐请坐。”
诸葛京冬没说话，给谷和平递一个眼神，然后拉着谷和平的胳膊就走出了宿舍。我们和谷和平走到房山头停下，诸葛京冬从军衣口袋里掏出一包大生产香烟，塞到谷和平军裤口袋里，又从怀里取出飞行帽和照相机，晃了几晃，笑着说：“我妈多次来信说，要我在飞机旁穿飞行服的照片，今天正好有时间，带着同学来机场照几张相，请老乡帮帮忙。”
谷和平满口答应：“好好。你们在这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哨兵还站在岗亭前面站岗，不时向停机坪张望。谷和平穿着军装走在前面，后面跟着诸葛京冬和我。哨兵见班长谷和平带着两个人走过来，急忙立正、敬礼。
谷和平一边回礼，一边解释说：“这两个是我老乡，都是飞行学员，我陪他们来拍几张照片。”
哨兵二话没说，就让我们走进了机场。谷和平带着我俩向机场北侧停机坪走去。这里离警卫排营房远，不易被人看见。走过了三架飞机，谷和平停住脚步说：“就在这里照吧，安全。”
诸葛京冬和我走到飞机机翼左侧后面，准备解开盖在飞机上的帆布衣裳，这才发现帆布衣裳钮带上加了铅封，一旦打开，就会被机械师发现，问题就严重了。诸葛京冬和我愣住了，一时手足无措。
诸葛京冬问：“和平，能帮我们掀开帆布衣裳吗？”
谷和平说：“跟我来，我有办法。”
谷和平走到机翼右侧前部翼根处，迅速解开了钮带，掀开了帆布衣裳，飞机机头、座舱和右翼就露出了本来面目。
我说：“这样就可以照了。”
诸葛京冬说：“42，你马上进座舱，我这就给你照。”
我急忙脱下外面的军衣军裤，戴上飞行帽，爬上右翼，打开座舱盖，跨进座舱。诸葛京冬连续按动六次快门，给我拍了三张站姿，三张坐姿。
然后，诸葛京冬把相机交给我，交待了一下取景和按快门的方法，就跨进了飞机座舱。我也给诸葛京冬拍了三张站姿、三张坐姿。
刚拍完，谷和平就把匆忙赶来的孙晓晖和李小响带到飞机前。两个人急忙脱下军衣军裤，露出穿在里面的皮飞行服。
我问：“46，你来时跟班长和张雪松交待好没？”
孙晓晖说：“交待好了，过一会，班长和张松雪就能赶过来。”
诸葛京冬急忙给孙晓晖、李小响拍照，一边拍照，一边四处张望，像做贼一样。
很快，黄明**和张雪松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黄明**见班里的六名同学都在这里会合了，喜出望外，一边脱军衣一边说：“44，让你老乡先给我们四班照个合影，然后我和45再照。”
诸葛京冬说：“好啊！”就把照相机递给了谷和平。
黄明**说：“将来我们航校毕业了，奔赴到祖国各地，拿出照片一看，多有纪念意义呀！“
大家附和：“是呀是呀，还是班长想得全面……”
黄明**登上飞机，跨进座舱，朝下面人摆手说：“来，42、43上来，蹲在机翼上，44、45、46站在下面。”
我、李小响、诸葛京冬、张雪松、孙晓晖按照黄明**于的要求，各就各位。
谷和平端起相机说：“大家**紧点……好，这这样……注意了，都看镜头。”说着，咔嚓一声，按动了快门。
黄明**说：“再来一张。”
谷和平再次端起相机说：“都看镜头……睁大眼睛……好……”只听咔嚓一声，谷和平又按动了快门。
诸葛京冬走过去，从谷和平手里接过相机说：“里面还有10张，该给班长和45照了。”
……
照完相，我和黄明**、李小响、诸葛京冬、孙晓晖、张雪松，说说笑笑，腆着肚子，从机场走回二团营区。
苏丛林站在一大队宿舍楼门前，表情严肃。我们一时愣住了，手足无措。
苏丛林板着脸问：“你们干什么去了？”
我们低下头，谁也不吱声。
苏丛林说：“不是飞行**，为什么把飞行服和飞行靴都穿走了？是不是去照相了？”
