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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肖郁就起了床，十分钟不到洗漱穿戴完毕。
离约定司机接他时间还早，走到阳台，目光落在小区院落。
这里是市**新盖的住宅区，大体参照市场化原则，定向销售给市**、市**干部职工。
三年前，他搬进这套18楼三室一厅住宅，使用面积约合160平米。交完首付，按揭30万，分20年还清。
丁琼挺能捣鼓，所有装修装饰材料，包括客厅，卧室，厨房，洗手间，阳台柜子，床铺座椅及**用品，七七八八****从网上淘来的。
自己动手设计，对照网上图例绘制施工图纸，装修包工不包料，相**之下，弄完整套房子，价格要**市场价便宜三分之二不止。老婆精打细算和动手能力，他由衷的佩服。
地道的地中海式风格，走进室内，瞄一眼，就能听到地中海温润细碎波浪声，无边无际紫色薰衣**清醇柔软气息扑面而来。
浔浔说，妈妈是天才艺术家，**装修公司那些叔叔阿姨都厉害。
面对自己作品，丁琼眉飞色舞，直呼：“The **est（英文很棒的意思）”
这儿是他们温暖宁静****，每天洋溢欢乐幸福。
病癒出院，肖郁很少回到这里，偶尔回来看看，仿佛历经炼狱般的痛楚。
推开沉重房门，阳光被厚窗帘挡在外面，黑暗匍匐四周,蛛网交织的空间瞬息被无限放大，感觉自己被人扔进深不见底沟壑，孤**和无助缠绕胸口。
他深爱丁琼，这位美丽、温顺、淑贤的女人，宛若晶莹剔透阳光穿透他胸膛，浸润他身体每个角落，时刻都感受被爱和爱人的幸福与甜蜜。
三十八年人生际遇，他从偏僻山村里走出来，求学求职，一路风雨兼程，参悟太多的人生哲理。
夜深人寂，拖着疲惫不堪身子回到家中，**和快意潮水般漫过来，倦意烦恼悉数被驱离。
蹑手蹑脚走到床头，聆听她均匀鼻息，瞧一眼磨牙，说梦话的女儿，幸福和满足将他心里填得满满当当。
人生苦旅，能拥有这些，夫复何求？
然而，一场灭顶之灾，如同罪恶利剑插入他胸膛，撕碎他灵肉，恍惚之间，一切归零，抑或复归原点。
曾经幻想过某一天，牵着丁琼的手，沐浴浅浅夕阳。浔儿和爱人领着他们孩子从远方归来，他俩小碎步迎上去，把儿孙们揽入怀抱。
然而，美梦幻灭，只留下无限悲戚和忧伤。
两年过去，他内心一直固执着，不愿接受妻儿殒命峡谷事实。
省**厅调派顶尖级刑侦专家调查侦破，案件依然没取得实质性进展。
毫无疑问，绝非普通车祸，而是蓄意**。冥冥之中，他隐约感觉滨海市有股**势力悄然聚集，如同蛰伏黑暗中的**虫。
他坚信，终于有一天，**凶必将原形毕露，受到最严厉制裁。
案子毫无进展，**子像妻儿墓地那排树木春华秋黄，睡梦里，仿佛听见丁琼和女儿悲悲切切哭泣声。抬眼望去，可怜的母女俩飘在云端，目光充满幽怨悲伤。
睹物思人，物是人非，痛苦愈加强烈，新房子再也呆不下去，简单收拾衣物和**常用品，逃离昔**爱巢，如今悲伤之地。
办公室摆着一张大沙发，白天接待客人，晚上便成床铺。这样也不错，吃住工作都在一起，省去不少事。
昨天接完王秘书电话，忽然想起久违的那个家，打车到了市**住宅小区。清扫收拾一番，随便吃点东西就上了床。
几乎一夜没睡，在床上颠来倒去折腾。半夜里，索性坐到办公桌前，点上烟**，一股辛辣在喉咙横冲直撞，引起一阵狂咳。
说起抽烟，他多少为白天接赵子兵递过来的“菠萝花”那时有些惭愧。
赵子兵给他递烟那一瞬间，他的心情挺复杂。
瞟一眼赵子兵烟盒包装，知道不超过五块钱一包，自己抽的，一包顶他两条。
当时，他兜里还揣了两包。那场景，赵子兵似乎有点霸王硬上弓，故意试探他，不接肯定不妥。
当然，可以推说自己不吸烟。但他不想这么做。
一递一接，他就把自己同赵子兵和那些怒气冲冲老百姓距离拉近了。
“菠萝花”不好抽，辣椒水一样呛人，他只抽一口就想扔。众目睽睽，肯定不能扔，这秀难做，还得认认****做下去。
他把“菠萝花”夹在两个指头间，一个劲跟赵子兵说话，任其自然燃烧。眼看烧到过滤嘴那端，像众多“瘾君子”一样贪婪吸上一口，恋恋不舍告别烟屁股。
看得出，这个细节非常管用，博得老百姓认可。
掐灭烟头，双手抱在胸前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想起了王秘书，拿起手机。发现才到凌晨三点，苦笑摇头。
王秘书是他手下一员爱将。
北方大学毕业，省**选调下派干部，博学、沉稳、细腻，他特别欣赏这个阳光帅气小伙子，希望他在更高平台上发挥优势。
省**组织部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接替人选，只能暂时**屈他。
