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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十五从军行

小说:唐纪异闻录之玄言 作者:西园字数:5640更新时间:2018-01-23 18:22:03

“喂!南八!等打完仗你要做什么?”

“嘿嘿,我要回家结婚。”

南霁云几乎每天都会梦回这一天,他作为人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是大唐天宝十一载六月二十三**。自从杨国忠扳倒王鉷以来,他为了稳固权势,又开始重提征讨南诏。

南诏国小势微,本向大唐北面称臣,但云南太守张虔陀侮辱南诏王妻女,又横征暴敛,加之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气量狭小,颇失夷心,终于南诏国在天宝九载不堪压迫,起兵反唐,攻陷云南,杀张虔陀。天宝十载四月,鲜于仲通发兵八万征讨南诏,南诏王遣使谢罪,鲜于仲通不受。无奈之下,南诏向吐蕃称臣,乞来援兵,大破唐军,杀伤六万,更收敛死**,筑为京观。

鲜于仲通乃杨国忠朋**,虽有大败,未遭处罚,被杨国忠另行安置,而杨国忠则遥领剑南节度使,以崔圆为节度留后,主持对南诏军务。

天宝十一载这一年,双方虽无大战,但小打不断,杨国忠更是积极备战,滋扰地方。到了五月间,崔圆听闻吐蕃将要遣使南诏,便决定派兵截杀,由部将王天运率军一千,五月渡泸,深入不毛,逢敌不战,遇险则绕,终于在六月抵达兰苍江畔。

六月二十二,探马来报,吐蕃使团已近,沿着兰苍江向南诏国都羊苴咩城进发。

六月二十三,唐军**身林**山石之间,准备伏击吐蕃使团。

“喂!南八!等打完仗你要做什么?”问话的士兵名叫周三,身型瘦小,有着尖瘦的脸庞以及狡黠的眼睛。

被问话的南八便是南霁云,今年二十九岁,生的魁梧高大,环眼浓眉,皮肤黝黑,如果不入伍一看就是乡下农夫的那种人,不过多年的军旅生涯也为他添加了一些**莽之气。

“嘿嘿,我要回家结婚。”南霁云憨厚笑道。一想到远方的姑娘,这个壮汉子的心就像融化了一样。

“南八你原来是个老鳏夫啊。”周三坏笑道。

南霁云闻言生气地锤了周三臂膀一拳,周三捂着胳膊笑道:“别打了别打了,你这一拳平常人可受不了。唉,南八,平时没听你说过什么姑娘啊?”

南霁云一脸痴情,不好意思道:“她叫陆离,小我七岁,小时候跟我一个镇上的。”

“哇!难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周三插嘴道。

南霁云甜蜜一笑道:“也算不上青梅竹马,她小时候生了怪病,嗅觉味觉都不灵,再加上她是孤儿,**孩子都疏远她,只有我跟她一起玩耍。”

“那不还是青梅竹马。只是南八,你出来闯荡这么多年了,怎么知道她还待字闺中等你呢?”周三不问出个所以然不肯罢休。

南霁云闻此有些黯然道:“我跟陆羽,也就是她弟弟一直有通信,阿羽说阿离是离开乡里去了长安,但阿羽还说只要我回乡阿离一定会回来与我相会的。”

周三笑道:“但愿吧。”他笑得很假,对南霁云的期望显然不以为意。

“你呢?”南霁云忽然问道:“打完仗你去哪?”

“我啊,我要先去**院睡个七天七夜,然后借点钱贩货去。”周三嘴都咧到耳朵去了,笑着说。

“什么时候才能打完仗,自己不清楚吗!”这时一个严厉的声音训斥道,“正所谓十五从军行,八十始得归啊。”

“什么!”周三沮丧喊道。

南霁云急忙捂住周三的嘴,示意他不可暴露,以免**埋伏之计,而后问道:“呼延队正,咱们在这伏杀吐蕃使团,不就是为了让吐蕃南诏两夷断交,好教朝廷一举攻灭南诏么。如此仗就快打完了呀。”

呼延队正无奈一笑说道:“世事无常,诸般事哪有容易的。就像咱们王将军当年可是****一军的大将,如今呢,不是官越做越小,也没有衣锦还乡。”