我们依然低着头，不吭声。
苏丛林说：“41，把你怀里的东西拿出来！
黄明**就把怀里的飞行帽取出来，低着头走过去，把飞行帽递到苏丛林手里。
苏丛林接过飞行帽，看了看里面没有东西，抬起头说：“大家把怀里的飞行帽都交给我！”
我、李小响、孙晓晖、张雪松从怀里取出飞行帽，交给了苏丛林。
苏丛林盯着诸葛京冬：“44，你的飞行帽为什么不交给我？”
诸葛京冬这才硬头皮走过去，极不情愿地从怀里取出飞行帽，递给苏丛林。
苏丛林接过飞行帽一看，里面有一架135照相机，拿在手里问：“照相机是你的？”
诸葛京冬低着头：“是我的？”
苏丛林问：“是不是去机场照相了？”
诸葛京冬低着头，用飞行靴前掌来回擦地，不说话。
苏丛林更加生气了：“41，你是班长，你说，是不是去机场照相了？
黄明**低着头，也不吱声。
苏丛林说：“你们都不说话也好，这照相机的胶卷会说话，我这就请**处吴干事把胶卷冲出来！”
黄明**突然抬起了头：“苏政**，我们错了……我们是去机场的飞机上照相了，我们有罪，我们向**请罪，我们对不起**……请苏政**能原谅我们一次，就这一次，今后再也不去照相了……”黄明**说到这里，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苏丛林听到这话，非常生气，打开照相机后盖，在光天化**之下取出胶卷，使劲一拉露在暗盒外面的胶卷舌头，一卷胶卷就全部曝光了。
我们惊愕地看着苏丛林，谁也不敢说一句话。
下午，苏丛林在一大队教室为全大队学员训话，他一手拿着135照相机，一手拿着曝光的胶卷，表情严肃地说：“临时决定给全体学员开个会，通报四班六名学员严重违纪问题。大家看到了我手里拿的相机和胶卷。这相机和胶卷都是44的，在他的唆使下，四班六名学员违反大队纪律，擅自去机场飞机上拍照，性质十分严重。亏得让我及时发现，曝光了胶卷，否则，将会造成无法估量的严重恶果！”
我们四班的六名同学个个面红耳赤，都把头低下来。黄明**痛心疾首，竟然擦起了眼泪。诸葛京冬捂着脸抽泣起来。我脸上也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其它三个班的学员不时用眼睛瞟四班的学员，有同情，有惋惜，也有不屑。
苏丛林说：“你们这是小资产阶级思想在作怪，爱慕虚荣，自吹自擂，与一个合格的飞行员的思想格格不入，与无产阶级世界观格格不入，与**思想格格不入……”
孙晓晖、李小响、张雪松听到这话，也流下了眼泪。黄明**已经抽泣起来。
苏丛林说：“这件事的危害极大！第一，苏联修正**集团亡我之心不死，在我国边境陈兵百万，虎视眈眈，企图吞灭中国。苏修派遣大批特务到我国境内收集军事情报，已经无孔不入。如果你们把站在飞机旁的照片寄回家，就会泄露军事秘密，苏修特务就会在你们身上搞到中国空军航校的飞机装备情报，不知不觉地就成为苏修特务的帮凶和马前卒，恶果不可设想！第二，飞机平时都打着铅封，就是怕**在飞机上搞**，做手脚。如果你们把衣服口袋里的硬币、钥匙等金属物掉在飞机座舱里，机械师没有及时发现，飞行员驾机飞上天，**纵飞机做特技，硬币和钥匙卡住驾驶杆，就会发生一等事故，导致机毁人亡，我们的阶级兄弟就会做出白白的牺牲，让亲者痛，仇者快啊！所以，大队规定，不许穿飞行服照相，更不容许在飞机旁照相。这要做为一条铁的纪律，谁违犯就把谁做停飞处理！”
我们四班的六名同学都害怕了，个个捂着脸抽泣，悔恨不已。
