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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感谢各位的收听，我是你们的主播优果，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明晚十点不见不散。”
车厢里女主播的声音余韵悠扬，颇有质感的音色让苏昱头痛欲裂的症状获得舒缓，他静静地握着方向盘，雨刷在眼前来回摆动，雨帘深处那一抹光亮的地方正是电台大厦的入口，他凝视着那个一手拎着高跟鞋、步履匆匆，另一只手拿着文件夹遮雨的身影，直到末班公交消失在浓稠的夜雾之中。
“喂，等一等啊！”陆珂气喘吁吁地停下追赶脚步，蹲在人行道上，绝望地看着末班车绝尘而去的背影，她懊恼地看了看手表，这次刚参加完公司年会来不及换下高跟鞋，要是往常的话一定可以顺利赶上……
重新穿上碍事的高跟鞋，掏出干瘪的钱包，陆珂咬咬牙打算打计程车，于是站到路边挥舞着拿着文件夹的胳膊拦车。苏昱瞥见这狼狈的一幕，挑了挑眉，考虑着要不要冒充一回出租车司机。
重型机车的引擎声还盘旋在耳边，陆珂早已摔了个人仰马翻，她只记得手里的钱包被突然闪过面前的摩托司机抢过，下意识地紧紧攥住钱包，却整个人被拖着扑到了地上。钱包被抢走了不算，胳膊和膝盖也被粗糙的地面磨得掉了大块皮，不干净的雨水直往伤口里钻，疼得她眼泪直打转。
“手给我。”这样冷寂的雨夜，这种狼狈不堪的时刻，这时伸过来的一双温暖的手。
感觉到被路灯拉长的影子一点点覆盖住了自己，陆珂仰头看着苏昱那双深邃的眼眸，心尖一颤：“总……总经理。”
一
陆珂是硬着头皮回的公司。
那天晚上苏昱送她去医院，在她鬼哭狼嚎的时候不咸不淡地插了句：“你明天后天大后天都可以不用来上班了。”
“那，大大后天呢？”陆珂被护士折腾得泪花四溅，苏昱金口一开更是把她吓得丢了魂魄，公司明文规定不准身兼二职，这回她在电台兼职却被总经理逮个正着……
“你要是觉得堆积三天的工作一起做还不够，那就继续休养。”苏昱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作为她的顶头上司，肯主动给她带薪休假已经是大发慈悲。
说起来，这位年轻帅气的上司刚到公司任职就引起了不小的**动，大龄待嫁女青年们跃跃欲试，唯独陆珂不动声色，不是她不贪恋男色，而是她早已不是单身。尽管如此，她还是从旁人的议论中建立起了苏昱的形象，平日里待人亲和，处理公事雷厉风行，惊人的业绩，加上天生一副好皮囊，标准的钻石王老五。
最重要的是，他至今单身。
想到已经堆成山的工作，陆珂揉了揉太阳穴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小张……”
“陆珂你可算回来了，你不在的这三天苦了我了，总经理把你的工作全丢给了我做，不过你的工资也归我了，真是不好意思。”小张从旁边探了个脑袋过来，口吻暧昧，“总经理还吩咐让你回来的时候去他办公室一趟。”
果然，天下没有带薪休假这等美差。
“进来吧。”
“总经理找我什么事？”
“你那么喜欢兼职么？”苏昱的下巴抵着交叠的手背，眼神飘忽不定。
“我挺喜欢电台的工作，更不想放弃在公司上班。”陆珂摸不透苏昱的心思，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按理说他没有当机立断地开除她，这一切都还有转机。
“那你应该不介意再多打一份工吧？”苏昱嘴角上挑，似乎很满意陆珂的回答，“我的司机刚好辞职了，接下来就拜托你了，陆司机。”
陆珂看着被放在手心里的车钥匙，如临大敌。
“必须随传随到，剩下的时间车子都可以任你驱使。”苏昱开出优渥的条件。
“公车私用的部分油费报销？”
陆珂心里清楚，如果她不答应苏昱的要求，自己会马上从公司消失。只可惜电台的工作也是风雨飘摇，倒不是因为个人收听率下滑，而是连年的广告费太少，几乎要撑不起电台的运营。
最近公司新产品开发的案子也恰好落到了陆珂的头上，眼下手上的工作本来就忙得焦头烂额，再添一份专属司机的差事，即便她不被活活累死，和总经理过分亲密的事情传出去也可能被人说三道四。或许，她还可以往更乐观的方向想，比如苏昱借车给她之后，在电台下班以后就不必奋力赶末班车了。
二
再过几天就是简言的生日。
简言和陆珂从大一交往到现在走过了七年，有人说七年是人体细胞新陈代谢的一个周期，从生理上，看七年后这个人都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变化也是理所应当，这也是所谓“七年之痒”的科学依据。
陆珂不信。
尽管三年异地，她也还是坚持每个星期坐几个小时的火车去看他，给他打扫房间、做饭。
“简言，我喜欢你，我陆珂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要你上下课接送，不要你三餐全包，逛街我有闺蜜，聊天我有网友，你的一切我什么都可以不索取，包括不占用你打LOL的时间，我只要你。”七年前陆珂拦下简言当众表白，言辞之恳切天地可鉴，他也在起哄声中牵了她的手。于是整个大学时光陆珂都扮演了二十四孝女友的角色，任谁看了都会感叹她将来必定会是个贤妻良母。
