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听见石室外面嘈杂的声响,耶律光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浑身乏力。散乱的衣物一地狼藉,珊露佐德却不见了踪影,耶律光勉强欹在床上,努力回想发生了什么,一种生平从未体会过的快感萦绕周身,难以形容。
这时石室外面一名卫士嚷道:“李将军,军议已经开始了,卡西姆元帅有请李将军过去。”
耶律光沉闷地应了一声。抓了一件干净的长袍换上,掬水略作漱洗,登时清醒许多,别上昨日讨来的薄雾剑,便出了门。
卫士将耶律光引至昨日的大厅,只见阿依莎公主站在大厅正中,光彩照人。公主左后方站着“皈依者”,依旧毕恭毕敬,与昨天不同的是,巨剑已从背上取下,由“皈依者”双手持握,立在地上。阿依莎右后方站立的是石公主,不见了珊露佐德的踪迹。“皈依者”与石公主眼见耶律光,竟都显露出厌恶的神情,搞得耶律光莫名其妙。
阿依莎稍远的右侧是卡西姆将军三人,态度依然倨傲。在众人正前方两三丈远处,整整齐齐地站立了许多武士,应该就是伍麦叶余部各地的代表。米海尔与易卜拉欣也在其中,一人腰间别着罗马锤,一人持盾牌而立。
环绕大厅的是二十来个卫士,皆身披锁甲,头戴皮盔,腰挎弯刀,背负圆盾,手持轻弩,英武精壮。听闻阿里巴巴将军麾下有四十精锐,人称“大盗”,想必这些卫士便是了。
各地代表正在汇报上个月的军情,大多是袭击了哪里,斩获多少,损失几何。
只有一位自称来自呼罗珊的代表一脸忧愤,汇报说据点被木鹿之豺发现,虽然拼死击退敌军,但损失过当,据点已失去利用之可能。
卡西姆将军看见耶律光被卫士带入大厅,示意下面的人安静,然后大声宣布:“各位兄弟,上个月的军情我已大致了解,现在有两件要事我要公布一下。”卡西姆望向耶律光,示意其过来。
耶律光在众人的目光下行至大厅中央。卡西姆高声道:“圣训有言:‘学问虽远在东土,亦当求之’,这位唐人兄弟名叫李慕华,是我的侍从卫士,他知晓重要情报,与各位商量。”
耶律光提高嗓门,把昨日的内容又大致复述了一遍。诸如大食与拂菻必有一场大战,赛义德已率主力离开大马士革,侯赛因已经拔营北上云云。然后又把三计和盘托出:上策奇袭大马士革,中策扰乱赛义德粮路,下策占据阿勒山地区。言毕,耶律光望向阿依莎公主。
与昨日不同的是,阿依莎不仅没有赞许的目光,连看都没看耶律光一眼。
卡西姆将军高声问道:“公主殿下以为该当如何?”
阿依莎公主不快地说:“自然是选上策。”
“不妥不妥!本帅认为上策太冒险,中策太无为,下策反倒能进能退。由此可见,上策反倒是下策,下策正是上策啊!”
阿依莎公主正欲争辩,卡西姆将军居然不再理公主,转而面向“皈依者”,大声问道:“这第二件大事是由我宣布呢,还是由来自安达卢西亚的‘皈依者’讲呢?”
“皈依者”并不答话,只是握紧巨剑。
卡西姆将军接着说道:“那么就由我来宣布吧。各位兄弟,我们终于有了真正的领袖,皇子**已在安达卢西亚立足,不日将加冕为哈里发,现已册封我为叙利亚的埃米尔!从今天起,我们都应听命于真正的哈里发与他的埃米尔,为光复故国奋战!”
一时间群情激奋,有惊讶的,有欣喜的,有不满的。阿依莎公主则全身颤抖,显然是气极不已。
耶律光呆立原地,这后面一出戏卡西姆昨晚并没有告诉自己。大食并没有女性领军的传统,如今卡西姆此举正是意在剥夺阿依莎公主的领袖合法性,是摆明了要攫夺军权。也难怪卡西姆要选择下策了,上策万一成功,伍麦叶家族复辟叙利亚,他这个叙利亚埃米尔上哪去;中策游击四方,他的头衔有名无实;下策抢来一块领地,他才能安稳地当他的埃米尔。
耶律光颇有些悔意,昨日思虑的只是如何在大食人手中苟全性命,等待转机,不想却当了卡西姆的棋子,做了不利于公主的事情。
卡西姆将军进一步火上浇油,对耶律光喊道:“李兄弟!公主殿下为复国之事操劳已久,今日终于能把重担放一放,好好养尊处优。你快带殿下下去歇息吧!”