市****杨彪挺开明，采纳他建议，常**会研究决定，同意王秘书享受副处级待遇，编制暂挂**市**办公室经研室。
白天王秘书一番电话，用意他自然明白。但他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肖郁像一名经验丰富猎手，只看风向，便悄然窥视不同寻常的动静。
王秘书汇报说，向阳村移民征收搬迁还建事件挺微妙，这句话潜台词丰富，他的神经立刻兴奋起来。
赵子兵他们六年**，镇、区、市、省四级相关部门却搞驴推磨，说明什么？这是一弯深潭，谁都不敢往里扎猛子。
越是这样就越说明有问题。
最近一段，他心里产生莫名的烦恼和困惑，好像陷入沼泽之地，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集体决定的事情，会后生变，跟最初动议及会议决定出入不小，有的相去甚远。
市****杨彪解释说，这叫适时因事合理微调，确保决策科学，便于执行。
市**常**会气氛也有点怪，**提出议题大家讨论，这个程序没问题。关键是不少班子成员总沉默以对。
市长老汪马上到点，遇事哼哼哈哈为主，或者随大流。
反倒副**游强波挺来劲，差不多快成常**会决策人物。
游强波跟杨彪走得挺近，只要游强波发言，常**们三缄其口。
再看**杨彪，一副不温不火神态，任凭游强波喋喋不休，最后还得归集到他这儿来。
两人好像唱“二人转”，游强波发表意见，杨彪管点头。
杨彪有个特点，爱点头。只要有人说话，他就点头。
不知道习惯问题，还是脖子有什么毛病，开会，会客，**公共场所，还没见他不点头时候。
如此“点头**”，肖郁哭笑不得。
肖郁同杨彪认识几年，如果**要掰乎，两人还能扯上同学关系。
三年前，省**组织干部培训，他俩住一个寝室。一个是省**副秘书长。一个是滨海市主管文教卫生副市长，市长后备人选。
两人脾气秉性及爱好挺相近，许多问题看法往往不谋而合，一段时间处下来，结下深厚友情。
杨彪思路清晰严谨，目光远大接地气，看问题入木三分，还挺有担当。冲这点，肖郁就想跟他称兄道弟。
杨彪到滨海市担任市****后变了一个人，遇事当断不断，举棋不定，昔**虎狼之气荡然无存。有时候却怪，特别固执，家长式的“一言堂”。就像旧时候王权**，他什么都管，**方面事务插手很深。
肖郁挺郁闷。
不仅如此，肖郁感觉有只无影手左右市里局势，扼住人咽喉。
肖郁憋了满肚子气。
上个月，他被彻底激怒，当着下属拍桌子，爆粗口，竟同杨彪发生激烈交锋。
月初，他领队检查全市中小学危房改造完成情况，发现大量危房改造资金被挪用，全市危房改造进展缓慢，部分在建项目降低工程质量标准。
肖郁气得手指着市教育局长鼻子直发抖，就差骂娘。
这笔资金来之不易。
跑省里多少回就不说了，光跑北京就十多趟，求爷爷告****，除正常渠道实施**进攻，还动用同学，老乡，同学的同学，老乡的亲戚各路关系，才将滨海市中小学危房改造资金纳入国家财政拨款笼子。
资金如期拨付到市里，肖郁不敢大意，先后三次向杨彪汇报，制订专项资金使用**作规程，下发**，强调专款专用，按报批项目，一一对应安排资金计划。责成市财政局设立专门账户，市审计局追踪审计。市教育局还同市纪**签订责任状，承诺一定管好、用好这笔资金。
市教育局长苦着脸，战战兢兢汇报说：“肖市长，专项资金被截留百分之六十，余下的百分之四十按轻重缓急，逐一分配下去，教育局没挪一分钱。”
“你没挪用就能****其身？为什么不及时向我报告，把我当**蒙鼓里？”
肖郁暴跳如雷，简直要吃了市教育局长。
“市财政局说，资金用途改变是市里主要领导意见，游副**还专门就此事打过几次电话，说，不叫挪用，叫暂时借用，等市里有钱了，再还回来。”
市教育局长低下头，不敢正视肖郁。
肖郁不想再说什么，撇下教育局长，亲自驾车回到市里，冲进杨彪办公室，一通机关炮。
杨彪平静看他一眼，笑笑说：“我说肖副市长，你看看外面那些高楼大厦多气派，公园和道路两旁繁花似锦，那才是滨海市象征呢！”
肖郁瞟他一眼：这话没头没脑，莫名其妙！
杨彪不紧不慢道：“凡事都有两面性，多角度看问题会更全面，更深刻。我表过态，再穷不能穷教育，三年之内彻底消灭全市中小学危房，这个基本点市里绝对不会变。可是，**地方急需用钱。先周转一下，**后再补上。市财政改**了，兴许会多增加些危房改造投入嘛。”
杨彪一席话，说得肖郁后背冒冷汗。来之前，他已经弄清楚，挪用危房改造资金是游强波献给杨彪一条妙计。这些钱，大部分用于城市美化亮化，还一部分安置下岗职工。一个市****，连国家配置的孩子们保命钱都敢挪用，还有什么不能干？也只有他杨彪才有这个胆量。
