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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漆黑，山风呼啸，山雨欲来。武陵山凄寒难耐，彤云密布。南霁云蜷缩在山洞中，不住发抖，双眼无神。这个山洞正是南霁云与山魈相搏时所路过的，南霁云在五天前杀害罗定方一家后浑浑噩噩又来到此地。当时未曾细看，现在看来，山体上画满了简陋的壁画，壁画中有人像，有兽像，画技不堪，原始粗野，不过倒也一目了然。有几幅画在描绘人们捕猎，有些则描绘人们在采集火种，有一些则描绘的是某种仪式。
南霁云的眼神在各个壁画上游离，并非他想看出来什么，而是强迫自己不去向另一个方向看。那个地方有什么恐怖的吗？不过只有一具**体而已。南霁云是从大小阵仗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怎会惧怕死**？只因为，这具**体是一个小女孩——罗定方五岁的女儿！
女孩的**体残破不堪，只剩下半个身体，已经开始腐烂，双眼死死盯着南霁云。南霁云的眼神在壁画间游走了一阵，却又像受到召唤一般，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又向女孩那里挪了过去。待到南霁云的眼神对上女孩的眼睛，南霁云脸色愈加苍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然后他向前一扑，用手抠自己的喉咙，想呕出什么东西来。
他想呕出来的，不仅仅是女孩的肉骨，更是他体内的狼妖恶鬼。杀三哥的是它，承受痛苦的是他。该受到惩罚应该是它，而不是他。
但他除了一声声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
这时，洞口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南霁云惊慌地向那人望去，但是那人遮住了外面的光线，南霁云根本看不清他的相貌。但是南霁云知道他是谁，这个人盈盈公府步，显得极尊贵，光线包裹着他的轮廓，就像一尊玉佛。南霁云所识人物中，有如此姿仪的只有建宁王李倓一人而已。
南霁云见到建宁王，仿佛看见了希望，如此高贵之人，难道不能给自己指一条明路吗？
但是等到建宁王一开口，南霁云的心却又坠入深渊。
只听建宁王平淡却又有点戏谑地说：“如此娇嫩的人肉，只要吃过一次，这辈子都不会忘却其味道。”
南霁云崩溃地以头抢地，直撞得额头飙血，他狂吼道：“捉我去见官，求求你，捉我见官！”
建宁王冷笑一声道：“我找汝五天，就是为了带汝见官？太便宜汝了。汝以为汝所害的只是罗定方一家子吗！”
南霁云一愣道：“我还杀了谁……”
建宁王突然戟指厉声道：“汝杀害的是王法！是良序！是人望！是皇恩！是天理！”
南霁云被建宁王一喝，不敢再发出一丁点声响，甚至连动都不敢动，就像**地暴露在人群中，只能任凭人们指指点点。
建宁王继续斥道：“唐律所载，五刑之中，十恶尤切。一曰谋反，二曰谋大逆，三曰谋叛，四曰恶逆，五曰不道，六曰大不敬，七曰不孝，八曰不睦，九曰不义，十曰内乱。汝以弟杀兄，是为不义，**全家，是为恶逆，噬人**骨，是为不道。十恶犯三，简直是无恶不作，穷凶极恶！汝所害者，难道不是王法？”
“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汝弑义兄，有违孝悌，坏一地之仁，乱一州之根本！蜀昭烈帝云，勿以**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可见教化之难，腐化之易。倘若今**有山民学汝杀兄，他**就会有贼学司马昭弑君！汝所害者，难道不是良序？”
