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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过“寒露”，二道**就进入了**正的冬天。一场鹅毛大雪过后，大地一片洁白，好一派北国风光。
雪过天睛，天空湛蓝。这正是飞大课目的理想天气。眼下，飞行一大队的“复杂特技”飞行只差一个飞行**，就完成了全部单飞任务。因为天公作美，这段时间的飞行训练一直很顺利。
明天早晨有飞行任务，飞行一大队的宿舍楼很早就熄灯了。我们四班学员刚刚进入梦乡，副中队长邹向阳就推门进来，拉开灯，把室内的喇叭开关也打开了，我们都睁开了眼睛。
黄明**“忽”地把被子一掀，问：“邹副队长，是不是**又有最新指示要发表？”
邹向阳说：“对，刚刚接到的通知。”
我、张雪松、孙晓晖、李小响也纷纷掀开了被子，一脸兴奋地看着悬挂在门楣上方的喇叭。
突然，喇叭里传出了团政**蒋达权的声音：“全团指战员注意了，马上有**最新指示发表，请你们在房间里认**收听，然后**庆祝……”
我们听说马上有**最新指示发表，兴奋不已，欢呼雀跃起来：“**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邹向阳说：“大家注意听，马上要开始广播了。”
我们这才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喇叭，侧耳倾听。屋里静极了，掉根针都能听到。
喇叭里终于传出中央**广播电台男播音员的洪亮声音：“中央**广播电台，现在开始播诵伟大领袖**发表的最新指示，全文如下：‘一个人有动脉，静脉，通过心脏进行血液循环，还要通过肺部进行呼吸，呼出二氧化碳，吸进新鲜氧气，这就是吐故纳新。一个无产阶级的**也要吐故纳新，才能朝气蓬勃。不清除废料，不吸收新鲜血液，**就没有朝气。’下面，再重播一遍……”
听完第一遍，我们就一窝风地跑出屋间，去大队部取锣鼓。二楼走廊里都是来回跑动的教员和学员，有取彩旗的，有拿大红横额的……我拿到了**语录牌。语录牌上面还是上次发表的**最新指示。我急忙用黑板擦把上面的粉笔字擦掉。孙晓晖把红色粉笔递给我，催促说：“快写快写，人都跑出去了。”
黄明**把自己刚刚抄在一张纸上的**最新指示递到我手中说：“照这个写，一个字也不能错。”
我接过纸，用仿宋体飞快地写起来。几分钟的功夫就写好了。黄明**又读了一遍，一字不错。
很快，大队长周文彬就把飞行一大队带到了团部大楼门前。飞行二大队的队伍紧挨着飞行一大队。然后依次是：团直机关，汽车连，警卫连，场站……每个队伍都带着锣鼓、彩旗、横额和刚写好的**最新指示。最后是部队随军家属队伍，清一色的娘子军，右手握着**语录，左手握着手电筒。每次**最新指示一发表，家属们都表现得非常积极，家家都有代表参加，谁家也不甘落后。
夜空晴朗，星光灿烂，银色的月光洒满大地，也洒在我们身上。
团政**蒋达权站在队伍前面，挥动着**语录本，高声说：“今天，**又发表了最新指示，这是我们**生活中的又一件大喜事。为了庆祝这个大喜的**子，表达我们的喜悦心情，表达我们对**的无限忠诚，无限热爱，我们马上去机场**庆祝。**回来后，各单位要连夜编排文艺节目。明天早餐时，各单位的文艺小分队要到各个食堂巡演。到机场还要巡演。要以最快的速度把**最新指示刻印在脑海里，溶化在血液中，落实到行动上！”
站在一旁的团长朱梦华也挥动着**语录本，补充说：“蒋政**讲得很好！关键是要落实到行动上。落实到行动上就是要落实到飞行上。我们要突出**和飞行训练两不误，以**最新指示的发表促进飞行训练。明天我们要连续作战，照常飞行，计划不变，借东风，鼓干劲，出色地完成复杂特技单飞任务！”
**队伍浩浩荡荡地向机场进发了。我们飞行一大队行进在队伍的最前面。一路上，锣鼓宣天，口号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我们去机场的途中，团气象站的队伍、机务大队的队伍和外场警卫排的队伍不断加入，使这只**队伍越来越长。走到机场时，**队伍已经是一条首尾不能相见的长龙。偌大个机场白雪茫茫，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银色的光辉。全团上千名指战员和家属，踏着白雪，在机场绕了一周。之后，又按原路返回营房。
此时，时间已近午夜12点。周文彬在走廊按响熄灯铃，高喊：“抓紧时间睡觉，明天飞行，计划不变，3点准时起床。”
还剩三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我们都抓紧时间**服，钻被窝。
李小响没有回班睡觉。他是大队文艺骨干，这个时候正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要好好表现一把。当我们睡觉的时候，李小响正在大队部和几个文艺骨干连夜编排文艺节目。
