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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安说：“我试着咬咬食指，居然感觉不到疼痛，而且整条右胳膊仿佛失去知觉。我猛然横下一心，坚决地咬自己食指，咬了一口，再咬一口……眼睛一花，什么也不知道了。”
白梁书说自己不懂市场经济，喜欢坐在办公室，或者开会，从不走访客户，也不搞市场调研，更不研究木材行情。他所做的一切只围绕两点：一是与上面保持高度一致，二是抓廉政建设。
其实他很懂市场经济，市场经济就是私人有好处。我给他送上整整一万元现金，他就设法帮我补办身份证，还任命我为昌义县木材公司第八分公司经理。尽管只是名片经理，不给一分钱，不给一个人，但他还是给我严肃提出组织要求：第一，第八分公司是县公司的分支机构，必须与县公司保持高度一致，决不允许搞成独立王国；第二，廉洁奉公，依法合规经营。第八分公司的性质也是国营企业，什么叫国营企业？就是每一分钱都属于国家，决不允许像个体户**市场经济秩序。
我嘴上唯唯诺诺，心头却想：净**屁话，不出一分钱不出一个人，凭什么每一分钱都属于国家。我把白梁书的话抛在脑后，只是想：到时不少他好处就是了。
我在青石镇租下供销社的一间门面，挂出很大一块招牌：昌义县物资局木材公司。连名片上都把第八分公司省略，只是公章、合同章留一条尾巴——第八分公司。
又疏通了日杂门市的郭经理，把积压在供销社仓库的木桶、木盆、木瓢、木地板、木头农具等等，都委托我代销，看上去我的门市也货物充足琳琅满目。但不做零售，而是广而告之：主要经营木材及国家计划物资的调拨……很有些唬人，不知底细的人以为当真那么回事。
父母也从老鹰嘴搬下来，在门市后面屋檐搭出三间玻纤瓦盖顶的房子，虽然低矮，但在小镇已算不错的房子。
我换上一身崭新西装，皮鞋锃亮，腰杆笔直，连郭经理都不敢小觑我。我与郭经理已亲密得像兄弟，郭经理夫妇也差不多把我家当他们的家。
但光有头衔、场面还不够，我越来越担心坐吃山空，整天都在盘算如何尽快赚钱。
这一天我照例去附近的集市赶集。几乎每天赶集，临近的十几个集镇都被我跑遍。兴隆镇是区公所所在地，比其他乡镇热闹，隔天就赶一次集。我坐农村公交车去，下车就去木材交易市场。随着农村土地承包，小片山林也分散承包。承包后农户急需用钱，有些拳头大的树就砍来卖了。我对这些只能当柴禾的木材不感兴趣，继续在集市转悠，想找到一个偏门冷门，然后投机倒把。
转悠半天也没惊人发现，我准备换车去另外乡镇。就在等车时，无意中看见兴隆木器厂门口，堆满大大小小各种木瓢，正准备装上卡车。我上前问：运哪儿去？一位很像领导的老头骂骂咧咧：当柴禾烧都没人要。妈的B，那些年拼命砍树，做木瓢，做**这么多都堆仓库，不许自己处理，非要等上面计划安排。狗日的，可惜不可惜啊，看看，都裂口了，还堆仓库。仓库不够堆放了，才安排计划，计划就是销毁，咋销毁？只好粉碎成木屑，总比烧了强。
我蹲下身仔细看，果然木瓢都有裂缝。我脑子里灵光一闪，拦住老头问：全买下，什么价？老头惊讶地望着我问：裂缝的木瓢，不能舀水，拿去干啥？我拈出名片，递上去说：不管大小，一分钱一个，卖不卖？老头将信将疑问：运费谁出？我说：运费我来。老头狡黠地眯着眼，再次看了看手中名片，不置可否。我马上明白了，伸臂搭在他肩头说：借个地方说话。老头头也不回进入厂门，我尾随其后。进入厂长办公室，老头坐上自己办公椅，点燃香烟说：照理呢，我们也是国营厂，卖给你们国营木材公司，对于国家来说左口袋进右口袋出，就算我们亏点，也不是国有资产流失。可是呢，咋说呢？我敞开西装，从里面夹层口袋拈出五百元问：你看呢？老头摆摆手推让：你害我犯错误。却不由自主地拉开办公桌抽屉，任随我将钱扔进去。我装着挺委屈的说：我们物资局这些公司，就是帮工厂收拾烂摊子。连那些破铜烂铁，都要我们回收，不给我们回收还违法。木材这块也一样。老头连连点头说：对对对，你不提醒我还差点犯错误。就是应该给你们回收，多少钱按你们规定吧，你们那也是国家规定。我说：国家规定就一分钱一把瓢。老头满口答应：一家人，都好说，好说。
