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宋朝芣宗箴道元年。
“不好了,不好了。皇后娘娘把皇上给打了。”尚美人的宫女粹心一路嚷着就从崇庆殿跑了出去。
粹心这一嚷,合宫皆惊,宫人们聚在崇庆殿外的宫阶下口耳交接地私相议论着。
“咦,怎么回事啊,尚美人可厉害啊!竟把皇后娘娘那样高贵的一个人逼得动了手!”
“皇后娘娘看着这样斯文柔弱,竟还会打人呢,这一打啊,就是皇上,嘿嘿。”
“不知道啊,这胆子也真是大,连皇上也敢打。”
“皇后啊,还不是仗着她娘家,还有太后宠着她。”
“你们说,皇后娘娘生得那么美,仙女似的,却这样冷淡,笑也不大笑,似乎对皇上也无甚逢迎,该不会啊,是皇后娘娘另有心思吧!”
中有一人忙严厉止道:“这话可不能乱说,被主子们听到了岂是玩的!”
“这会儿一个个的都顾着看热闹呢,哪会有人来理会咱们啊,是吧,哈哈。”
说笑的人仍旧说笑,一点不以为顾忌。早有几个留心的,已悄悄地离开,去延佑宫禀告太后去了。
“想想皇后娘娘才进宫时的光景。”
“是啊,是啊,一晃啊,都十年了。”
几个年长些的宫人饶有兴味地叹道:
“十年了,皇后娘娘还是那个样子呢,真是一点也没变。”
“分明比从前更美了,只不如从前活泼了。”
“唉,唉……”
“这皇上啊……呵。”
十年前,那是经圣元年,芣宗予祯登基的第一年。
江山新葳蕤,绿叶发华滋。虚寂已久的后宫亦迎来了是岁芳春,年仅十二岁的皇帝将要择吉成礼,迎纳新后了。
“祯儿,祯儿。”望着皇帝这愕然惊喜的样子,太后刘娥不禁少异。循着那目光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轻黄蝶衫的女孩儿,与皇帝约是同龄,照人绝世,灼灼纯真。殿中其余闺秀皆是一副敛首委婉,小心待诏的模样。唯有这女孩儿,抬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含笑望着高座上颖秀有思的少年皇帝,隐隐露出那皓齿,盼意澄澈。
“祯儿,祯儿。”刘娥又唤了两声。
赵予祯方惊醒回神,端应道:“母后!”
“是她么?最中间,穿黄衣服的那个!”
“她!”少年皇帝的脸倏地一红,自己却未察觉到:“母后,朕意已属。”
“嗯。”刘娥浅笑着点了点头:“很是漂亮,更难得的,是那单纯。”刘娥一面说,一面望向了身旁的贴身宫女云舒。
云舒会意地一笑,应道:“那是宁海侯的嫡长女,崇宁节度使的孙女,郭氏,单名绾。”
“绾,绾,绾绾,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的绾么?”赵祯这样想着,心已遥飞。目光寻寻踱转着,终惴惴相接……
如花如画,红尘天外。
“绾……”崇庆殿内,予祯仍望着皇后绾绾,俊朗的面孔恍若有失。
绾绾亦望着予祯,俏脸飞红,似痛似幽。眼中仿佛有泪,晶莹欲滴。
尚美人则跪在一边,一只手还扯着皇帝的袖子,哭个不停。
“晴柔姐姐!”绾绾身边一个身着绿衣,圆眼双鬟,名唤碧漪的宫女受了惊似地偎紧了另一个略年长持重些的宫女晴柔。
“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皇后娘娘不将臣妾放在眼中,臣妾不敢多话,可这两个宫女,也敢轻视臣妾呢。”尚美人越哭越厉害,一面直指着晴柔和碧漪,怒声骂道。
晴柔端重,自不多话,碧漪亦不辩,只是牵着绾绾的宽长纱袖,向尚美人瞪着那圆圆的眼睛,似恼又娇。
原来这尚美人,名婉言。先前是蕊珠宫的伎人,柳腰纤细,长袖善舞,月前因一舞《西洲曲》稍稍见幸,擢为美人。
今日一早,尚美人便来崇庆殿哭闹,说是皇后克扣了她的月俸,一直哭哭啼啼地纠缠不休。绾绾清傲,不愿理她,晴柔劝解无果,碧漪才埋怨了几句。竟惹得她大发狂躁,失态至此。不想予祯亦来此,恰撞见这一幕。哪知尚美人越发逞兴,竟上前拉扯皇后衣袖,皇后耐烦不过,方欲摆脱,予祯亦着急上前,缠乱之中,绾绾竟失手打到了予祯脸上。
“绾……”予祯又唤了一声,眼神越发惊乱。
绾绾眉失一度,纠忍又痛,未等予祯再说,便反身入内了。
予祯停在原地,看着帘舒帘动,屏烟也散,她身影缈缈,纱轻也迷。好一会儿,才失意怅桓地离去了。
丢下尚美人,不明所以。
“来了,来了,皇上出来了。”
方才乱语纷躁的宫人们见自殿内皇帝出来,都如鸦散,一时惊去了。
唯有粹心先是骇异,又怯怯地上前,谄迎道:“皇上,我们美人最在意皇上了,皇上可要为她做主啊。”
予祯径直走着,并未看粹心。小潘子从一旁迎了上来,他简陈了数句,似都是公事,予祯简单地应了两声,便登上步辇,向睿思殿去了。
夜深了,月上帘栊,御书房里的灯还亮着,已经亮了很久了。予祯像往常那样批阅着奏折,却始终无法定下心来。他一笔一笔地划着,不知过了多久,那纸上已落了无数个“绾”字。
“绾绾。”他轻柔地唤了一声,眼中流露着蕴藉与怅然。殿宇里灯火寂寂,唯有“呼呼”的夜风,漏过窗隙,回应着他。他只得苦笑着,苦笑又自嘲,反正无人见。
珠帘“叮铃”地一响,他蓦地一惊,碎却空中,仿佛是她昔日的笑靥。
“唉。“他叹了口气,将朱笔一扔站了起来,来来**地独自踱步着,抬头望见,帘梢月上,忽然有寄似地,却又湮灭了,自生孤想。回思着今日的情形,他便很想去见她,正准备唤人,又想起来,此时已是深夜了。只好坐回椅子上,重又翻开了奏折。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不知道,崇庆殿的月色,是否也是这般若即若离,照人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