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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徘徊频吊影，杨侯横槊是英雄。可怜疲病江山老，红拂宵奔李卫公。”
狄君默默念道。
西明寺外群豪正同官兵生死相搏，西明寺内却空荡荡的，只有被不良人丢弃一地的劲弩。
李王孙与卫旷率领群豪后退，本就是为了引走张干所部，为张果、何青玹及狄府六人——狄伦、狄君、鲍伯及狄府三名一流高手，潜入西明寺创造机会。张干又合并了金苇的不良人，一同追击群豪，导致西明寺内无人防守，反倒帮了敌人大忙。
何青玹见狄君若有所思，便问道：“狄妹妹在想什么呢？”
狄君故作高深地反问道：“姐姐可知道这西明寺的来历？”
“据我所知，西明寺原本是太宗时魏王的府邸，魏王薨后，朝廷收其宅立为寺。西明寺落成之时，高宗亲自参加了仪式，声势浩大，佛门罕有。”
“那姐姐知道在魏王之前，西明寺是谁的宅子吗？”狄君继续神秘问道。
何青玹佯嗔道：“狄妹妹见闻广博，就不要打哑谜了。”
狄君忽然一改刚才的嬉皮笑脸，严肃道：“是前朝司空，兴隋九老之一的越王杨素！”
“啊！竟然是他！”何青玹震惊不小。
杨素乃隋朝的开国功臣，文武双全，平北齐，废北周，灭南陈，击突厥，功劳显赫，荣宠无比。方才狄君所吟诗句中的杨侯便是指杨素。第一句乃是反用杨素《赠薛播州》中的诗句“吊影余自怜，安知我疲病”之意。第二句中的“横槊”是指杨素像曹操一样能够倚马占檄、横槊赋诗，是大英雄。第三句是感叹杨素英雄迟暮，再也无力守护江山，只能看着下一代在风起云涌中建立自己的功业。
最后一句中的红拂正是红拂女，本是杨素府上侍女，李卫公便是为兴唐立下汗马功劳的李靖，原是杨素府上主簿，诗句讲的便是家喻户晓的红拂夜奔的故事。
红拂女、李靖与虬髯客并称风尘三侠，虽然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但仍让一代代江湖儿女向往不已。故事一辈辈在传诵，而杨素的旧宅子，却化作佛寺，不再有人凭吊，兴亡成败转头空。
何青玹正自吊古伤怀，忽听张果笑道：“不错，西明寺正是杨素旧宅，杨素更修建了复杂的地宫，所以才会被王鉷选中当做监牢，等下你们两个丫头可跟紧了，别想着自己的李卫公一不留神走岔了道。”
何青玹虽是修道之人，但正值青春年华，想到红拂女夜奔李靖的故事，不禁心中一荡，双靥泛红，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无限风华。
狄君却似满不在乎，心里嘀咕道：“谁要做红拂女，充其量不过是贤内助而已，真正驰骋天下的是杨素、是李靖，这些人才是大英雄。我是文惠公的后人，是生来要做英雄的，岂能甘心做一个幕后女子。”
狄伦忽然打断了几人的闲聊，正色道：“我们要进去了，打起精神，莫再闲扯。”
狄君从未见过阿耶如此严肃，如此不苟言笑。唯有鲍伯心里清楚，当初营救袁芳失败，狄伦武功尽失，狄仪下落不明，狄府从此一蹶不振。这次大家重回故地，能成事吗？等待大家的，究竟是什么？
狄伦带领众人进入西明寺后，轻车熟路，穿堂过屋，未费多大功夫就寻到了地牢所在。
地道两侧的墙上每隔一丈便插着两只火把，灯火通明，显是有所准备，多半会有埋伏。除了狄伦大步向前，每个人都忐忑不安，这令张果疑心大起，急拉住狄伦问道：“会盟时你与任老头都低声说了些什么？”
“除了救钟离权，帮狄府再救一人。”狄伦的声音颤抖着，既兴奋又紧张。