可是简言的爱总是那么沉默，甚至让人忍不住怀疑，他究竟爱不爱陆珂。
“喂，简言，你生日那天……”陆珂手里捏着提前预定好的火车票，打算先谎称自己临时有事不能陪他过生日，再突然出现给他一个惊喜，可是他却没等她把这出戏演完。
“对不起陆珂，”电话那头简言的声音满是疲惫，“那天我得加班，反正也不是周末，你就不用特地赶过来了。”
“哦……”陆珂吸了吸鼻子，故作大度，“没事啊，反正我也要录电台节目。”
陆珂失望地挂断了电话，扯过被子蒙住头。
她没有告诉他，其实她早就请了电台的假。因为他总是工作到很晚，而她的电台节目进行到深夜，他总说他没有时间收听。
陆珂终究是坐上了那天的火车，几个小时的颠簸之后，她抱着亲手制作的蛋糕来到简言住的地方，心想着他就算是加班也还是会回来的，既然她打算给他惊喜，就应该善始善终。
简言之前给她的备用钥匙却怎么也打不**门。
懊恼地踢了踢大门，竟然奇迹般地开了。
“简言……”陆珂又惊又喜地抬头，一张陌生的脸却出现在她的眼前。
“姑娘你找谁？”
苏昱向往常一样打开车里的收音设备，却没有听见任何声响，他不觉皱起眉，抬头看了看灯火寂寥的电台大厦。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苏昱偏过头，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竟然有些落寞。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了每天晚上把车子开到这幢大厦附近，听着内容无聊的电台节目，只不过是为了听到陆珂的声音，顺便确定她赶上末班车安全到家。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不满足于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想要以更有存在感的方式介入她的生活？只是她会不会反感他如此强势呢……
来电铃声突然打破了这片沉寂，当苏昱看到手机屏幕显示着“陆珂”二字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总经理，”陆珂绵长而沙哑的声音让苏昱的神经立刻绷紧，他听得出来她喝了酒，而且还喝醉了，“我在……”
苏昱风尘仆仆地赶到酒吧时，陆珂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了，她缩在酒吧的一个角落里抱着酒瓶痴痴地笑，眼泪却接二连三地往下掉。她的脚边还放着一个生日蛋糕，用果酱写着“简言我爱你”。
“陆珂！”苏昱没有见过这样落魄的陆珂，她面颊潮红浑身软绵绵的，听到熟悉的声音之后就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带着哭腔的声音不住地喊着于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名字：“简言你为什么要骗我……”
三
苏昱顺势将她打横抱起来，陆珂却在半醉半醒间对他又踢又打，见他没有反应，干脆趴在他肩膀上冲着他的脖子狠狠一咬。苏昱倒抽了一口凉气，忍着痛将陆珂丢进车子里，又脱下外套给她盖着。
车里开了暖气，苏昱的心却有些凉。他不傻，看得出来陆珂是为情所伤才酗酒，唯一庆幸的是她醉倒之前给他打了电话，至于那个叫简言的人，或许真的让她伤透了心。
“苏昱？”陆珂从座位上摇摇晃晃地爬起来，醉眼朦胧地看着驾驶座上默默抽烟的苏昱，费解地抓了抓头发，“我的头好痛。”
“我送你回家。”苏昱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漠然，他掐息了烟头发动引擎。因为担心陆珂喝得一塌糊涂经不起一路颠簸，他耐心地等她酒醒，这一等就等了几个小时。
等苏昱扶着陆珂回到家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明明就在包包里的……”没等陆珂摸索出钥匙，门就自动打开了。
“你终于回来了。”简言对苏昱熟视无睹，径自将陆珂从他身边搂过来，然后彬彬有礼地送客，声音冷寂，“谢谢你送我女朋友回来。”
“咳，作为陆珂的朋友，应该的。”苏昱清了清嗓子，显得有些尴尬，却刻意回避了他是陆珂上司的事实，增加了“朋友”二字暧昧的色彩。
简言露出同样虚假的笑容，却在关门之际注意到了苏昱脖子上熟悉的牙齿印，心里不由得一痛，将门狠狠一摔。