“队正,给咱们说说王将军的事。”周三好奇问道。

呼延队正叹口气说道:“十年前王公在西域**帅四万大军远征小勃律,破城得胜,却在回军途中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暴雪。霎时间天寒地冻,大雪封路,寒气彻骨,不消两个时辰,四万人竟……竟然全部冻成冰**。”呼延队正说到这哽咽了起来,停了停又继续道;“四万人一天尽没,只有唐胡各一人侥幸未死,那唐人便是王将军,那胡人就是我了。此事之后,王公便被一撸到底。”

周三又想再问,呼延队正并不想再提往事,岔开话题道:“南八,据说你们结义兄弟共有八人,如今不也就只有高二高适、花七花惊定混出来个名堂,**人或已黯然退隐,或已名在鬼录,你当是清楚这机运弄人,何必再做无谓遐想。”

南霁云闻言默然,想起了八人旅居长安读书习武的**子,七位兄长各有所成,唯有自己体质异于常人,招式内功通通学不会,不过力气大罢了。到了这般年纪还是普通士卒,南霁云无语更无奈,唯有在心中默念着二哥高适的诗篇《别董大》:千里黄云白**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正在此时,阵中逐队传来“噤声,贼至”的命令,唐军全军顿时鸦雀无声。但寂静掩盖不住恐慌的蔓延,全军将士紧张地望向来敌。南霁云只听呼延队正哆哆嗦嗦道:“这……这不是……使……使团……”

南霁云也望过去,但见来敌约有千人上下,列成四路行进,皆被坚执锐,步履稳健,队形整齐,其人数、军容都绝非使团应有。

“这不是使团,这是吐蕃先锋吧。”南霁云说道。

“怎生是好?打还是不打?”周三也紧张问道。

此刻,又有军令传来:勿击,放行。

南霁云长舒一口气,但是想到战事不知又要拖到何时,心中不禁感慨。

吐蕃人全然没有发现山上埋伏的唐军,大摇大摆走入唐军原本的设伏地。唐兵个个紧张地不敢喘大气。

可惜,人们总是越紧张越容易犯错。传令兵在摸回主帅身边时,一脚踩深了,竟导致几块石头沿着山坡滑落下来。

一颗小石子正**到一名吐蕃将官脚下,他取下牛角一吹,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嘎然而止。

吐蕃将官仰头看看山坡,大手一挥,吐蕃军中站出数十名武士。这些武士并不披甲,纹身染面,显是**。他们冲上山坡,健步如飞,如履平地。

众唐兵额头的汗水不住往下渗,都不知所措,怎么办,会不会被发现,打还是不打。

不过谁都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就在蛮兵距离唐军隐**地十丈远时,主将张天运第一个跳起来,一箭射出,一名蛮兵应声而倒。张天运吼道:“打!给老子狠狠打!”

唐军**手哗啦几声全部站了起来,将弓矢射向蛮兵。数十蛮兵瞬间被尽数歼灭,没有中箭的也被突然发难的长矛手刺个透心凉。

**手持续射击,压制山坡下的吐蕃军阵。吐蕃人生性勇悍,岂肯轻易逃走,经过初期的混乱后,在将官的组织下,向山坡发起了冲锋。

只见漫山遍野都是吐蕃武士,在前的举着兽皮盾,为后面拿着刀枪的开路。所幸唐军居高临下,吐蕃人纵然摆出如此阵型也不免损失惨重。

但吐蕃人蛮勇一发,不知退却,很快双方短兵相接。南霁云挺起长枪,与本阵**长矛手并列一排,对吐蕃人反向冲去。吐蕃人未来得及列阵,被枪阵反冲锋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阵型顿时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周三在百夫长的指挥下,与**轻步兵迅速跟上,从缺口冲入,既保护了枪阵的侧翼,又进一步将吐蕃人从中分割开来。两侧的唐军也加入战团,将被分割的吐蕃人逐步包围消灭。

至此,唐军已稳**胜券,但在敌军中心混战的南霁云等人,要庆祝胜利,首先要活下来。枪阵的攻势一旦被吐蕃人遏制住,就只有与轻步兵配合,顶住吐蕃人为了重新连起阵型的尝试攻击,并进一步消耗敌人,为外侧友军消灭敌人争取时间。