“谁！”张果有些生气道。
“不远了，见面你就知道了。”
“会盟**们为何不直说？”
“当时说了你们就不愿意来了，救出钟离权大伙无非逃出长安隐遁起来就行了，救出此人，天下再无藏身之所，圣明天子就算掘地三尺也要追到我们。”狄伦苦笑道。
会盟前任海川与狄伦的交谈，虽然可疑，但并未引起群豪的警惕，到头来群豪终究还是被狄府利用了。张果想到这，怒上心头，一把抓住狄伦的衣领，愤恨道：“其实钟离权是不是关在这个地牢你也根本不确定，你只是要利用我们救你的人，对不对！”
狄伦并不辩解，只是淡然道：“不错，不过根据狄府对王鉷的了解，他应该会把钟离权关在此处。毕竟狄府在大理寺的人并没有吐露说钟离权关在他们那里。”
张果闻言更是怒不可遏，手臂一横就把狄伦抵在了墙上，恨恨道：“你这样会害死大家的！”
狄府三名高手见狄伦被张果挟持，皆抽刀在手，意欲救主。但被何青玹也抽出玉衡剑，拦在中间。三人见何青玹英气逼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双方对峙一触即发之时，忽听一阵嚎啕大哭，声音苍老。众人寻声望去，只见狄君搀扶着鲍伯，鲍伯老泪纵横望着前方，喃喃道：“是二公子……”
狄伦不顾面前的张果，挣扎着望向鲍伯盯着的方向，忽地泪流满面。
只见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头戴戒箍，身着僧衣，手持金锏，目光锐利，正是狄仪。难怪鲍伯一见就嚎啕大哭，此时狄仪威猛的样子，颇有当年小狄公的风骨。只是对于鲍伯来说，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逝去的不仅仅是青春，还有记忆。狄仪显然并不像认识狄府众人的样子。
一个老和尚从狄仪身后走出，正是悟明。他双手合十，开始诵经：“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各遣侍者，问讯世尊……”
晦涩难懂的佛语在狭小的地道里回荡，令所有人心神难安，不知所措。
狄君聚精会神听了几句，略有所悟道：“这是地藏菩萨本愿经，超度用的。”
狄君话音刚落，狄仪便向着众人猝然出手！鲍伯见此惊呼道：“二公子，你看仔细，是大公子啊。”
狄仪充耳不闻，挥动金锏攻来。
狄府三名高手也不是寻常角色，身手敏捷，迎了上去。
由于地道狭窄，仅能供三人肩并肩通过，现在要短兵相接，只能逐个前进。
但见金光闪现，狄仪已依次踏着三人的肩头，越过了阻击。三名狄府高手也徐徐倒下，再也爬不起来。悟明正对三人，看的最是清晰，第一人腿部中锏，第二人前胸中招，第三人已经脑浆迸裂。狄仪在飞身跨越的瞬间，随着高度提升，毫无凝滞地击出三锏，打在三名好手的不同位置，将其同时撂倒，甚至还顺势夺下一把唐刀。狄仪当年诨号“小尉迟”，此刻用的正是尉迟鞭法中的“夺槊陷阵”一招。
狄仪一落地，便将唐刀向五人掷出。
此时张果仍将狄伦按在墙上，无暇应敌，所幸何青玹反应迅速，纵身跃至最前，将玉衡剑一架，挡住了飞来的唐刀。
狄仪也不说话，不给对方以喘息之机，举起金锏便砸了过来。
何青玹用玉衡剑一格，金石交鸣，并有一声低沉的“呜呜”音。何青玹但觉右臂发麻，玉手不住抖动，若非狄仪意在击断兵器，宝剑非得脱手而出不可。
狄仪从出现到此刻，才说了第一句话：“好剑。”
玉衡剑自然是好剑，若是换做寻常兵器，受金锏这全力一砸，势必断成两截，而玉衡剑却连一个缺口都没有。
