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七点五十分。肖郁神色凝重走进市**大楼一楼会议室。
市直各部、办、**、局主要负责人,郊区区****、区长早已对号入座。
几乎不成文规矩,只要肖副市长主持会议,没人敢迟到。
省报驻市记者站,市电视台,**报,晚报,**等媒体新闻记者十人应邀参加。
与会者超过五十人,会议室显得有点儿挤。
本来只打算召集相关职能部门负责人参加接待,接到胡省长电话后,肖郁马上改变主意,拨通杨彪**手机,提纲挈领汇报胡省长打来电话内容,建议推行开放式群众来访接待,以现场办公形式,高效解决**人员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尤其“老大难”问题。
肖郁反应灵敏,脑袋瓜好使,杨彪素有耳闻,私下里玩笑说:肖副市长长了颗“化学脑袋”,不折不扣“智多星”,眨下眼睛就会哗哗哗生出好些个主意,这是我们滨海市福气呀,言语间极尽褒扬。
开放式**无疑是全省,乃至全国首创,这号金点子,从工作创新角度看,他举双手赞成都嫌少。问题是省长将如此重要电话直接打给常务副市长,怎么说都有悖常理。他心里有点不舒服,像不小心舔了口半生不熟杨梅,酸溜溜的感觉。
他清楚胡省长跟肖郁校友加兄弟情谊关系,之所以看**郁,有时还迁就这个火爆脾气副市长,不排除这方面因素。
肖郁思维开阔,雷厉风行,作风硬朗,原则性强,缺点就是爱较**,看问题往往带个人观点和情绪,团结协作上还有欠缺。具体说,同市**副**游强波关系紧张。
两人都属虎,论年龄隔了辈,大小老虎表面和和气气,实际上矛盾很深。尤其最近一段是时间,有公开化迹象。
这让他头疼。班子里头,两个重量级人物闹别扭,怎么说都不是好现象。
现在不是处理班子团结问题的时候,关键应付好肖郁搞的“非典型群众来访接待”问题,想了想,用常**会上惯用的总结性发言口吻说:
“明天上午我要接待国内一家著名物流集团公司董事长,敲定落户我市物流项目,人家财神爷主动登门,市里高层得有个态度不是?这是上个月约好的**程,不能怠慢人家大董事长。”
肖郁有点蒙,杨彪说这些干嘛,跟明天例行群众来访接待八竿子都打不着。
杨彪哈哈两声说:“开放式**接待在我看来是项创举,啊,是吧。很想参加呀,感受感受,但是分身无术。这样吧,你代表我主持本次活动。到时,请市**办公室将会议情况整理出一份内参,报省**办公厅。你是老笔杆子,材料就由你把关。”
后面一串哈哈声。
肖郁先是一愣,忽然记起什么,杨彪还有一个习惯,接电话爱打哈哈。电话接通,哈哈开路,一句话哈两声。
他忽然来了灵感,将杨彪**具风采的点头习惯同朗朗哈哈声联系起来,得出一个奇葩结论:点头yes ;哈哈 good。异曲同工!
肖郁直接坐到主持人位置,面部表情严肃。
王秘书走到近前,弯腰同他耳语几句。他扫视会场一圈,点点头。
八点整。
会议室耳门打开,市**局工作人员引领向阳村群众代表进来,特意安排坐前排沙发。
“****,****,你们要为我老头子做主啊!”