“本州司兵蒙荫子弟，贪赃枉法，今汝代之，人心为之一振，早盼汝内树法度，外清贼寇，岂料汝任职不过一月，竟杀兄**嫂，辜负人意。将来一州之人，如何看待官府，又如何看待朝廷。汝所害者，难道不是人望？”
“当今天下，北有契丹，南有南诏，西有吐蕃，四境未安。前年战吐蕃，去年败大食，两个月前，阿布思又入寇，围永清栅。现在朝廷正需要燕然勒石之冠军，马革还**之伏波，而汝竟残杀无辜，铸下大错，再难为国效力。汝所害者，难道不是皇恩？”
“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人外无道，道外无人。天道出自人道，人理通达天理。汝害人即是害天，一人无道，则一家无道，一家无道则一县无道，一县无道则一州无道，一州无道则天下无道。汝所害者，难道不是天理？”
建宁王一通说完，南霁云仍旧不敢抬头，只是跪扑在地，不住颤抖。
建宁王踱步至南霁云跟前，“锵”得一声抽出佩剑，一字一顿恨恨道：“这是谁之过？”
鸦雀无声，直过了半晌，南霁云才慢慢起身诚恳而又谦卑地看着建宁王，说道：“我之过。我即刻自刎，愿恶鬼与我同死。”
“噌”，建宁王却又将佩剑回鞘，摇头道：“非汝过，亦汝过。”
“非我之过？”
“乃汝体内异人作祟，非汝之过。”
“亦我之过？”
“我曾给汝机会，训练汝掌控异人之力，汝不从。乃汝之过。”
南霁云叹气颓然道：“悔不当初，请赐佩剑以死。”
建宁王却不理会，又向洞外走去，边走边说道：“今汝死，则王法、良序、人望、皇恩、天理白死矣。”
南霁云赶忙拦在建宁王身前，跪倒拜道：“愿王上给霁云指条明路！”
建宁王回身指了指女孩残缺的**体，说道：“先把她埋了，然后跟我出洞。”
南霁云遂强**着内心的悲戚与惶恐，用手刨了一个土坑，将女孩埋了。而后不顾双手鲜血淋漓，冲出洞外，但觉空气清新，一切都又重新开始。
南霁云跪在建宁王面前道：“霁云不惧死，但不为避罪而死。”
建宁王扶起南霁云道：“好男儿当留住有用之身，为大义死可，为冤屈死不可。”
南霁云慷慨道：“请王上指明大义之路。”
建宁王拍拍南霁云肩膀道：“眼下正有大义之事需南兄帮忙。”
“请王上吩咐！”
“除杨国忠。”建宁王忿忿道。
“除杨国忠？”南霁云疑惑道。
建宁王遂将心中所虑讲出：
杨国忠当初人微言轻，不过是**着杨贵妃的关系才能进入官场，与王鉷同为中丞，但是王鉷受到李林甫的推荐成为大夫。杨国忠于是不悦，开始一门心思上下钻营，做出诸如上奏有凤凰出现在左**库屋这种事，自古以来，捕风捉影上奏“祥瑞”那都不是贤臣所为，但是圣上偏偏爱这口，一路给杨国忠加官进爵。
杨国忠还不知足，仍寻机争权。今年四月，王銲邢縡之乱，圣上原意王鉷深受皇恩，不会一同叛逆，处死王銲即可，李林甫也是此意。但杨国忠却上奏，言王鉷必定同谋，又发动**羽**烈上奏，言王鉷大逆当诛。圣上便以杨国忠兼任京兆尹，命他审讯王鉷。杨国忠一番**作，王鉷大罪已定，遂被赐死，王銲被杖毙于朝堂。王鉷两个儿子发配岭南，才出长安，就被刺杀。京兆府查封王氏兄弟宅邸，王鉷昔**的宾客皆作鸟兽散，只有采访判官裴冕收敛王鉷的**体安葬。
杨国忠消灭王鉷一派后，又想方设法打击李林甫。他指示**烈上奏，言李林甫与王氏兄弟私交甚好，同阿布思也有往来，暗示李林甫不忠。圣上至此开始疏远李林甫，李林甫惶恐不安，病情加重，命不久矣。于是杨国忠贵震天下，把控朝廷。
建宁王恨恨讲完，南霁云却踌躇道：“杨相未必险诈于李相，霁云微末，不应非议庙堂。”