狄仪的金锏乃是武后亲授狄仁杰的打王锏，名曰“亢龙”，内是精钢，外漆金层，长二尺四寸，重二十八斤，非大力士不能用。以此重量猛然击敌，势必断兵破甲，无往不利。
而玉衡剑来头也不小，乃是袁天罡、李淳风两位天师合力所铸的七剑之一。七剑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玉衡、开阳、摇光，都是震古烁今的绝世好剑。七剑铸成后，分别被两位天师赠与了有缘的道人。如今白驹过隙，百年易逝，七剑的下落已不为人知，何青玹只晓得，**剑是在她师兄李泌手中。单说玉衡剑，长三尺三寸，重才三斤，通体银亮，剑身有六个小孔，挥舞起来有时会有美妙的剑音，玄妙雅致。
何青玹与狄仪用着前人的神兵你来我往，招式也是各有师承：何青玹的上清剑法缥缈轻盈，避实就虚；狄仪的尉迟鞭法大开大阖，虎虎生风。狄仪招式勇猛无比，何青玹不敢强接，虽说一击无事，但硬拼下去，玉衡剑迟早会断。两人互斗了二十余招，何青玹渐落下风，败势已现。张果已松开狄伦，准备救援。
狄君此刻也已掏出一把弹弓，并从腰袋中抓出一枚铁丸，将弹弓拉满，瞄准狄仪。鲍伯虽然不忍，也将手杖平举，指向狄仪。狄伦看在眼中，痛在心中，因为他知道，狄君与鲍伯一旦射出暗器，任你何等高手也难全身而退，哪怕是自己的亲弟弟。
原来狄君的铁丸不是一般的铁丸，狄府中呼作“逐金丸”，内藏炼丹时提炼的强酸，一旦沾碰，顷刻烧伤。鲍伯的手杖也不是一般的手杖，狄府中呼作“漫天花雨”，内藏百只细针，一扣机关，喷涌而出，避无可避。除此以外狄府还有许许多多出其不意的奇门兵器，都是当年“神兵”史大可设计制造的，这也是今晚狄府敢以区区六人潜入西明寺的资本。技术可以弥补人数与武功的不足。
狄仪一锏又向何青玹打来，何青玹已左支右绌。张果已准备冲上救下何青玹，狄君、鲍伯更是高度紧张，汗水顺着脸颊淌下，随时准备射出暗器。
忽然两把利剑破空而来，一长一短，好似一对青龙，直击狄仪后颈，竟是钟离权的青龙双剑。狄仪也是好身手，硬生生收回打出的金锏，向右一侧身，斜举金锏挡下了青龙剑。
狄仪强行撤回重锏，内劲受挫，一时还无力继续发动攻势，于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方才何青玹比拼过猛，体力不济，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狄君忙上前来扶住何青玹。
经此突变，悟明和尚也停止了念经，回过身来，同众人一起看个究竟，到底是谁突然插手。
只见钟离权站在最前，硬朗的脸上满是怒气，由于青龙双剑的御剑绳之前已被元结震断，此刻钟离权仅是绑了两只布条暂时操控。
钟离权身后是一位皓首老人，老人一见狄府众人，不禁热泪盈眶。袁芳想过无数个与故人相见的场景，但待到真相见时，才发现岁月真是无情。当年英武的狄伦已二毛生矣，老气横秋，狄仪更是一脸沧桑，不知经受了什么苦难，当年咿呀学语的狄君，已出落成美丽的姑娘，而鲍伯则更加衰老了，不亚于己。
袁芳身后则是一脸神秘笑容的杨辟邪。悟明和尚惊呼道：“杨法曹！你怎么把犯人放出来了！”
杨辟邪并不回答悟明的问题，一瞥狄君，努努嘴道：“你就是设下城中一聚与反间计的狄府女诸葛？可惜啊可惜，本来是一步好棋，但是寻错了对手，下错了棋盘，等把棋子拿回正确的棋局，为时已晚。”说完杨辟邪诡谲一笑，看着狄君，就像看着一个输棋的小姑娘。
