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墨,漫天的乌云将弯月掩在背后,整个青螺岛陷入一片漆黑,只有悬龙滩边一堆篝火忽明忽暗,散发着惨淡的亮光。
半月坡外有处高崖,从高崖上极目望去,整个悬龙滩便可尽收眼底。此刻,杨启汤正在崖顶负手而立,望着目光尽处的那点火光,不觉幽幽叹了口气:“看样子要变天了。”
锐捷营统领靳天魁负罪自裁的消息传回别院后,杨启汤与郎发斌合计由李仲飞出面主持安葬。李仲飞则依照靳杰的意思,将靳天魁葬在了悬龙滩旁,这个他生前最后守护的地方。
葬礼十分简单,来参加的人也屈指可数。一方面是因为靳天魁乃是获罪而亡,不能按帮规送行。最重要的却是吕品连夜赶回,接管了锐捷营,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除了少数几个真正忠于靳天魁的弟兄,并没有人敢冒然前往。
而杨启汤依李仲飞所请压下了绝杀令,对涉事的锐捷营士兵既往不咎,碍于廖忠勇的颜面,他也不能在安葬靳天魁一事上再多说什么。
一阵冷风拂过,刮得杨启汤的衣襟猎猎作响。初秋的夜晚,岛上已是冰冷异常,他不由紧了紧衣衫。
初登帮主大位,天王帮却连遭外忧内乱,多日的操劳使他的脊背竟有了一丝佝偻。
旁边守护的宋文强看到,靠过来轻声问道:“帮主,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杨启汤拂去额前一丝乱发,摇摇头道:“快要结束了,再等等吧。”
宋文强知他是在等李仲飞回来,于是不再相劝,扭头吩咐手下回别院去取帮主的大氅。
这时,悬龙滩的篝火旁又燃起了几支火把,并迅速向着别院方向行来。
“看样子是仲飞要回来了。”杨启汤转身朝山坡下走去,“文强,我们去迎迎他。”
“是。”宋文强答应一声紧随其后。
当几人穿过树林来到驰道上时,已能听到山坡下远远传来的马蹄声,果然是李仲飞料理完靳天魁的后事,带着两名亲兵返回别院。
李仲飞此时也是满心忧虑,他虽说初经江湖中事,却也能从这次事件中看到局势的恶劣,不觉开始为天王帮的前景担忧。
正苦恼间,他忽然看见驰道旁边站着杨启汤等人,忙下马行礼:“帮主,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辛苦你了,仲飞。”杨启汤走过来把住李仲飞胳膊,言辞关切之间又满含无奈,“事情处理的如何了?我不能亲临,又放心不下,只能在此等你。”
见他一脸倦容,李仲飞再次抱拳道:“回帮主,靳统领已安葬完毕,只因他犯有犯上作乱的大罪,不能设置灵棚,现在只有他的儿子靳杰留在墓前守夜。”
杨启汤听到李仲飞提起犯上二字,不觉冷哼一声:“犯上?哼!帮中那么多犯上之徒,靳天魁只不过一莽夫尔!空有满腔热血,却不知如何作为,最后死的毫无意义,真是可悲可叹!”
李仲飞不敢随意接话,看了看天空愈发浓重的乌云说道:“帮主,此时夜深天冷,还请……”
杨启汤摇摇头打断他的话:“我回去也睡不着,只想随便走走。”
沿着山坡走了段距离,先前那名取大氅的亲兵已折返回来,紧赶了几步想要为杨启汤披上,不料杨启汤却猛地一摆手,不耐烦的说道:“我们习武之人没那么娇贵,你当杨某是古稀老朽么?”
那名亲兵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呵斥,捧着大氅愣在当场不知所措。李仲飞见状。上前接过大氅,冲杨启汤笑道:“帮主身系我天王安危,切不可大意。”说着,抖开大氅披在了杨启汤的肩头。
谁知杨启汤闻言却勃然大怒,一把将李仲飞的手打开,扯下大氅狠狠掷于脚下,大声道:“什么身系安危!什么贵为帮主!杨某帮中大事束手束脚,难道此刻连衣食这等小事也做不得主吗?”
李仲飞也愣住了,喃喃道:“帮主何出此言?属下绝无越俎代庖之意。”
宋文强却听出杨启汤发脾气,全是因为廖忠勇越权擅专之事,忙过来打圆场道:“李统领一向忠心耿耿,方才只是关心帮主身体,没有别的意思。”
“我……我明白,是我一时……唉!”杨启汤也察觉到自己失态,却不觉想起了曾经落魄京城的时候。
当年,他身怀绝技,想通过武试博取功名以报朝廷,却不料在校场之上失手刺死了李后的族人李子泰,全靠吏部尚书赵汝愚帮扶,才辗转投到杨夙膝下得此地位。本以为满腔抱负就此可以大展宏图,谁料直至今日仍是处处掣肘。
上有廖忠勇专权跋扈,下有多数统领管事阳奉阴违,而他势单力孤,空有壮志却只能一味妥协。
想到这里,他从李仲飞手中接过刚刚拾起来的大氅,用力抖了抖,长叹一声道:“仲飞、文强,我知你们素来对我多有**、忠心耿耿,奈何如今天王帮内忧外患,实是让我心焦如焚。”
李仲飞不知如何回答,只得看向宋文强。
宋文强点点头,冲杨启汤抱拳道:“忠心为帮乃是我等本分,属下必当跟随帮主,以死以效犬马之力。”
“你们不必如此拘谨,方才确是我失态了。”杨启汤将大氅搭在自己的臂弯处,笑了笑道,“仲飞、文强,你俩随我走走,其他人先回去休息吧。”
李仲飞见他片刻功夫神情连变,心下不觉惴惴,忙吩咐几个亲兵牵马返回,自己则跟着杨、宋二人向山坡下走去。
三人沿驰道一路西行,由于杨启汤今晚格外焦躁,李仲飞担心失言并不敢擅开话端,宋文强本就少言寡语,此时更是一语不发,只有杨启汤时而咒骂廖忠勇结党专权、时而感叹郎发斌老成圆滑、时而怒责靳天魁愚钝鲁莽、时而埋怨众统领勾心斗角。
气氛就在杨启汤仿佛永无休止的牢**声中变得愈发的阴沉,一如乌云密布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