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小车从公墓山水泥路弯道拐进省道，司机加大油门提速，猛然发现前方路面中央黑压压站了一片人。
脑袋一炸，一脚急刹，车身剧烈摇摆，冲出一段“之”字痕迹，车轱辘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怪叫，一股轻烟从车轮底下冒出来。
肖郁吓醒，惊呼：“怎么回事？”
司机惊魂未定，结巴道：“肖，肖，肖市长，前面有人堵路。”
肖郁直起身子，从反光镜发现，小车前后道路都被人群拦腰堵死。
“下车吧！”
没待司机反应过来，肖郁便打开车门。
堵路人潮水般涌过来，将肖郁团团围住。
司机冲前到肖郁前面，摆出护卫架势。
“哪来的小毛猴，不要命了是吧？”
话音刚落，一条五大三粗汉子扑过来，抓住司机衣领，拎小**似的拎起，然后将他摁倒在地，任凭司机挣扎都无济于事。
一位瘦个，右嘴角长颗小黑痣中年人几步飞奔上前，劝住汉子：“哎哎哎，铁牛，我们不是来打架的，赶紧放手！”
被称作铁牛的汉子连忙松开，拍拍手上泥土，瞪司机一眼：“你他娘没几斤几两，逞什么能？还以为是给当官的配的打手呢，熊样！”
司机从地上爬起来，脸色苍白，腿脚不停发抖。
瘦个子走到肖郁跟前，语气柔和说：“您就是肖副市长吧？”
肖郁抬眼看住来人：“你认识我？”
“当然！”
瘦个子不慌不忙，从上衣口袋掏出盒香烟，抽出一支点着，吸一口，鼻孔嘟出两股烟，看看肖郁：“烟不好，抽不？”
肖郁稍微迟疑，接过瘦个子递来烟卷，勉强笑笑：“好事做到底，借个火！”
瘦个子脸上神色柔软不少：“我以为大市长不抽我们老百姓菠萝花（低档烟）呢。”
借给肖郁点烟，锐利目光迅速在他身上扫了一遍：眼前的肖副市长**电视里还年轻，更显精神。
肖郁嘴巴嗦了一下，鼻孔冒出两股青烟，举起烟说：“正愁口袋里没粮食，让你给救了急。谢啦！”
“别先谢我，今天就冲您找麻烦来了！”
瘦个子掸掸烟灰，脸上露出几分神秘：“我踩过点，您的车牌号码，小区门牌号码，电话号码都知道。”
肖郁脸色突变：“绑架，还是勒索？”
瘦个子轻松道：“都不是！”
肖郁神情松弛下来：“看你的身手，像当过兵？”
瘦个子有些得意：“当兵三年，干侦察兵那个苦差，立过二等功。”
肖郁朝闹哄哄人群扫一眼，揶揄道：“难怪，英雄有用武之地！”
瘦个子嘿嘿一笑：“千万别损我。实话说吧，不是您肖市长的车，我还懒得拦呢！”
看来拦车人并无恶意，肖郁用玩笑语气说：“公然拦截市领导小车，原来还是高看一眼？”
瘦个子后面人挤人，不断起哄：“赵**，有事说事，有怨申怨，跟他啰嗦个屁！”
瘦个子右手当空摆摆，人群立刻静下来：“肖市长，大伙信得过您，我赵子兵就要拦你这样好官的车！”
肖郁呛了一口，咳嗽几声：“你就是郊区伍镇向阳村，天不怕，地不怕的支书赵子兵？”
赵子兵昂起头，一副沾沾自喜模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外号赵疯子！”
肖郁暗自一笑：“你名气大呀，挺牛，市府机关没几个不知道你鼎鼎大名！”
赵子兵呵呵笑道：“没那么神吧？”
肖郁将烟屁股扔地上，用脚踩灭：“你拳打**长，有没有这事？”
赵子兵鼻子耸耸，捋捋衣袖：“**就该挨揍。一个女人家，丈夫被骗去搞传销，让人给打死了，悲悲切切到**报案。他倒好，瞧那女人几分姿色就将她**了，还威胁她不准对外声张。这不是活生生往人家淌血的伤口撒盐吗？这号畜生，就是**队伍中的败类。我之所以出手，是路见不平。这不，**最终不是将他绳之以法了吗？”
肖郁点点头，还想往下说什么，赵子兵打住他话头：“肖市长，想表扬赵疯子下次再找机会，今天我们谈正事。”
肖郁脸上笑容顷刻消失：“表扬？我今天要批评你呢。作为一名复退军人，农村基层干部，你今天犯了两个错误！”
“是吗？”
赵子兵右腿颤动几下，一副满不在乎神态。
肖郁严肃说：“第一，吹牛拍马，给我戴高帽，有阿谀逢迎之嫌。第二，聚众拦路属于违法行为。你们有什么诉求，可以通过正规途径，向组织反应嘛。”
赵子兵一听，眼睛睁圆，怒道：“正规途径，有用吗？”
肖郁眉头皱起：“此话怎么说来着？
赵子兵亮开嗓门说：“我们**六年多，都是按你们的规矩来，先访镇里，再访区里，接着到市里，最后到省里，就差奔**大会堂。结果呢，镇里说这事难办，他们没有办法。区里说，不急，这件事得慢慢来。市里**局领导接待倒挺热情，在报告上批了字，督促区里抓落实。落实来。落实去，就是寡妇想生崽，就是怀不上。没办法，我们就往省里跑。省里照样批字打电话，要市里务必督促到位。如此，马拉松一样死跑，就是到不了终点站！”
“到底什么问题，搞得这么复杂？”
“事关我们村移民征收还建问题。有人贪赃枉法，鱼肉百姓！”