悟明更加不解，追问道：“杨法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狄君正心中忐忑，不是因为她猜不透杨辟邪说的话，而是因为她猜出了，却没有破解办法，所以心中慌张。
当年狄府劫狱营救袁芳，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实力不足，所以这次狄君才设下城中一聚之计，借京漂盟的力量营救袁芳。狄君又从张干的品性志向，知道他会为了前程反水，是故将计就计，设下反间之策。
狄君自认为能想到的都想到了，但是结果却是大错特错，她只考虑了王鉷，却没有想到杨国忠。
这根本不是两个人的棋局，杨国忠并没有站在王鉷一边，毕竟他们是政敌。如果西明寺守住了，首功自然是王鉷的，杨国忠岂会好心为他人做嫁衣？如果西明寺失守，袁芳走脱，天子震怒，王鉷要担大过。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是故杨国忠将张干充当弃子，又派杨辟邪放出袁芳，先让王鉷坐实失职之罪，再集结重兵将延康坊团团包围，拿下袁芳与群豪，争得头功。所有人都不知不觉、心甘情愿做了杨国忠的棋子，好一计请君入瓮。
狄君面对杨辟邪的嘲讽，不甘心道：“你是杨中丞安插在王大夫身边的。”
杨辟邪轻蔑地看着狄君，就像看着一个撒谎后假装镇定的小孩，说道：“王鉷构陷冤杀家父，此仇不能不报。”
悟明和尚这才恍然大悟道：“令尊就是杨侍郎吧。冤冤相报何时了。”说罢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杨辟邪闻言却不悦道：“大和尚，何时轮到你多管闲事了。据说你深得玄奘大师真传，一套金箍伏魔棒，佛门罕有敌手，来会会我的天蓬流沙掌如何？”
一直无话的袁芳突然轻咳一声，对杨辟邪劝道：“杨公子，你将老夫放出牢狱，老夫自然感激得紧。但稍后与杨中丞兵马交战，倘若出于自保，我们伤到了你，岂非以怨报德？为杨公子计，不如现在退去得好。况且杨公子贵为隋室子孙，一言不合就与人性命相拼，若有损伤，岂不痛惜？”袁芳声音洪亮，内息充沛，绝不像一个老态龙钟的长者。
杨辟邪心知以一己之力制不住众人，既然任务已经完成，速速退去为上，便一甩袖子，扑灭两盏火把。待众人回过神来，杨辟邪已消失在地道尽头。
袁芳又对悟明和尚道：“众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狱。大师身为玄奘高徒，依附权贵，岂不谬矣？”
悟明内疚道：“居士教训的是，贫僧这就离去。”说罢悟明对众人一欠身，向地道出口走去，经过狄仪身边时，悟明本想招呼茫然的狄仪一起离开，但看到狄君恶狠狠的眼神，只得作罢。
悟明退出后，张果豪爽一笑，道：“袁公一语说退两名高手，真是威风不减当年。”又向狄伦拱手道：“狄兄弟早点说是要救袁公嘛。”
袁芳也对张果拱手道：“袁某囚于此处已有十数年，两眼茫茫，识人困难，恩公可是狄府故人？”
张果怅怅道：“并非狄府，亦非故人，只是在我年轻的时候，袁公可谓名满天下。”
狄伦适时向袁芳介绍道：“这位正是中条山栖霞观通玄先生。”
“久仰久仰！”袁芳忙作揖道。
这世上有太多的“久仰”是敷衍，是虚伪，但袁芳这一句并不是。客是昔年人，应知昔年事。两位曾经大放异彩的老人，倾慕已久，终于得见。可惜早已不是他们的时代了，不过他们看着现在的年轻人，看着钟离权、何青玹、狄君，倍感欣慰。他们的时代到了。
而狄仪，这个被时代所抛弃与遗忘的人，还茫然愣在原地。他这些年的“师父”悟明已经没有了踪影。狄仪感到害怕，感到不知所措，感到无所适从。