突然,**代表队伍中冲出一位衣衫破旧老人,对着肖郁就下跪。
肖郁大吃一惊,身**簧似的弹起来。
王秘书跑步上前,扶住老人:“大爷,您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赵子兵走上前帮忙扶,两个眼圈泛红。
肖郁发现老人腿脚不大灵便,右脚好像有些残疾,心里颤了一下。
少顷,他打开跟前麦克风:
“同志们,滨海市****群众接待开放**现在开始。
会场鸦雀无声。
肖郁环顾四周说:“今天受访对象为我市郊区伍镇向阳村村民代表,反映土地征收补偿以及移民还建侵权等问题。下面,请向阳村代表发言。”
“肖市长,要么请吴老爹先说吧。”
赵子兵将话筒递给刚才下跪的老人。
肖郁点头。
吴老爹双手握住话筒,身子发抖,嘴角抽搐,半天没出声。
赵子兵轻声催促道:“吴老爹,说呀,有****给咱撑腰,有什么怨屈,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全说出来。”
肖郁语气平和道:“不急,先让老人家平复一会儿。”
“呃呃呃……”
无老爹憋了半天,脸色涨得通红,最后竟哭起来。
王秘书端来一杯茶:“大爷,您别紧张,喝口水再说。”
吴老爹一口气喝光满杯茶,抬起手背擦了下嘴巴,看看台子上正襟危坐的肖郁,放声大哭:
“我要告秦国爱那个**,他不是****,****本鬼子还凶残,我要**他!呃呃呃……”
像被人打了一闷棍,肖郁脑袋嗡嗡叫,这样的**人他还是头次见到,语无伦次,词不达意,感觉问题非同小可,老人可能遭受很大伤害,满肚子话要说,一时间难以诉说清楚。
肖郁将目光转向赵子兵:“赵**,吴老爹到底蒙受了什么冤屈,你如果清楚内情,可以帮老人代说!”
“这个,这个……”
赵子兵支支吾吾,半天没入正题。
“昨天不是领人占道拦车**吗,给你说话机会,怎么哑火了?”
肖郁声音不大不小,脸色却非常严肃:“如果不愿说,就请**代表发言!”
“不就一百多斤嘛,今天就豁出来了。记者同志,请往赵子兵这儿照!”
赵子兵亮开嗓门道:“人家说我是英雄,跟吴老爹**,算个屁。他老人家才是我们滨海市**正的大英雄。几十年居功不傲,一直隐姓埋名,过普通老百姓生活。倘若不是受了奇耻大辱,告状无门,绝对不会亮出自己**实身份!”
会场一片哗然。
“老人名叫李奇,十四岁参加八路军游击队。”
赵子兵从包里取出一个黑**,边角曲卷证书,亮给记者看。
“这是**颁发给吴老荣誉证,还有一摞立功勋章。上面刻着中央军**、国家**字样。”
电视台记者挤到吴老爹跟前,摄影记者闪光灯对着他咔嚓咔嚓。
赵子兵接着介绍说,当年,李奇想参军,可年龄太小,跑到八路军征兵处哭得稀里哗啦。
部队**询问为啥当兵,他抹掉脸上眼泪说:小鬼子杀了他爹,辱**。八路军、****杀了**本鬼子,帮他报了血海深仇,他要报答恩人,跟****干,参加八路军打鬼子!