南霁云将枪花舞得密不透风,虽十余名吐蕃武士进逼却不能近身。不过又有数十名吐蕃人压来,和唐兵混战在一起,南霁云瞥见周三被**,舍了这十余名武士,要去救周三。一名吐蕃武士趁机砸出一锤,南霁云只得提枪招架,可是木杆枪身岂能与铁锤抗衡,长枪被一击砸为两截,留在南霁云手中的只是一段木杆。

南霁云也已经杀红了眼,这名吐蕃武士收不住力正好前扑到南霁云身前,南霁云不假思索,将手中的断木杆尖头一下刺入吐蕃人脖颈,然后一把抢来铁锤,再与涌上来吐蕃人死斗。

南霁云挥动铁锤,将头两名吐蕃武士砸出一丈远,但敌方毕竟人多,三名吐蕃武士又紧跟着冲上来,他们将南霁云撞倒,两人死死压着南霁云,另一人抽出砍刀,就要向南霁云头顶斩落。

恰在此时,一名唐军武官赶来,一抬脚踢翻了拿砍刀的吐蕃武士,顺手一刀砍杀了一个压着南霁云的吐蕃人。南霁云右手空了出来,推开另一名试图压着他的吐蕃人,并在地上摸到一支箭矢,用之刺死了吐蕃人。而后南霁云顺势夺过吐蕃人的小刀,爬了起来。

可惜周三已经死于乱军之中,南霁云心中悲戚,要豁出性命冲向吐蕃人。突然一只粗糙的手拉住了他,原来是呼延队正,呼延队正递给南霁云一面兽皮盾牌,沉声道:“结阵!”

没错,战阵最忌冲动,冲动不是勇敢,而是莽撞,夏侯渊之败定军山,慕容宝之败参合坡,不外如是。

南霁云迅速退至呼延队正身边,和**唐兵一起结为圆阵,吐蕃人无可奈何,无计可施。随着外线唐军持续进攻,换做**人早已溃逃,但吐蕃武士也杀红了眼,死战不退。

这时有三个身材高大的吐蕃人拄着长棍缓缓走至南霁云阵前,他们并不披甲,只着一身兽皮,披头散发,面罩恐怖的鬼怪面具,全是蛮族巫祝打扮。

呼延队正一见他们,竟然面露恐慌,喃喃道:“是他们……是他们……”

南霁云好奇道:“他们是谁?”

“吐蕃三大高手,夏墀、聂墀和甲墀,他们都有妖术!当年在小勃律我们正是撞上了这三个煞星!”呼延队正回忆往事忿忿道。

南霁云忖道:这三人如何厉害,那么当年能够力克三人的“箕子剑”高仙参可想而知了。

三人缓缓走近,呼延队正猛往后一推南霁云,喊道:“南八!快去告诉王将军,撤退!”

南霁云心中疑惑,唐军已是必胜之势,为何要撤退?正这样想着,呼延队正已迎上了吐蕃三大高手,令南霁云恐惧的一幕发生了:三人齐齐将缠住长棍的布条扯下,但见三件长物非棍非枪,长约八尺,下细上粗,顶端呈菱形,但无尖刃;此物更是非木非铁非铜非钢,材质样式都非诸国所有,棍身泛着寒光,顶端更是**寒潭颜色还深,甚至还能看到似有寒潭水波在荡漾,莫非此物**的来自天外?

三名吐蕃高手一人架住呼延队正的兵刃,另一人用长棍顶端抵住呼延队正的腰间,只见那似寒潭水一般的东西一下涌到呼延队正身上,呼延队正竟在瞬间结成了冰,另一人用长棍猛敲在已结成冰块的呼延队正身上,呼延队正就像被敲碎的冰块一样,一下子碎掉了,成了一块块碎**。

南霁云捂住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那三名吐蕃高手哈哈大笑间冲入唐军之中,刚才还在并肩作战的那批唐兵竟须臾之间都成了一个个冰雕。南霁云赶紧连**带爬逃至王天运身边禀明战况。

“放箭!快!向那里放箭!”王天运的声音如奔雷般响起。

南霁云跪在地上劝道:“将军!那里还有弟兄在!”

