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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股级多大的官？白梁书说，他是物资局副局长兼木材公司总经理，也才副科级，副股级就相当于木材公司副总经理。白梁书说：至于你的身份，也由农民工转变为国营企业职工，属于“以工代干”的干部。他殷切期望我：不要辜负组织信任，还是那两条，第一，木器厂是县公司下属企业，必须与县公司保持高度一致，决不允许搞成**立王国；第二，廉洁奉公，依法合规经营。木器厂是国营企业，决不允许像个体户**市场经济秩序。我嘴上唯唯诺诺，心头仍是想：净**屁话……
感觉有人进入，我睁眼看，一位中年妇女，齐耳短发，**装，平跟皮鞋，朴素得像原先的公社干部。她叫刘莲，木器厂办公室主任。中层以上干部几天前就见过面了，纷纷表示坚决**厂长的中心地位和**的核心地位，我不懂中心、核心有什么区别，只想从此我就是这里的老板。
刘莲递上一沓文件，说这些文件必须厂长签字。我不知道刘莲的丈夫就是兴隆区区长，只觉得她的高门大嗓十分刺耳，像是她在给我布置工作。又像故意刁难我，残疾人对自身的残疾非常敏感，我不无恼怒地警告她：第一次原谅你，第二次就是你拿我取笑。刘莲恍然大悟：两根手指怎么签字。但她仍旧问：不签字我咋处理？我使劲挥扬手臂：怎么处理是你的事。刘莲脾气更大，将文件一收说：那就找丁**签字。
丁**也能签字？如果丁**也能签字，往后厂里谁当家作主？我把刘莲唤回来，严厉吩咐她：一律拿我私章代替签字。我用两根手指，很吃力地从西装内衬口袋拈出一枚特制私章，不告诉刘莲印模中有个防伪暗记，陈大安实际雕刻成“陈**安”，只是“**”字那一点非常隐蔽不易发现。
下来又面临另一个问题：吃饭怎么办？总不能把母亲接来厂里，没母亲照顾我上厕所都困难。这么想着就膀胱鼓胀，我想憋一会儿，却是越憋越鼓胀。
我起身出门，走廊尽头才是厕所。我进门**两根手指抠开皮带，裤子整体滑落，地面潮湿，我弯曲两指勾起裤腰，闻到刺鼻尿**臭，我勃然大怒：谁**的**巴长歪啦？撒泡尿都撒得满地都是。没人回应，却听到外面走廊哈哈大笑，肯定在笑我。我怒气冲冲想：先要好好整顿。怎么整顿？我想起自己在煤矿的经历，到处张贴规章制度，只是为了应付上面检查。不像甘霖洗浴中心，什么规章制度都没有，连带教师傅都没有，却人人知道规矩。“老子就是规矩”再次响在耳边，我觉得那规矩**管用。
我艰难地扣上皮带，正了正西装，出门去车间。嘈音很大，电锯尖厉刺耳一直空开，地面杂乱无章，没人干活，三五成群扎堆打扑克。见我来了也没人惊慌，国营企业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没人拿我当老板。我站在旁边没一丝表情，想看他们能不能一直打牌到下班。
车间主任也无所事事，一身劳动布工作服熨烫过，穿在身上有楞有角很整洁。可能他觉察到我神情不对，丢下手中扑克大声吆喝：干活啦，干活啦。我似笑非笑问：干什么活？车间主任唉声叹气说：给你问住了，厂长啊，我们都不知道干啥好。继续做木瓢？做好堆在仓库？过些时候又当废品销毁？这种活还不如不干呢，糟蹋木料。
我左右看看，确实没**活。我去另外车间，有的做木犁，有的做木桶，都是做好就堆积在仓库。原先可以批发给县供销社的**用杂品公司，现在供销社也搞承包，不再收购只肯代销，代销后又不能及时回笼货款，经常“前清后欠”。
我来到财务科。财务科长乔红梅二十多岁的样子，浓艳妖娆，口红太重像嘴唇滴血。似乎有些背景，见我进来只是一瞥，继续摆弄她的化妆盒，同样不拿我当老板。