张果见狄仪可怜，宽慰道：“狄二公子，一切都结束了，你可以回狄府了。这头箍我帮你取下来吧。”说罢走进狄仪，双手扶住戒箍，慢慢取下。
狄仪浑身发抖，六神无主，不明就里。刚才死战的敌人这是要作甚？
众人都已放松警惕，只有狄仪高度紧张。就在此刻，狄仪突然握紧金锏，全力出手，刺向张果。锏本无尖，却刺穿张果腹部，可见狄仪用力之猛。
戒箍坠落，张果倒地，狄仪癫狂着向出口跑去。
猝然生变，钟离权急忙来扶张果。何青玹先是一愣，随即愤怒地一挥宝剑，要追狄仪。可是狄君却张开双臂，拦住何青玹。
何青玹怒道：“让开！”
狄君坚持道：“他是我二叔。”
“他伤了果老！”
“你追上也无济于事，你根本不是他对手。”狄君认真道。
“青玹，算啦……”张果躺在钟离权怀中，有气无力道。袁芳蹲在前面，一边检查张果的伤口，一边摇头叹气。
何青玹泄了气一般，颓然跪在张果身旁，痛哭起来。
张果欣慰地看着何青玹，平静地说道：“傻丫头，别哭了。当年王嘉兵解，也是先遭杀戮。我这也是要尸解了，何忧之有？”
言罢张果又艰难地转头望着钟离权，谆谆道：“钟离小友，我们相处时间虽短，但你最有侠气，颇得我心。可惜死别已至，是为一憾。”钟离权闻此，泪如雨下。张果又道：“蓝采和是我弟子，随我炼丹，为人侠勇。何青玹待我殷勤，我亦视其为女。现在我最放不下心的，正是他们。钟离小友，大家都是道门中人，请你以后多多照顾他们。”钟离权坚定地点了点头，并望了何青玹一眼，玉容寂寞梨花泪。
张果见钟离权应允，宽慰道：“无以为报，我就讲我这身金丹诀口诀传与你吧。”
钟离权忙谢绝道：“果老，不要再说话了。”同时钟离权一手按在张果后腰，运起长生诀来，想为张果保住一口气。
“每日常偃卧，摄心绝想，闭气握固，鼻引口吐，无令耳闻，唯是细微，满即闭，使足心汗出……”张果不理钟离权，仍然慢慢诵道。
张果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越来越涣散。张果但觉眼前微茫，就像云里雾里，忽然有几个人从雾中走出，原来是“蝙蝠公子”韦恩、“百夫长”罗节嗣、“神兵”史大可以及玉真公主，玉真公主望着张果，笑靥如花，就像蹉跎岁月一样美好。韦恩走到张果面前，伸手道：“起来吧，我的老伙计。”
张果缓缓抬起手，又很快落了下去。
袁芳一探鼻息，一声叹息。
钟离权的吼声在地道中回荡。
群豪正在坊中的集合地点焦急地等待，忽然看见几个人点着火把从西明寺中走出。
他们垂头丧气，一脸哀容。狄府几人更是由于内疚不敢作声。
李王孙迎了上去，笑道：“你们可算来了。”说罢李王孙扫了一眼，看见钟离权无恙，知道营救行动成功了，但没有发现张果，急问道：“果老呢？”
众人无语，李王孙已猜到结果，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抬头望天，叹了一口气。
一颗星星正由明转暗。
“你是谁？”卫旷忽指袁芳问道。
“果老故交。”袁芳何等心机，经此一问，已知群豪要救的人其实是钟离权，是故一顿，拉住钟离权，郑重道：“钟离少侠，众人为了救你，已犯下滔天罪行，现在你应该出面讲几句话，指引众人杀出重围。果老已逝，此刻再徒劳哀伤无益。”
钟离权叹气道：“我誓与大家同生共死，然而指挥军阵非我所长，此刻我也是手足无措。”说罢求助似得望向狄君。
狄君正色道：“倘若真如那个杨法曹所言，延康坊怕是已被团团包围，按照计划丐帮元长老应拿下坊门，不知是否已经得手？”