我随车押运一卡车木瓢，没直接回家，而是寄放在云雾山下的老潘父母家。森林公安老潘已跟我亲如一家，他父母也差不多是我父母。他们家四合院就在公路边，虽是土墙草房，倒也宽敞，私密性很好，关上大门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我请老潘父母帮忙，院子里砌出几口大灶，买来几口大铁锅，将木瓢堆放在锅里隔水蒸。我承诺每天付给老人二十元工钱，前提是不能对任何人讲。
木瓢经高温一蒸，受热膨胀就看不见裂缝。我租来三轮车，一车接一车拉到供销社日杂门市仓库。郭经理亲自验货，一切都检验合格，打上红色“正品”印戳，还是按“五元一把，有多少收多少。”然后郭经理安排，将这些木瓢拉到我的木材公司门市，全部委托我代销。
我一把也不销，只是堆放在门市。过了没多久，水蒸气散发，木飘又出现裂缝，郭经理打上黑色“废品”印戳，一分钱一把全部处理给我。我再雇上三轮车，拉回老潘父母家，继续隔水蒸。受热膨胀后缝隙弥合，又成为“正品”，刷掉“废品”印戳，继续卖给郭经理……如此一直循环，乐得大家都喜笑颜开。
春节前舅舅又挑一旦木瓢下山，他还没退休，继续守在山上当护林员，空闲就做木瓢卖给供销社日杂门市。
郭经理很为难，他早已婉转表示过了，收购的木瓢太多，报废的木瓢也太多，早已引起县供销社怀疑。不过他还是把舅舅的一担木瓢收下，再次提醒我：不要一直盯着木瓢做，任何生意都不能同一道上反复循环，久走夜路必定撞鬼。
我也不想盯着木瓢做，光做木瓢确实让郭经理承受太大压力，甚至听到小道消息，上面已调查郭经理。但我还没找到另外的赚钱门路，只能继续依靠郭经理。正好郭经理父母今天也来赶集，他们所在的郭家坳土瘦地薄，开春就干旱，十分苦寒。我提议请去饭店，给老人家打顿牙祭，顺便把老潘和他父母也请来。
发源于云雾山的依依江，夏季水量充沛，经过青石镇时江水茫茫，河面宽广。冬季水浅，露出宽阔河床，如同退潮后的滩涂。山区平坦土地珍贵，“农业学大寨”时围滩造田，圈占大片河滩。后来“退耕还河”，却又未能相应改造河堤，河滩就落下一片辽阔的撂荒地。
1982年承包土地时，这块撂荒地没分给农户，老百姓称为“政府自留地”。一位叫毛品的导演来拍电影，随便搭建几座草房，就把这块“政府自留地”占据为电影厂的外景基地。
拍完电影继续撂荒，不知又从哪里冒出一伙艺术家，随心所欲地盖些奇形怪状房子，继续占据。他们建了一座饭店**色宛如，完全用木头建造，像兀立在河滩的高脚屋，屋顶、墙面漆成红色，青山绿水中光彩夺目。
沿着通向河滩的水泥路来到春色宛如门口，冷冷清清没什么客人，服务员倒不少。据说服务员中有的曾经是演员，演艺圈混不下去流落到此，图这里收入可观。还招收了不少模样清丽的山村少女和俊俏小生，搞出休闲洗浴……不光洗浴，而是谁都知道怎么回事，却又不当回事，连**都不当回事，老百姓更不敢当回事。
我已是这里常客。进入包厢安排舅舅上首入座，希望唤醒他自尊，不要把自己当疯子。山香也放寒假回来，落座就吵，不肯继续去县城初中寄宿，她跟不上城里的学习进度。母亲也赞成她回来，镇上混个初中毕业就好啦，女孩子读书再多也没用，最终还是嫁人生娃。我却坚决不同意，非要山香留在县城念书。我说：就是因为没考上大学，我才落到今天这一步。老潘说：今天这一步有啥不好，要钱有钱，又有面子。郭经理也说：我就不该去考供销学校，抱个铁饭碗看上去体面，却是，唉，咋说呢。他不肯说，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拿了我那么多回扣，他随时都提心吊胆。
接二连三冷盘热菜上来，舅舅说太浪费，骂我败家子。老潘父母和郭经理父母却赞不绝口，说我做人厚道，每次都我请客，每次请客都这么丰盛，吃得他们不好意思再来。父母也喜笑颜开，终于扬眉吐气，如今青石镇谁不知道他们是陈大安的父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