非常时期造就了一大批速战速决编排节目的文艺战士。李小响的教员宋大宝就是个编节目的快手，能在听完最新指示后的极短时间内编好一个节目，并迅速组织排练。第二天早餐前，飞行一大队的文艺骨干们保证能把一台新颖**特的节目奉献给全团指战员。李小响是他的得力助手，也是大队文艺小分队的台柱子，不可或缺。
凌晨3点，我们还在酣睡。突然，起床铃响了，尖厉刺耳，令人心悸。
随后，周文彬高呼：“**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们四班的四名学员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都没睡醒，穿着肥大的军用短裤站在床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举着**语录本，跟着班长黄明**向**做早请示，那样子很可笑。然后，去卫生间解手、洗漱。接着，又开始了每天雷打不动的“天天读”。
今天的天天读有了新的内容：学习昨晚发表的**最新指示。班长黄明**要求每人当众高声朗读三遍。
我们的记忆力都很好，在昨晚就把那三行半字背熟了，因为还没睡醒，就瞇着眼睛朗读，有边读边睡的嫌疑。可这个时候大家都困得要命，谁也不说谁了，就连班长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自身难保，不得不对我们放任自流。
李小响在“天天读”时间也没回班。他们几个排节目的文艺骨干到现在也没睡觉，还在一遍又一遍地排练，生怕演不好，对不起**。
早餐时，我们飞行一大队的人在食堂刚坐下，一大队的四人文艺演出小分队就在食堂前面的一块空地上亮相了。李小响和他的教员宋大宝一齐上阵，他们演出的节目是锣鼓快板三句半，李小响说第三句，而他的教员宋大宝专说最后那半句，师徒二人配合得十分默契，恰到好处，博得了大家一阵又一阵的热烈掌声。
随后，飞行二大队文艺演出小分队又来与飞行一大队交叉演出。二大队演出的是“山东柳琴”，因为没有柳琴，他们就手拿小碟，翻转着手腕，刮碰军衣上的五颗钮扣，声音效果极像柳琴，大家就一个劲为兄弟大队的精彩演出拍手叫好。
在二大队演出过程中，又有两个单位的文艺演出小分队在食堂门口等待。接下来，演出就没有断线，连续演出了一个小时。直到各单位演出全部结束，我们才吃上早餐，饭菜早已凉透。
到了机场，又进行飞行前的现场演出。各单位都换了新节目。李小响他们四个人演的是群口词。机务大队的四个中队和外场警卫排的文艺小分队，刚才在团部营区食堂里没捞到演出，现在来到机场这个大舞台都一显身手，热情空前高涨。所以，整个演出时间**食堂还长。
开飞时，太阳已升起老高。我们驾机在空域里做复杂特技单飞。尽管昨晚我们都没有休息好，甚至连早餐也没吃好；尽管空中动作量很大，很消耗体力，我们都有些力不从心；尽管复杂特技动作带有很大的风险，对飞行技术要求很高，稍有不慎，就会出大事，但我们单飞时都很谨慎小心，每个飞行动作都做得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所以，飞得还算顺利。
中午，飞行快结束了，李小响突然发生了一等事故。
当时，李小响在2号空域飞行，是他的最后一次特技单飞。宋大宝戴着宽腿墨镜，坐在方块地带，目不转睛地观察2号空域的飞机。李小响每做一个特技动作，宋大宝的心就提起来一次。
宋大宝担心李小响的身体。李小响昨晚一点觉也没睡。宋大宝几次问李小响的身体能不能顶住，李小响都说：“教员，你就放心吧。我这身体是用金子铸的，棒得很。再说，有**的最新指示给我指引航向，我不会出事的。”
宋大宝看着李小响那张天**可爱的娃娃脸，就不好说啥了。现在，教员能做的就是认**作好观察，一旦发现李小响飞行中有什么异常，马上报告飞行指挥员，让李小响立即返航。
眼下，李小响**纵飞机做个半**倒转，俯冲拉起后，连一个斤斗，并继续俯冲……宋大宝想，一定是要做负荷最大的半斤斗翻转。李小响又把飞机快速拉起，飞机很快就进入垂直上升状态，此时，李小响应该继续柔和有力地向后拉杆，以保证飞机在顶点时有足够的速度用来做翻转。但李小响却没有继续拉杆，飞机竟在空中悬挂住了。飞机的速度在急剧减小。一眨眼的功夫，飞机就失速进入了螺旋，垂直向地面迅速坠落，一圈，两圈……飞机已经处在无人**纵的失控状态。
此时此刻，李小响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
宋大宝担心的情况终于发生了。他急忙向塔台车上的飞行指挥员孙玉来高喊：“快指挥2号空域的45！推杆反舵改出螺旋！”
方块地带的人都站了起来，向2号空域瞭望。
空域里已没有李小响飞机的踪影。
孙玉来感到情况不好，对着话筒连续呼叫：“45，东方呼叫……45，东方呼叫……45，东方呼叫……”
无线电里没有人回答。