赵子兵声音明显高了许多，嗓音里火药味很浓，身后不少人跟着起哄，还有人骂娘。
肖郁稍想下说：“你们立即撤了，将资料整理好，选出代表，明天星期一，市**群众接待开放**，正好轮到我当班接待。早上八点钟，我在市****局一楼接待室等你们。请记住，不许你们搞**，只派代表出席，依法**，有事说事，绝对不能胡闹！”
赵子兵立马表态：“我们明天只来五个人，一个村农小组一个代表，保证不乱来。”
肖郁拍拍赵子兵肩膀：“那就这样 ！”
上车**郁给秘书小王打电话：“通知市**办，发改局，国土局，规划局，民政局，土地征收办，郊区**主要负责人，明天集体参加群众来访接待。告诉他们不许迟到，更不得缺席！”
王秘书听了半天，一声不吭。
“哎，听明白没？”
“不是，不是，我觉得……”
王秘书停顿片刻，解释说：“肖市长，向阳村民**的事我略知一二，我看您是不是走过场应付一下就算了？”
肖郁疑惑道：“为什么？”
“向阳村移民征收还建纠纷，市****杨彪及副**游强波两位领导都清楚，他们还分别接待过**村民。”
“是嘛，我怎么不知道？”
王秘书期期艾艾说：“您不管**工作，一些事情，有关部门可能就没汇报过来。再说，您分管的工作本来就千头万绪，成天忙得不落坐。**的事也挺复杂，最好能不沾尽量少沾。”
不待王秘书说完，肖郁吼道：“你这是什么话？遇事都绕道走，还要我们这些人干嘛？照我先前说的，相关人员立即通知到位，否则，唯你是问！”
王秘书从来没见肖副市长发这么火，慌忙说：“我这就打电话。”
肖郁挂断电话，目光移向车外。
小车进入市区。公路宽了许多，八车道，东西走向。路中央一条风光带，树木葱茏，青翠欲滴，五颜六色鲜花竞相绽放，编织一条艳丽长龙，游荡城市央地。
车速不慢，鳞次栉**高楼向后疾驰，肖郁将车窗摇出一线宽，城市声浪扑面而来。用手捋捋发丝，脸上露出微笑。
这座海滨城市二十年前还是一片荒芜，几座渔村盘亘山脚，现在高楼叠起，世界五百强企业纷纷落户于此，成为享誉省内外现代化都市。
“肖市长，您回家，还是……？”
小车快接近市中心十字路口，司机轻声问。
肖郁迟疑片刻：“还是回办公室吧。”
乘电梯至18楼办公室。
肚子咕咕叫，看了下手表：十三点整。
这才记起还是早上吃了半个馒头的，已是饥肠辘辘。
将电开水壶灌上水，插电，翻了桌上文件，几份部门送来待阅材料看了一遍，重要内容用红笔做好记号。
电开水壶热气蒸腾，屋里水雾缭绕。方便面很快泡好，从小冰箱取出一包榨菜，嗦嗦嗦一阵狼吞虎咽。
开机，电脑提示有封未读邮件。
点开文件，没见具体内容，只有两张画片：一张V型脸女孩，嘴巴紧闭，眼睛红红的，眼角挂着泪滴。
后面那张女孩画片，嘴巴微微张开，吐出小舌头，一脸萌相。
小师妹，方雅丽！
北方财经大学毕业，在职研究生。他立刻来了兴致，拿起手机点击方雅丽电话。
嘟嘟几声过去，电话那头传出女孩声音：“看琼姐去了？”
话语声飘飘忽忽，有气无力。
“怎么，哪儿不舒服？”
半天没有回声。
等了一阵，依然不见声音过来。他不想说什么，也不想挂断。
人有的时候就怪，分明胸中蕴**火山喷发般炙烈热望，却不愿用直接方式表达。
他俩早已习惯这样的静默。
这就是一些知识分子特有的毛病，看似矜持，实则自卑支撑下的无妄自尊，跟这样磨叽的人相处就一个字：累。
两人渴望通话，不约而同想把心底原始而**诚的呼唤表达出来。然而，聊不上几句便很难继续后面的话题，如同一个人，不经意走进没有出路的胡同，只能傻傻地呆着，惶惑无助地张望头顶一线天空。
或许手机流量是最好的传递---一种无需言语的交汇。
方雅丽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期盼学长像一绺锐利的阳光，洞穿她娇小充满活力的躯体，驱散盘踞心胸的魔障。可是，肖郁太难琢磨，像云像雨像雾又像风，她筋疲力尽，却不想放弃：
“今晚能来我这儿吗，算我求你了”
声音颤颤抖抖，仿佛从远空飘来的浮云。
“今天挺累，想单**静静。”
电话里头复归沉寂，如同迷迷瞪瞪旅行者迷失了方向。
肖郁拿电话的手已经麻木，他想挂了，听出那头一两声抽泣，心口立刻肿胀得快被堵死。
有个声音催促他，赶紧找些妥帖的话语安慰她吧。
他回过神来，准备说点什么，手机那头挂了。
放下手机，四周死一般寂静，肖郁惆怅落寞，将身子狠狠扔进宽大沙发，双手捂住脑袋。
手机响了，王秘书打来的。说，人员全部通知到位。提醒肖郁，接待向阳村移民征收还建**，事关前任常务副市长，现任市**副**游强波同志分管工作，是不是先跟他通通气。
肖郁一听眉峰就立起来，肚子里骂开了。
王秘书还在那儿啰嗦，他不耐烦将电话从耳旁拿开，点击断开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