李奇从小跟父亲上山打猎,枪法不错。参加八路军后,同战友一道昼伏夜出,摸碉堡,打暗哨。三年时间,一个人就干掉五十多个**本兵,击毙一名鬼子大佐。
一九四四年秋天,鬼子大扫荡,围剿鲁南八路军部队,他和一百多名战友打阻击,掩护主力部队转移。
**打光了,拼刺刀;刺刀折了,用枪托打。战友们一一倒下,阵地上就剩他一人。
李奇已负重伤,爬出战壕,瞅准机会冲向一名鬼子军官,拉响手榴弹塞进他胸口,自己跳下山崖。
“嗬----”
会议室一片惊呼。
后来,战友们找到李奇,他挂在山崖树杈上,昏迷不醒。
经过抢救,保住了命,右腿却残了。
全国**,李奇复原到地方。按规定,作为特级英模可享受优抚,坐**机关就行。
他没这么做,找到当时区**领导,反复说自己没文化,干不了什么正经事,还是个累赘,还不如去种地。
于是,改名吴江落户我们现在的向阳村。
吴老爹传奇故事令与会人员深受感动,会场一片赞叹声。
赵子兵喝口水,清清嗓子接着说:
吴老爹共有一儿二女。老大吴卫国,老实本分,在家务农。
几年前,副镇长秦国爱通知他,吴家房子在**规划范围内,须移民拆迁。
一没见到**,二没见规划图,老人相信**,相信****,二话没说,嚷着要儿子拆房。
拆房时,秦国爱亲临现场,给吴老爹开烟,信誓旦旦表示按政策补偿,优先安排还建宅基地。
房子撤了,一家老小**口在山上搭简易棚子,暂时安身。
半年过去,补偿款一分没有,宅基地无影无踪,眼看大孙子婚期已到,孙儿媳已经怀孕,全家很着急。
吴卫国下山找秦国爱问情况,恰遇秦国爱儿子秦保强指挥施工队在吴家老宅基地打桩盖房。
秦家耍了大滑头,根本没有**规划这一说,他们骗了吴家人。
原来,秦家人信奉迷信,请**先生查看龙脉凤翅。
**先生手持罗盘和八卦图**划一番,指着吴老爹那屋,煞有介事说:左青龙,右**,前朱雀,后玄武,老牛在腰间,龙头在胸前,人挡**,佛挡杀佛。
告诉秦国爱,那是块绝世**宝地。
秦国爱知道明火执仗不妥,便导演欺**地闹剧。
吴卫国很生气,找秦家人理论,要回自家那块地,并要求对方赔偿损失。
秦保强外号“秦霸天”,当地有名刺头,身边聚集一帮混混。一挥手,马仔们拳脚暴雨般落在吴卫国身上。
待吴老爹拖一条残腿赶到时,儿子已是奄奄一息。
打人者气焰十分嚣张,对着躺在地上没法动弹的吴卫国叫嚷:吃了熊心豹子胆?找老秦家麻烦,就是找死,也不问问咱家后头谁撑着!
旁人实在看不过去,偷偷打了“110”,一个多小时候后,**姗姗来迟。
由于伤势过重,吴卫国死在送医途中。
吴老爹****埋了儿子,一级一级告状,镇里和稀泥,区里老拖着没有回音,市里竟将他视为**“钉子户”扣押过两回。
后来,他到省里**,身上钱花光了,沿途讨乞,被狗咬得鲜血淋漓。
赵子兵说不下去,失声哭起来:“秦国爱为阻止吴老爹**,派打手跟踪。几次下黑手,如不是吴老爹机智躲过,恐怕早没命了。”
不知什么时候,吴老爹胸前挂满军功章,颤巍巍站起来,抢过话筒说:“我活了八十九岁,只相信****。肖市长,我一个六十八年**龄的老**员,今天豁出这条老命,向******:捉拿凶手,剿灭秦家黑帮!”
赵子兵愤然道:“秦家人做的恶事还远不只这些。村里土地征收款他们强行弄进口袋。搞什么建筑公司,镇里的,村里的工程绝大部分归他们秦家包了。他们购置挖沙船,滥采滥挖,方圆几十里大小河流挖得百孔千疮,造成河流改道,田地陷塌,一旦雨季来临,洪水泛滥,下游农田毁坏,房屋倒塌;办酒楼宾馆KTV,搞****……”
肖郁听不下去了,嚯地站起身来,大家目光立刻聚他身上,看得出他的手发抖:“同志们,触目惊心,令人发指!”
停顿片刻,目光朝向赵子兵:“赵**,你们几位代表连夜赶路赶过来的,一路上挺辛苦,先休息一下。”
肖郁转过脸,朝王秘书点了下头:“你去安排一下。”
**代表离开会场,肖郁冷峻目光扫视一圈:“上午就到这里,下午两点复会。还在这个地方,由市**局牵头,上午到会部门继续参加,通知法院,**,检察院,司法局领导到会,全面听取向阳村群众代表有关土地征收、移民搬迁遭受严重侵权情况陈述。”
说完,拎上包,黑着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