空中无线电静得有些可怕，就连应该听到的无线电联络声音都消失了。空中所有的飞机都悄然返航，尽量不使用无线电，生怕打扰了飞行指挥员对李小响及时指挥。无线电里只剩下孙玉来一个人的声音。那声音叫到最后，已经沙哑。
突然，2号空域里的民兵就给机场打来电话：“我们这里刚刚坠毁一架飞机，飞行员已经牺牲。”
我们迅速乘车赶到事故现场。
飞机在触地的一瞬间解体了，残骸碎片散落在100多米的范围里，李小响摔得很惨，头和胸穿透了前舱仪表板，挤到了发动机气缸里，后半身连同降落伞甩到了50米开外的地方，四分五**，洁白的雪地上，有多处血迹。伞包上挂着几条血淋淋的肌肉。五四手枪已摔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铁渣。我们还在现场看见了李小响时刻带在身上的两件宝：**像章和**语录本。铝质的**像章已经扭曲变形，上面沾满了殷红的鲜血。**语录本分**成三瓣散落在洁白的雪地上，书页被鲜血染红，经寒风一吹，书页上的血变成紫黑色，在空旷的大地上随风战栗。刺骨的北风裹夹着雪花呼啸着，发出一阵阵凄厉的悲鸣，令人撕心**肺。
在场的人都沉默不语，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宋大宝跪在雪地上，抱着扭曲的螺旋桨，哭得很伤心，边哭边说：“都怪我，都怪我，这可怎么向**爸妈妈交待……”
第二天，空军、军区空军的第Q航校工作组先后赶到二团调查飞行事故。
两天后，事故调查结果出来了，结论是：“学员李小响做特技垂直向上的动作时，**纵不当，致使飞机误入螺旋，没能及时改出，造成一等飞行事故。”
这是一个就事论事的结论，回避了很多重要问题，把事故的直接责任推到了死者李小响头上。反正李小响也不会说话了。
我们四班的同学心里都明白：“如果那天晚上**最新指示没发表，大家按时睡觉，养精蓄锐，精神饱满地投入飞行，李小响肯定不会出事故。”
可这话谁也不敢说。这可是对**的感情问题，态度问题，立场问题，是忠不忠于**的**大问题。谁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还想不想飞了？我们都不想步诸葛京冬的后尘。所以，都不敢讲**话，只好保持沉默。
不光我们四班同学保持沉默，飞行一大队所有的人都在沉默。也许，这在当时是最好的一种选择。
大队政**苏丛林给我们训话，振振有词地说：“出了一等飞行事故，是我们突出**还不够，**著作还没学好，**的最新指示还没有落实到行动上，没有飞行在**的无产阶级**路线上……”
我们早就对苏丛林的话麻木了，觉得全都是废话。
空军和军区空军两级工作组走后，刘校长对朱团长大发雷霆：“你这样组织训练是拿学员的生命开玩笑！你要在全团大会上做深刻检查！……”
朱团长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吱。
在全团的飞行事故总结分析会上，朱团长泣不成声地说：“我有罪，我向**请罪，我身上还存在资产阶级单纯军事观点的流**，我在军事训练上犯了急躁冒进的严重错误，我没有摆正军事和**的关系，在**发表最新指示时不能及时调整飞行计划，我这是在用军事冲击**，导致了一等飞行事故。这说明我没能坚持**挂帅，没能学好**著作和最新指示，我有罪，我向**请罪，我愿意接受上级给我的任何处分。”
轮到蒋政**做检查时，他竟像个小孩子一样呜呜地哭起来，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平**带领我们一连学习十几段**语录时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已荡然无存。
朱团长和蒋政**在大会上的检查，让我们恍然大悟：原来飞行事故是可以避免的，李小响是可以不死的。只要朱团长能坚持**挂帅，飞行为**让路，取消当**飞行计划，悲剧就不会发生。**最新指示发表是天经地义的，取消飞行计划也是不容置疑的。但朱团长却顽固地坚持自己的观点，置蒋政**的话而不顾。一切责任都在朱团长身上。我们觉得最初的想法是片面的，幼稚的，危险的。还是苏政**说得对，是我们突出**还不够。我们不该麻木不仁的对待苏政**。我们不该自以为是。
李小响的床上空了。我们四班还剩下了四个人：黄明**、孙晓晖、张雪松和我。
晚上睡觉前，我们都变成了哑巴，谁也不说话，气氛很压抑。班长黄明**在写一份什么东西，很神秘的样子，用手挡着纸，怕大家看。其实，大家**不想看他写的是什么鸟东西。关我们屁事？
团里由一名副团长带领团工作组奔赴李小响的山东老家处理**后事宜。李小响的妈妈听说儿子从天上掉下来摔死了，当场昏死过去。醒来就疯了，披头散发满街跑，嘴里一声接一声地叫：“小响……你在哪里……小响，你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