耶律光尚不知所措。这时“皈依者”已忍无可忍,对耶律光咆哮道:“你这个卑鄙小人,受公主殿下恩惠得以不死,居然投靠卡西姆这个逆贼,反过来谋害公主殿下,还强暴了殿下的侍女!岂能容你靠近殿下,受死吧!”言罢,双手一提巨剑,就向耶律光劈来。
耶律光无暇辩解,一股剑风已迎面扑来,急忙侧身闪过,暗叫“好险”,一段衣料已被斩落。耶律光来不及喘息,“皈依者”又将巨剑平举,紧跟着横削过来。
“皈依者”这两招使出,已让众人惊呆。此人膂力数倍于常人,居然能将等身巨剑挥舞得如同弯刀一般快,这第二招耶律光连拔剑格挡的时间都没有,眼见就要被斩成两截。
耶律光忙脚尖点地,向后滑去,剑尖将胸前衣衫划了一个大口子,但所幸避过了剑锋。“皈依者”眼见此剑不中,中途变招,将巨剑直向耶律光胸口刺去。
虽然众人见二人打斗起来,都向后退了几步,但洞**毕竟空间狭小,耶律光再不想办法,只怕难逃这一刺。
剑尖距耶律光胸口不过一拳,不管此时任他提身上纵还是附身下潜,抑或左闪右避,都绝无可能避开此剑。众人莫不为耶律光捏了一把冷汗。
突然耶律光凝神一喝,同时双手拍击巨剑剑身一侧。随着巨剑向左偏斜,耶律光竟顺势向右飞去。耶律光于彻尽万**虽无大的突破,但对借力使力的道理有了更深的理解。
“皈依者”怕刺中旁人,急忙收招,转身再劈耶律光。
耶律光得此喘息,本有机会拔剑,但毕竟不想同阿依莎的人过招,仍是跃身避让。
不料“皈依者”此剑本是虚招,见耶律光起身,就势变化,向耶律光将要落地之处削去。
“李兄弟,你再不出招怕是要双腿不保喽。”卡西姆冷笑道。
耶律光见状别无他法,只得拔剑,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挺剑下落。
“皈依者”此招正好击中薄雾剑,玉石相撞,火星迸发。“皈依者”被震得一个踉跄,众人以为耶律光一处受力,必然难保平衡,要倾倒下去。却不料耶律光运用彻尽万**把撞击之力分摊全身,竟顺势平飞出去,翻身落在大厅中央。
众人啧啧称奇,只有米海尔看出门道,双目放光。
“皈依者”也不含糊,站稳后又举剑斜劈过来。耶律光横剑胸前,暗运内劲。只听“噔”的一声,两剑抵在一处。二人并不撤招,继续提劲相抗,竟似对掌比拼内力一般。
若论内功,耶律光虽修习大应轮心法,但不守明教忌酒忌肉的戒律,故未有大成,仅胜“皈依者”无多,加之刚才硬接“皈依者”一击,将内劲分摊全身时受了内伤,更何况“皈依者”膂力非凡,猛劲难当。耶律光若不是宝剑在手,换做一般兵器,非得剑折人亡。
就在耶律光感觉胸口作痛,双臂发麻之际,突然一枚盾牌呼啸而来,直奔“皈依者”。“皈依者”只觉后背发凉,为时已晚,难逃易卜拉欣的暗算了。
恰在此时,米海尔一个箭步跃起,追上盾牌,猛挥罗马锤,竟直接将其击落。米海尔落地后毫无征兆地将罗马锤顺势击向“皈依者”肋下,“皈依者”只哼了一声,飞出数米开外,口吐鲜血,动弹不得。
众人被米海尔这两下搞得莫名其妙,何以先救“皈依者”,紧接着又偷袭伤之。
米海尔一脚踩在圆盾上,手持罗马锤指向易卜拉欣,骂道:“易卜拉欣!你有什么资格继承你父亲这面盾牌,你父亲人称‘大马士革之盾’,乃是一位真正的英雄好汉,虽在君士坦丁堡之围中死于老夫锤下,但老夫对他可是敬佩的很啊。谁曾想他会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贪恋权势,轻易就被卡西姆收买。你且好自为之吧,若再肆意妄为,老夫必定格杀!”说罢一脚将圆盾踢向易卜拉欣,易卜拉欣接下盾牌,无地自容,一语不发。
米海尔接着转向“皈依者”说道:“‘皈依者’,我与你无怨无仇,此次伤你是因为这个唐国人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不能眼看着你劈了他。旁人或许看不出来,我想你还是明白的,我这一锤可比刚才那面盾牌轻多了,你顶多就是断了一根肋骨,静养一阵子就没事了。”
“皈依者”平静地答道:“没错,多谢相救。”
米海尔继而面朝卡西姆将军三人,道:“卡西姆将军,哦不,如今是叙利亚埃米尔了,你今天这出戏,老夫是插手也不是,不插手也不是,真叫老夫好生为难。插手吧,你们要说老夫是拂菻人,没资格管大食内部的事;不插手吧,公主殿下屈尊下顾请老夫出山,老夫心中难安。不如这样,公主殿下的人身安全,老夫是一定要保护的,其余的嘛,老夫乐得清闲,作壁上观如何?”