王天运惨然道:“他们已经死了。”

箭矢铺天盖地射来,不管唐兵还是吐蕃人都纷纷中箭倒地,已经结为冰块的更是直接碎**。

不过吐蕃三大高手更有奇招,他们看箭雨袭来,避无可避,竟将三只长棍顶端并在一起,三脚支在地上,三个棍子的寒潭水波混搅在一起,一股冰柱突然直射天际,霎那间天地变色,寒风四卷,六月的南诏居然下起了暴雪。雪势之大,箭封,箭坠地,甲冻,甲结冰,人僵,人扑地。顷刻间,在混战中幸存的双方兵士都成了雪地中一具具冻僵的**体。唯有夏墀、聂墀和甲墀各握着长棍,竟然无事。

南霁云蜷缩在地上,想去唤醒王天运,但是他不能。主要不是因为南霁云已经冻僵,而是因为王天运已经冻毙,他临死前那句:“十年重见,时也命也”的哀叹教人悲从中来。

风雪继续打向南霁云,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没有死,但他已经闭目等死。突然一阵阵剧痛撕**着南霁云,使他清醒了过来,不过他宁愿自己永远不要醒过来。

但见南霁云的身型暴长,撑**了衣物,皮肤硬生生长出了浓密的毛发,指甲突出变得锋利,眼睛渐绿,两颗虎牙尖到足以致命。本来蜷缩的他突然跃起,对着天空一声咆哮,活脱脱一头巨狼。

此时的南霁云毋宁说有意识,倒不如说仅有知觉。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在做什么,不过驱使他的并不是“我想”、“我要”,而是本能,这股本能就是饥饿。

南霁云奔向吐蕃三大高手,一跃而起,先扑向夏墀。吐蕃三**吃一惊,纷纷抽回长棍。随着长棍一撤,通天寒潭水立马消失,大雪陡然而止,天色转晴,满地冰雪甚至开始消融!

夏墀将长棍当胸横挡,竟受不住南霁云右爪一击之力,长棍应声断成两截,寒潭水从断棍倒渗而出,夏墀瞬间结为冰坨,紧接着被南霁云撞成齑粉。

聂墀趁南霁云立足未稳,用长棍戳中南霁云右臂,出乎聂墀意料,南霁云并未结冰,只是右臂严重冻伤而已。南霁云一声咆哮,左爪一拍,就将长棍打飞,趁势扑倒聂墀,一口咬断了他的脖子。

甲墀惊恐万分,舞开长棍,南霁云一时也无法近身。每一次攻势被甲墀封住,南霁云便咆哮嚎叫,行事全似狼一样。甲墀心道碰上了狼妖,拼也不敢拼,逃也逃不掉,只能在此对峙硬耗。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忽有一阵风扬起,一道**风还快的黑影闪过,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脚印。

风止,黑影也止,原来是一位寻常道人打扮的年轻人,他长着一张娃娃脸,却有着一副与脸型极不相称的八字胡。道人手里拿着一柄短剑,剑刃已全部没入甲墀背心,他随手一拨,甲墀的**体便栽倒下去,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道人自言自语道:“来晚了,来晚了,若不是为了安置刘悟那个病秧子,不必死这么多人的。”而后他对南霁云笑道:“我叫代宗,奉建宁王之命来接你的。”

南霁云全然不理,狼目一瞪,对着代宗咆哮如雷,代宗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过不等南霁云扑上,代宗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绕着南霁云转的风,与看不清的黑影。

代宗跑得太快,南霁云根本不可能捉住他,唯有站在原地环视,并不时发出几声嚎叫。

却听代宗说道:“咱们都是异人,不要自相残杀。得罪了。”说罢黑影不再环绕南霁云,转而冲向他,看来代宗是想撞晕南霁云。

而南霁云并不闪避,对着黑影来的方向重重拍出左爪,代宗若是被拍中,必定非死即残。

自己跑得是否足够快?代宗并不想赌,他陡然停住,南霁云的左爪正停在他面前半尺远,他甚至能看到自己带起的风吹开了南霁云的头发。

不等代宗想出下一步怎么办,南霁云突然掉头手脚并用逃走了,与狼无异。

代宗望着地上两只完好的长棍,并没有去追南霁云。但南霁云仍在狂奔,出于本能地狂奔,这本能就是恐惧,恐惧代宗,恐惧自己,恐惧异人。

这便是南霁云作为怪物的第一天。

  西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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