苏丛林说：“你们哭，说明对问题有了初步认识。我们**的政策历来是，允许犯错误，允许改正错误。考虑到你们还年轻，又是初犯，给你们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晚上班务会，四班的六名学员都要做出深刻检讨，尤其是44，要写出书面检讨交给大队**支部。根据你们的检讨态度，大队**支部做最后决定。”
夜晚，窗外明月高悬。我们四中队学员正在开班务会，人人都坐在床前的小板凳上。一大队政**苏丛林、四中队中队长赵范文也在场。
诸葛京冬手捧检讨书，泪流满面：“我有罪，我向**请罪！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他老人家的错事。现在想起来我非常后悔。我头脑中有严重的资产阶级思想，爱慕虚荣，臭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飞行员，穿着飞行服私自跑到飞机上照相。当前，苏联亡我之心不死，派遣大批特务到我国境内收集军事情报，无孔不入。如果照片被苏修特务搞到手，我就成了苏修特务的帮凶和马前卒，恶果不可设想！如果口袋里的硬币和钥匙掉在座舱里，飞行硬币和钥匙卡住驾驶杆，就会导致机毁人亡，让亲者痛，仇者快……”他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我们都看着诸葛京冬，个个心情沉重。我和黄明**眼睛里噙着泪水。
苏丛林、赵范文表情严峻，不为所动。
诸葛京冬擦了一把眼泪接着说：“我是红军的后代，沐浴着**思想长大，15岁有幸成为空军飞行学员，来到航校学习飞行。我无限热爱飞行事业，为了飞行事业，我可以献出一切，直至宝贵的生命。我恳求大队**支部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让我继续飞行。请**放心，我会飞的**从前还好，再也不违犯纪律……”
会后，苏丛林又把黄明**叫到自己办公室谈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41啊41，你是大队准备发展入**的学员，又是全团学毛著积极分子，竟然做出这种没有**头脑的事情，太让我失望了……你遇事怎么就不用**思想衡量一下呢？老人家教导我们说，加强纪律性，**无不胜。这种违犯纪律的事情明显不符合老人家的教导，你怎么还能去做呢？”
黄明**用衣袖擦了一把眼泪：“苏政**，是我没有把**著作**正学到手，爱慕虚荣，沾沾自喜，面对资产阶级思想的**，我迷失了方向，没有站稳脚跟，误入修正**的岐途，造成了恶劣的影响。”
苏丛林踱着步子，沉默不语。
黄明**用拳头锤着自己脑袋说：“我好糊涂啊！我怎么能这样糊涂呢？现在我非常非常后悔。政**，我向您保证，今后我再也不会犯类似的错误。”
苏丛林说：“不光要向我保证，还要向老人家保证。”
黄明**说：“对，向**保证，再也不犯类似错误。”
苏丛林语重心长地说：“你有这个态度就好。大队**支部对你还是信任的，你现在争取入**，就要拿出实际行动改正错误。44身上有很多非无产阶级思想，你和他结成‘一帮一，一对红’，就要对他多帮助，发现他言行不符合**思想，就要坚决和他做斗争，绝不能放任不管。如果他不听批评教育，就及时向**支部汇报……”
第二天上午，召开全大队会议。大队长周文彬，副大队长孙玉来坐在第一排，神情严肃。
苏丛林坐在讲台上说：“根据四中队学员黄明**、钟四平、李小响、诸葛京冬、张雪松、孙晓晖六位同志对错误的认识态度，大队**支部研究决定，对上述六位同志通报批评。希望大家引以为戒，不再发生类似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