肖郁正准备拿话堵他，杨彪手朝下按了按，示意肖郁听他把话说完。
“肖副市长，有些事不得已而为之。你弄来的资金，部分我用于下岗职工安抚，那是救火救命呐！”
杨彪一脸无奈说：“市里电磁铁厂，麻纺厂等企业计划经济年代上马。进入市场经济，产品不对路，连年亏损，企业被兼并或倒闭，将近两千职工丢了饭碗。他们要吃要喝要生存，经常到市**市**里搞群体**，指名道姓找市****对话，这些你是知道的。”
杨彪喝了口茶，清清嗓子：“矛盾一下子集中到了市**。刚开始，我离开市**大院躲着不见，被人戏称移动**---打一枪换一个位置办公。问题没解决，躲避总不是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应对。把账一算，你猜怎么着？吓得我差点尿裤子：下岗职工基本生活费6000千多万；医药费1000多万。陈年积下的老账，到我任上就算账来了。还有一件事令人啼笑皆非。有个下岗职工去世十多年，家属多次**，要给他们补助丧葬费28000多元。”
肖郁无语。
杨彪给肖郁扔去一支香烟，自己抽出一支点上，神情忧郁道：“下岗职工属于弱势群体，生活没有稳定来源，根本没有抗风险能力。若出现大的灾难，就只有一条绝路。人若逼急了，啥事都干得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什么叫逼上梁山？有些下岗职工多次**无果，盛怒之下就拿**干部大打出手，还扬言炸办公大楼。将心**心，你说，这钱不给行吗？现在的人，脾气都冲，肚子里像揣着火药，一点就爆。倘若**矛盾激化，就会产生连锁反应，后果我就不说了。”
杨彪脸部扭曲，脸色发黑。他说的这些是事实，肖郁都清楚，可这不是挪用学校危房改造资金理由。
肖郁喉结**动几下，固执说：“专项资金只能专款专用。”
杨彪火气忽然就上来了，心想：这人怎么就一根筋呢？”
停顿片刻，杨彪心绪略微平复：“我不反对你坚持原则，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有些事情可能还得变通着办才行。**方说吃面条，那么长，总不能拉直了往下咽吧？得掐成几段，这才从容不迫，乐口逍遥。对不对？”
这算那跟哪，能这么**方吗？什么事都按吃面条法子来弄，还要不要制度约束？按规章法律办事？
肖郁没兴致抽，将烟放到座位前面茶几上，板着脸说：“你这套理论，来自游副**工作理念启发吧？”
“肖郁，你这个态度我不敢苟同。知道你私下里对老游有意见，但工作归工作，不能掺杂个人情感进去。班子成员之间相处，坦诚相见，团结协调很重要。老游是本地成长起来的老领导，市里各方面情况都很熟悉，大局观念强，经验丰富，能力和魄力都是公认的，我们应尊重老同志，工作上，加强协作，相互补台！”
肖郁细声嘟哝道：“我看你尊重有余，大家都不大服气呢。”
杨彪扔过来一团怒光：“你，你，你这算什么话？”
杨彪还想说什么，桌上红色座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忙说：“省**一把手打来的，我们下回聊。”
肖郁扭头就走。
杨彪追着补了一句：“危房改造金我会尽快给你补上的。”
杨彪说话算话，三个月不到，挪用的资金全额到位。
肖郁心里嘲笑：肯定拆东墙补西墙，吃面条吃来的。
走出市**住宅小区，晨风迎面吹来，感觉一阵舒适。不管怎么说工作还得继续，说庸俗点，心里再有气，坐在这个位置，还得凭良心办事，不然，老百姓**会骂娘。承诺是金，既然答应接待赵子兵他们，就不能失信。
况且，根据安排，今天例行群众**接待**由他当值，并未越权，无需告知游强波。
最近，上级明确指示，要切实抓好群众来信来访工作，确保**稳定。前天，胡祥省长还专门给他打电话，简要传达全国**工作会议精神，要求务必把群众来信来电来访工作放到十分重要位置，认**做好，做扎实。
胡省长特别强调，一些敏感性问题可能诱发**矛盾，要有超前意识，提前预防，以疏导为主，防止矛盾激化。
胡省长不给市****打电话，直接打给他，肖郁感到有些蹊跷。难道老学长故意而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不明白省长用意，也不想弄明白。反正，执行上级正确指示自己不会有错。
末了，胡省长关心说：“老住办公室不是办法，事情过去几年，应该考虑个人问题。”
肖郁赶紧打断省长，表示感谢之后挂了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