我在她对面折叠椅坐下问：产品都积压在仓库，拿什么发工资？乔红梅说：贷款。我难以置信：贷款发工资？乔红梅搁下化妆盒，举手拢一拢头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嬉皮笑脸说：厂长，没办法，就这么混的。我问：下来怎么混，银行能一直贷款给我们发工资？乔红梅双手一摊：谁说不是呢，这个月工资还不知道咋发呢。我问：账上还有多少钱？乔红梅拉开抽屉，翻出银行往来账看看说：就两万三，三百多人每月工资要发四万多。我断然决然说：那就不要发。另外，每用一分钱都必须给我讲，没我同意筷子都不许买一根。说过我像跟人赌气，起身叫上司机回青石镇。
不逢赶集，街面冷冷清清，吉普车经过满街都能看见。有人朝我喊：大安，上任啦？我探出半截身子，笑容满面回答：苦差事。有人问：招工吗？我恨恨地想：那些扎堆打扑克的家伙，都该**的开除，宁肯用农民工。于是回答：算你一个，招工的时候叫你。对方嘻嘻哈哈，以为我在说笑话。
父亲又去坐茶馆了，母亲忙着做饭。我去厨房，看见郭经理的妻子小姜也在，在帮母亲做饭。我问：没上班啊？小姜眼圈一红，却不回答。母亲接过话说：搞承包啦，人家不要她。我问：什么承包？母亲说不清楚，小姜又不肯说，我很生气地埋怨：什么都不说，想帮你也帮不上。小姜仍旧不言不语，只是红着眼别过脸。
自从郭经理被抓，小姜像失身失节抬不起头，总是沉默寡言。郭经理被判刑十五年，小姜经常去探监，惹得单位领导不高兴，批评她上班魂不守舍，老是发生差错。她不过是供销社副食品门市的售货员，能有多大差错？其实是她的经理跟郭经理原先有积怨，就横挑鼻子竖挑眼找茬逼她走人。
坐上饭桌，母亲给我喂饭，又开始唠叨：介绍几个了，都不去看一眼。早点娶个回来，也好照顾你，妈能照顾你一辈子啊。我听得心烦，怒气冲冲嚷：不要你照顾。我试着用两根手指拈勺子，不想一直**母亲喂饭。可只有拇指和中指，而且这手指啊跟牙齿差不多，**手指没了，剩下的也相互牵连伤害，非常僵硬用不上力，连勺子都捏不稳。
小姜接过母亲手中筷子说：婶你趁热吃，我来喂。母亲赌气说：不要我照顾，长出息了。母亲端起饭碗猛扒两口，继续唠叨：下来去县里开会，也别想妈跟你去。以为妈想去？看人家怪眉怪眼笑，妈背脊都长毛刺。小姜捂上嘴笑，喂我一口饭说：婶嘴上凶，换个人照顾还不放心呢。母亲沉痛地叹息：这两年吃穿不愁，一身毛病还多了。骨头都痛，晚上痛醒好几次，说是类风湿，没药治。我留意看母亲，确实头发花白，眼眶深陷，眉间皱纹密布。她还不到五十岁，这两年为我心力交瘁。我张嘴接住小姜喂上的肉，咕哝着说：不如小姜去木器厂，反正人家不要你。小姜低下头，母亲也不说话，一时有些窘。我脸上一热，不无恼怒地说：不就跟兄妹一样嘛。小姜咬住嘴唇，不停地挑拨碗中饭粒，睃一眼母亲。母亲也瞟向她，四目相对小姜大红了脸。母亲说：怕闲话。小姜说：我不怕。母亲仍心有余悸，嗫嚅嘴唇觉得不妥，可没有更好办法，她也希望有个人知冷知热照顾我。
小姜回家换了一身白色连衣裙，她本来就皮肤白嫩，更显得清纯柔媚。一起坐上吉普车去厂里，我领她去劳资科。
劳资科长魏启龙的儿子在国家计**当副司长，连县长孙阔都对他很客气，他年近七十还稳如泰山当劳资科长。
我不知道这层关系，无知就无畏，居高临下吩咐他：这个叫小姜，我招来的，安排在厂长办公室，你给她办齐招工手续。
魏启龙惊讶地望着我，可能他觉得我在拿严肃的劳动用工制度当儿戏，提醒我：国营企业招工，劳动局有一套招工规矩。我没好声气问：什么规矩？魏启龙也有些恼怒，反唇相讥：你厂长都能当，不知道招工规矩？我勃然大怒：老子就是规矩，你办不办？魏启龙轻蔑地说：对不起，恕难从命。我坚决地说：那你回家享你的福，我不要你了。魏启龙哈哈大笑，起身去隔壁，拖来一个人说：丁**，给他解释一下。他说不要我，要我回家，他有这个权力吗？
丁**一身工作服皱皱巴巴，看上去像勤勤恳恳老黄牛。其实他从不下车间，也不去外面跑市场，跟白梁书一样也是抓两点。只是他与白梁书抓的两点不同，他第一抓**集中制。任何决策都不能厂长一个人说了算，必须经过他集中；第二抓思想**工作。他几乎每天找人谈话，组织大家团结起来，任何职工有困难他都把温暖送去，自己却不掏一分钱，连慰问品都要厂里报销，厂里不报销职工就把厂长恨之入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