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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公安也不像有见识的人，可能一直驻守在深山老林，早已混同于一般老百姓。听到钱他就感兴趣，熄灭手电筒问：哦，做生意，就是老板喽，贵姓？我挺一挺胸膛说：陈大安，小老板，小老板。不过烟酒钱总归不愁，下来你们抽烟喝酒那点钱，都算我的。
抽烟喝酒钱，都算你的？满屋人惊讶地望着我，竟至于寂静无声。还是森林公安如梦初醒，他抖动一直提在手的手铐问：陈老板做啥买卖？我故作姿态，轻描淡写说：开个贸易公司，哪样赚钱做哪样。森林公安“啪”地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碗碟蹦弹，厉声喝问：做老板的，能住这种草棚？亮出你身份证。我强装哈哈大笑，转身拖出床底下塑料编织袋，伸出三根手指，很费力地拈出一扎百元大钞。一扎就是一万元，我又拈出二扎、三扎、四扎……扭头问：这能证明我身份吗？
所有人都惊呆了，镇上出个万元户就报纸宣传、喇叭广播，眼前崭新的一扎、两扎、三扎、四扎……可都是现钞，可不是吹出来的万元户。而且似乎还不止这些，所有人都鼓睛暴眼瞪着塑料编织袋，连我父母都目瞪口呆。沉默片刻 “轰”地一声，都欢笑起来，森林公安伸出手说：我老潘，得罪了，得罪了，陈老板真人不露相啊。往后需要兄弟我跑个腿啊啥的，陈老板只管招呼。我略显矜持地挥扬手臂说：都坐下，下来相互照应，一起发财。
母亲驱赶山香一边去，她手忙脚乱添上碗筷。父亲兴奋得红光满面，总要去瞅塑料编织袋，他一生没见过几千元钱，没想到儿子竟有这么多钱。他张开巴掌使劲搓了几把脸，可能想确认是不是做梦？瞅到山香蹲下身翻那塑料编织袋，他大喝一声：藏好。便跳过去，把塑料编织袋收起，找根麻绳将袋口勒了一圈又一圈。
其他人忙着喝酒吃肉，纷纷报上自己姓名，千万拜求我：有发财机会，把兄弟我带上。一直找不到门路，做买卖又没本钱……森林公安老潘打断话：别**都来凑，不给陈老板添负担，一切看陈老板方便。哎哟我说啊，陈老板是不是给我们点化点化，这年头整点啥能挣钱？我大气磅礴挥扬臂膀说：多说怕你们说我吹牛，看行动吧。我扭头对母亲说：妈你每天把酒肉准备好，这些兄弟来了都招待。回头又对老潘说：我呢也有点难处，现在不方便说。反正你就看我陈大安，究竟什么样一个人，值得交下来一起干，不值得交就每天来喝酒吃肉，不影响你公务吧？老潘仰天大笑：陈老板真会说笑话。以后就拜托陈老板喽？我摇摇头说：现在说这话太早，还是先熟悉熟悉。来，敬大家一碗，算我敬香拜码头……
阳光透过木格窗户，直**草房，木板床上的我被阳光镀成金身。睁开眼，眼睛发饧，像被眼屎粘住。我背过手揉一揉，看看仅剩的三根手指，涌上一股辛酸，眼眶又潮湿了。母亲“滋滋”吹着手快步进来，捧上一只滚烫鸡蛋说：趁热吃。我说：给山香吃吧。母亲十分心疼地说：她补啥，好手好脚。我张嘴接住鸡蛋，几口就咽下。母亲又端来热水，给我擦脸。再把牙刷蘸上盐，塞给我三根手指拈着，端起脸盆伺候我刷牙。
我洗漱了出门，看见山香赶着两只山羊上山，对着山谷：喂——喂——喂——……大喊大叫引来回音袅袅不散，她快乐得蹦蹦跳跳，像听到动人歌声，继续：喂——喂——喂——……没有任何伙伴，她只能自娱自乐。我想：还是要送她念书。可是，去镇上两个钟头，一路又是荒山野地，每天往返也不放心呀。
吃过早饭，我决定去一趟县城，如果能联系到一所寄宿学校，打算把山香送去。
从青石镇坐班车到县城，接近三小时。到县城已是下午，我想找家便宜旅馆住下。看见临街一个白底黑字吊牌：“昌义县木材公司”，玻璃窗户贴着“招待所”字样。我推门进去，服务台一个姑娘哈欠连天。我问：可以住吗？姑娘懒得回答，伸出手说：证件。我递上五十元说：不用找了。姑娘问：就住一晚？我点点头。姑娘诧异地望着我问：一晚只要十元，为啥给这么多？我说：身份证忘记带了。姑娘问：出差的？我继续撒谎：云雾山林场的，来联系业务。姑娘左右看看，笑嘻嘻收下钱说：你们这些采购员，啥人都有。她把我当采购员，就不再坚持查看证件，边问边登记：姓名？年龄？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然后掏出一把钥匙说：没服务员，自己照顾自己。
我拈起钥匙，这时姑娘才发现我只剩三根手指。可能额外收了四十元好处，她过意不去，走出服务台，领我到房间，帮我打来一瓶开水说：不方便就叫我。我连忙道谢。姑娘却不急于离开，满怀好奇问：咋两只手都伤了？我温和地看着她，逗她说：给你讲了，是不是就能给我当服务员？姑娘倏然脸红，怒瞪着眼睛警告：不看你可怜，一巴掌。我爸爸总经理，你也敢跟我乱说乱动？我赶紧解释：肯定误会了。看我都这样了，基本就残废了，还能做什么？姑娘怔了怔，可能看我确实不像轻浮的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看着脚尖，轻轻踢床脚。四周安宁，似乎整个招待所就我一个客人，似乎姑娘也想找个人说话。可一时没话，寂静中有些尴尬。还是我打破沉默，我问：你爸爸是哪儿的总经理？姑娘傲然仰起头说：白梁书。看我一脸茫然，姑娘问：连白梁书都不知道，你不是跟木材公司做生意吗？我恍然大悟：哦，那你爸爸很厉害哟，木材公司总经理，修房造屋打家具，买木材都得求他。姑娘摇摇头说：不如原来了。原来我爸爸随便批张条子，就是计划，现在也要做生意。我问：他做什么生意，也低价买高价卖？姑娘鼓起嘴说：我不懂，就知道我爸挺难的，人家说他不懂市场经济。我突发奇想，试探着问：能不能介绍我认识你爸爸？说不定我能帮你爸爸，我就懂市场。姑娘将我上下打量，“噗哧”笑着问：就你？我面露一丝不快，感到被轻视，斗气说：就算帮不上，你爸爸也不损失什么呀。姑娘仍旧将信将疑，低头想了片刻问：我知道你啥人啊，咋跟我爸爸介绍？我说：就说我是个体户，很有钱。或者随便你编吧。姑娘不置可否，转身就笑嘻嘻跑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