“唉。”卫旷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道：“本已拿下，现又易手。”
“怎么回事？”狄君慌道。
原来群豪大破张干之际，元结已拿下坊门。当时金苇未随张**战，率几名不良人脱离战斗，向坊门逃去。元结见金苇零星几人逃来，并无威胁，元结平素倒也敬佩金苇，未加阻拦，让开坊门任其逃出。就在元结打开坊门之时，一声凄厉的猫叫传来，让人直打哆嗦。一名魁梧战将，身着明光铠，胯下黄骠马，鞍挂水火囚龙棒，怀中一只波斯猫，正是折冲都尉薛定恶。薛定恶身后簇拥着百余名精甲长枪的军士，正是京兆折冲府的精锐。
波斯猫见有人逃出，自觉地从薛定恶怀中一蹦，跳到地上，消失在黑暗中。薛定恶提起水火囚龙棒，催马冲向金苇，金苇急忙提掌相抗。元结见状立即奔出，一招江河日下掌法攻向薛定恶。薛定恶一双水火囚龙棒，一只对上金苇，一只对上元结。说来也怪，元结磅礴的掌力攻去，却像江水泛入湖泽，毫无着力之处，发挥不出半点威力。而金苇内功较弱，正感到薛定恶的内劲汹涌而来，无法抵挡，瞬间就被击破防线，栽倒在地。这正是薛定恶的绝招——是耶非耶，既刚既柔、既生既死。
元结见状慌忙撤力，转身就走，就像上次同邢縡过了一招时一样。并非元结无力与对方酣战数个回合，而是元结乃科举出身，不愿用此身拼命。元结向坊内逃去，折冲府顺势攻占了坊门，却并没有乘胜追击。而金苇就倒了霉，死于乱军之中。
狄君听完局势情况，绝望道：“现如今只有反攻坊门，杀出一条血路，九死一生了。”
众人心头一凉，连“女诸葛”都这么说了，那真是没有办法了。
“未必！”忽然一个粗豪的声音传来，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壮汉，如山丘一般高大、坚硬，正是摩勒。
摩勒搔了搔头，憨笑道：“我撞塌过院墙，未必不能撞破坊墙。”
狄君惊奇地望了望钟离权，钟离权点头加以佐证。
“你真应该叫铁摩勒！”狄君大喜过望。“那么就先请空空儿与精精儿把剩余装丹气的陶罐隔东墙抛出，再请摩勒撞开坊墙，大伙一起杀出去！”
“然后呢？”袁芳却冷冷说道。“反出长安城？从此东躲**，永无宁日？”
“袁公，你这是……”狄君不明就里道。
“不要把众人放到火上烤。群侠是不是人人都愿意就此退隐江湖，将来只要有不愿意的，为了五两银子就能出卖所有人。”
“可是袁公，狄府虽然有能力把群侠藏在长安城中，但朝廷震怒，全城搜查的话，也只能坚持两三天而已。”狄君辩解道。
“能躲一天就够了。”袁芳掷地有声。
“袁公有何妙计？”
袁芳看了一眼钟离权说道：“钟离少侠是否认识朝中权贵，只要将王鉷、王銲欲反一事上报朝廷，那群侠反倒成了反抗**臣的义士，此事便可草草了之。”
钟离权心中忽然浮现出了朝樱银铃般的笑声与榴花飘落的景象，于是点了点头。
袁芳遂严肃道：“那就依计行事吧。我去坊门拖住他们。”
钟离权惊道：“前辈何必孤身犯险！”
“我知道的太多，只要我还在，圣明天子就不会放心，何必再让我拖累你们，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今晚能重见天日，足矣。”袁芳豪爽一笑，云淡风轻。
在袁芳的坚持下，群豪按计划行事，而袁芳则孤身一人迈向坊门。
“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在做什么呢？”袁芳不知怎地想起了任海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