卡西姆将军见米海尔意在中立,并未**自己的计划,不愿多生事端,爽快地答道:“好,一言为定。”
米海尔得卡西姆承诺,便收起兵器,对耶律光说道:“此间事了,我再找你。”
卡西姆将军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走到“皈依者”身旁,拔出佩刀直指其咽喉,轻蔑地说:“袭击我的侍从,就是袭击我。”
“等一下!”阿依莎公主的声音不再似昨天一般清纯,悲伤、愤慨、失望杂陈其中。“你口口声声说只听命于皇兄,难道不知道‘皈依者’正是皇兄的近侍吗?”公主边说边走向“皈依者”,卡西姆将军迫于无奈,将刀回鞘,让了开来。公主蹲下来抱住“皈依者”的头,流着泪说道:“你受苦了。”
“皈依者”如许壮汉,居然嚎啕大哭:“‘皈依者’无能,连累公主了!”
阿依莎公主轻轻拍了拍“皈依者”的肩头,缓缓站起来,对大厅所有人说道:“卡西姆埃米尔在父皇的宫廷就是禁军领袖,希望他能够尽职地统领各位兄弟。从今天起,由卡西姆埃米尔接替我的一切指挥权。”说罢决绝地一转身,对石公主说道:“石妹妹,咱们走吧,把战场交还给男人。”
石公主搀扶着阿依莎向大厅侧门走去,米海尔架起“皈依者”紧随其后。
耶律光满怀愧疚地望向四人,似乎看到了失望与鄙夷。胸中一阵翻腾,再加上刚才拼尽力气,只觉头重脚轻,竟硬生生地栽倒下去。
“所有军队务必于五日内启程,**内赶到阿勒山集结!”这是耶律光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不知睡了多久,耶律光终于缓缓醒来。全身无力,一丝不挂。与早上醒来时不同的是,石室内还有一人,赤身**背对着耶律光坐着。
听见耶律光醒来,那人缓缓转过身子。
不出耶律光意料,这人就是珊露佐德。耶律光第一次仔细观察珊露佐德,**,散发着一种生气勃勃的自然野性之美。
耶律光有气无力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李将军力敌‘皈依者’之后,向埃米尔点名要奴婢服侍将军作为奖赏啦。”
耶律光自然知道这是胡扯,但其他人听到这种说法就会坚信自己是卡西姆的帮凶,从而迫使自己与阿依莎公主越走越远。
“那我下回一定点名叫卡西姆将军杀了你。“
“呦,李将军别这么火大嘛。奴婢可是在救将军你啊。”
“救我?”
“呵呵,李将军昨日喝下的那第一杯酸枣酒中,下了一种毒药,名叫‘双魔戏’。将军动不动眩晕便是拜其所赐。最厉害的还不止于此,每次毒发后,若不及时**,必定**攻心,走火入魔。”
耶律光不知真假,沉思一会儿,问道:“你何至于同卡西姆一起害我?”
“欲望。埃米尔是为了权力,奴婢则为了将军那迷人的异国身体。瞧瞧将军你那剑眉朗目,精肌健骨,好生叫奴婢贪恋。但谁知将军身材虽好,技术却是要多糟有多糟哩。今天偷看将军与‘皈依者’决斗,着实为将军提心吊胆,生怕将军被‘皈依者’劈作两半,没法再为将军带来欢快呢。”
耶律光心下厌恶,想赶走珊露佐德,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连拳头都握不住,更别说起身了。
“李将军放心,将军没发作的时候奴婢绝不敢靠近将军,这人间的至乐奴婢还没有享受够呢,被一拳毙了多可惜。”
“那时你不来找我,我可要去找你哩!”耶律光怒道。
只见珊露佐德把背着的双手拿出,赫然握着圣火令与写满《彻尽万**》的羊皮卷!
耶律光猛地想起,这两样东西一直都由自己贴身携带,从不示人。然而今早穿衣时就已不见,必是昨晚昏迷时被脱去衣物,才落入珊露佐德之手。
“奴婢本想将这两样东西还给将军,如今看来还是由奴婢暂为保管吧。放心,只要将军不亏待奴婢,奴婢绝不示人,也就没有人会知道将军原来是该死的卡非勒。”
说罢珊露佐德将羊皮卷与圣火令随手一丢,盈盈走向耶律光,一双玉手撑在耶律光胸部,继而骑跨在耶律光身上。对于耶律光,那种快感又回来了。
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