“简言……”陆珂几乎是被简言拖进了房间，她张了张口本想解释什么，却马上想到了她昨晚打电话给他的事，于是话锋一转，“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陆珂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原本搂着她的手突然松开，简言的脸色铁青，声音也不可遏制地颤抖，“明明是我的生日，我丢下工作跑到你的电台直播间想给你一个惊喜，可是我等到直播的时间结束都没有看到你的身影，于是我又回到这里继续等你，直到天亮，你才和另一个男人喝得醉醺醺地回来，我收到的就是你送给我的这样一个惊喜！”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陆珂望着简言背影，一点一点地向他靠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声音绵长而温柔，仿佛要滴出水来，“简言，我昨天一大早就过去找你了，可是却发现你的房子退租了，我打电话过去竟然是个女人接的电话，她跟我说你在洗澡，让我不要打扰你们，你说，我该怎么想？”
简言的身子明显一僵，握住了环在他腰间的手，情绪和语气都低了下来：“陆珂，你要相信我，就像我也会相信你一样。”
四
电台即将被撤掉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各个主播耳朵里，陆珂握着已经快被打爆的电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珂，我知道电台并不是你唯一的工作，所以你不着急我们也不稀奇，可是我们还都指着这点工资过日子……”这个新来的小主播刚从大学毕业，原以为找着了对口的工作，结果却在短短几个月内面临失业，她听见陆珂平静如常的声音，不由得恼恨起来。
“你别这么说，我也是喜欢电台这份工作才来的，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跟上头交涉，我们就团结点吧。”陆珂好说歹说才让她的情绪安定了下来，心里又琢磨着干脆让各个主播**担保拉赞助商，可是眼下这种情形搬救兵又谈何容易。
“怎么了？”简言系着围裙的样子添了几分温柔，宛然一副新好男人的模样，他揭开砂锅盖子尝了一口，见陆珂还杵在原地，有些责备地催促，“愣在那里做什么，给你煲了最喜欢的**鸽粥。”
简言一连住了好几天，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这让陆珂颇感意外，却又在心里骂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或许是碍于简言所在的公司与她的公司素来是竞争对手，而她此次负责的新产品开发案又至关重要，但是，她不该对他心存芥蒂不是么？
“这就来。”陆珂的眼眶有些湿润，以前最盼望的就是在她失意的时候，他能够陪在身边，如今如愿以偿，她反而错愕了，“对了，你怎么一连请那么多天假，不怕老板给你穿小鞋啊？”
“我……辞职了。”简言拿着勺子的手轻轻颤了颤，蝶翼般的睫毛垂下来，眼神不自然地闪烁着，又苦笑起来，“我住在这里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怎么会？”陆珂心疼地握住简言的手腕，仰着脸认真地看着他，“只要我的简言肯陪着我，就算要我养他一辈子都值得。”
“说什么傻话，我明天就去找工作，”简言低头温柔一笑，“陆珂你知道么，在你身边真好。”
陆珂像往常一样去电台做直播，却发现今天大厦里灯火通明，直播间旁边的会议室坐满了领导，恐怕是在商议撤台的事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是真的害怕，等自己这次从直播间出来，电台就解散了。
五
“节目的最后，优果希望明天，以及未来的每一天都能够陪伴大家。”陆珂不无伤感地结束了直播，推开直播间的时候隔壁早已散会，她发出极低的一声喟叹，同时察觉到漆黑的走廊里似乎还有除她以外的另一个人，她谨慎地移动着脚步伸手去开灯，手背上却被那人的手心覆了上来，腰部同时被用力地搂住朝他靠过去。
“陆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耳边是苏昱熟悉的声音，如此暧昧的距离让陆珂血液翻涌，方寸大乱。
“总经理……”陆珂一把推开苏昱，连连道歉之后一路小跑下了楼，她朝着风向深吸一口气，却意外地看见简言站在大门口，“你怎么会……”
“怎么动作那么慢末班车都走了，”简言走过来搂住陆珂的肩膀，见她惊魂未定的样子，心下猜中了几分，却不动声色，“只能看看能不能打到车了。”
简言住下来之后，陆珂不想她和苏昱的关系被他误会，于是推荐了另一个人当苏昱的临时司机。眼下苏昱恐怕也快下楼了，陆珂神色凝重地回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大厦，拉了拉简言的袖子：“好久没散步了，不然我们一起走回去吧，反正明天不用上班。”
“好，听你的。”
直到目送偎依着的两个人渐行渐远，倚在大门内侧的苏昱才现身，想到先前和简言的一番会晤，他不由得眸光骤冷，唇边浮起森寒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