建宁王略有失望，冷笑道：“杨国忠岂止作乱朝堂，还与南兄大有干系。”
“有何关系？”南霁云急切问道。
建宁王颔首笑道：“今年五六月间，南兄征南诏，是胜是败？”
“全军覆没，唯霁云**存。”南霁云黯然道。
“剑南节度使是谁？”
“节帅便是杨相遥领，节度留后乃崔公。”
建宁王愤恨道：“然而汝等惨败，杨国忠不仅不自贬，还敢在六月上奏，说吐蕃发兵六十万救南诏，被剑南兵击破于云南，收复三城，俘虏六千！”
“哇呀呀，杨相怎能如此，诸将士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上个月，南诏更攻入唐境，汝在黔州当有所闻。但汝不知，蜀人请杨国忠赴镇指挥，李林甫也拖着病体上奏，说节度使有事当亲临指挥。杨国忠无法推辞，只能出发，却托杨妃给皇祖吹耳边风。结果杨国忠还没行到蜀地，朝廷就将其召回，看来李林甫也奈何不了杨国忠了。唉，昔有贾公闾嫁女避秦凉，今有杨国忠托妹不至蜀，可恨，可恼！南兄现在还认为杨国忠不当除么？”
想到自己曾经一心做官，服侍的却是这些混蛋后，南霁云也大怒道：“愿听王上吩咐，一刀宰了**臣！”
建宁王却摇手道：“宰了没用，况且汝也没本事宰。”
南霁云不服气道：“但求王上训练我掌握狼妖恶鬼，愿为王上除此贼！”
建宁王满意道：“训练非一朝一夕，汝定有大用。要说我手下异人，杀区区杨国忠不在话下，但着实杀了无用。”
“杀了无用？王上这是何意？**臣一死，朝政自清。”南霁云大惑不解。
建宁王却无奈道：“杀了杨国忠，还会有**烈，**臣杀不完的。”
“这是为何？”
建宁王略带骄傲地问道：“汝以为圣上是明是昏？”
此话一出，吓得南霁云立马跪下道：“圣上继位，内平乱**，外清四海，创开元天宝三十年多年盛世，乃不世出的明君英主！”
“既是明君英主，何来如许**臣？”建宁王又冷冷问道。
南霁云支支吾吾，开始渗汗。
“我来告诉汝吧。”建宁王说这话的时候，双眼清澈。“皇祖**劳天下三十年，已经累了，精力大不如前。但他不能歇啊，周宣帝歇了歇，天下就姓杨了，本朝高宗歇了歇，则天大圣就临朝了。那皇祖只能利用**争，以平衡之术，制衡天下。各朋**相争，看似朝纲混乱，却没有人能够威胁到皇祖。当今之世，内有杨国忠、李林甫二**，外有哥舒翰、安禄山二镇，只要不失平衡，任由他们狗咬狗，天下亦可无虞。所以就算杀了杨国忠，也会有****臣取代他。”
南霁云似懂非懂道：“那王上为何还要除杨国忠？”
建宁王大笑道：“我所谓除杨国忠，并非要**，而是要诛心。”
“诛心？”
“杨国忠一心弄权，他最怕什么，自然是失权。皇祖既然喜欢制衡，那我就也成为一股势力入场，教杨国忠再钻营也不可能专权。这便是除杨国忠，便是诛心。”
南霁云当即再拜，由衷感叹，建宁王果有太宗刚毅果决之风，**有韩信遇汉高之感。
建宁王扶起南霁云，南霁云又问道：“敢问王上如何入场？”
不料建宁王却向南霁云一拜道：“这就要仰仗南兄了。”
南霁云赶紧回拜，大惑道：“小人有何能？”
建宁王充满信心道：“我已命代宗前去传告天下各门各派，来年三月齐聚嵩山少林寺，重选十大高手，并推举武林盟主。我要你来当这个盟主，届时我就可以依**天下各豪强世家的力量，进入制衡之场，同杨国忠玩玩了。”
“小人戴罪之身，又武功低微，如何能当武林盟主……”南霁云不免忧虑道。
建宁王却笑道：“你出事那天上午，我已将调令送往府衙，朝廷只知南霁云在东宫十率任都虞候，不知血洗兽王庄的正是你。至于武功，待你完全掌控异人之力后，不惧天下任何高手。”
“愿为王上效死力！”南霁云心悦臣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