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走后,李瑶仍独自坐在石桌边。大概是在床上躺太久了,没了睡意,李瑶没有打算回屋休息,可这一时半会连自己身处何地都不知道,不回屋该干什么她也没有主意。
要不溜吧。反正这便宜姨妈也不知是真是假,肚子里打什么主意,一走了之也算情理之中。
可是去哪呢?
不知道,被赶下山时李瑶就没想过自己该往哪去,只是当时连走出林子都显得不太现实,她也没来得及再去想想。
怎么办,浩浩天地竟不知何处可去。
李瑶想到这里心下不免凄凉,可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自己本来就没什么理想与抱负,以往在家中混日子,想着反正大了寨里自会安排事务,也不用考虑太多该往哪去,无论是南是北叫去就去,能把事情做好就行。可现在却不行了,她也该好好想想以后怎么过活了。
包袱没了,原本里面还留有些碎银,要是节俭点能过好一阵,现在什么都丢在山里了,连下一顿该怎么办都不知道。
还是先别走吧,先留下来,找点活来做,先把以后的路费攒攒,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唉……
李瑶想到以后就觉得此刻了无意趣,在院中坐了不一会就回房间继续躺着了,算了,先睡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许是之前睡太多,又或是心头的事情太多,李瑶这一夜脑子里思绪纷飞想拍手叫停却怎么都停不下来,硬生生在床上躺了一夜没成眠。第二天天亮起来,光线透过窗花照进房里,李瑶竟然恍惚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是身处梦中还是真的一宿没睡。
好累,又困。
李瑶在床上深深叹了口气,起来了。
推开门出去,见不远处的屋子外竟然也有几个人起来了,穿着素白练功服,腰间缠着根大红绸,头发高高束起。
那几个人也瞧见了李瑶,脚步轻点,飞身过来,问李瑶要不要洗漱。
李瑶一边回答着要,一般赞叹她们的轻功实在厉害。脚步轻盈仿若青蝶,盈盈点地,姿态优美。
她不行,她的轻功用起来没比自己跑路快多少,提气运气还不如自个跑来的简单,所以她一般都是跑,没什么要用轻功的意识。寨子里倒是挺多轻功绝佳的叔伯姨婶,特别是那些采药的,经常飞到悬崖峭壁处采药。
啧,真是出来闯荡才发现自己简直丢人。李瑶平时还没觉得什么,甚至仗着自己一手游龙枪舞得有几分意思还经常觉得自己比别人厉害,觉得那些闯荡江湖的故事也无非尔尔,现下才生出几分还该回家练练的心思。
正想着,便有位姑娘点着蝴蝶步而来,手里端着个盛满水的铜盆,肩上搭着块白布巾,发尾随着步子轻动,左摇右晃。
等那姑娘行至身前,李瑶抬起手打算从她手中接过铜盆,可手还未搭上那盆,却见那姑娘身形一闪,往右偏开。李瑶脑子一懵,闹不清楚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正是李瑶呆滞的时候,那姑娘已经闪至李瑶身后,抬起脚就往李瑶腿弯处踹。李瑶精神一振,双眼泛出光芒,左手当即攀上那姑**肩头,往下拉她。
那姑娘被李瑶这么一拉,身形不稳,正要往前翻去,握住铜盆的右手改握为推,把铜盆往李瑶面上推去。
正是铜盆推至鼻尖之时,李瑶顺势将头往左偏去,险险躲过这飞来一盆。
“水!”那姑娘见李瑶躲过,铜盆直勾勾往门框上打去,大叫起来。
李瑶听见,松了扒在她肩头的手,飞快往身侧摆去,硬生生在铜盆打上门框前抓住了铜盆的边缘,可盆是收住了,那盆里的水却是泼去便再难收回,还是洒了半张门板。李瑶看了一眼那张被打湿的门板,腹中忽地腾起一股怒气,当即就想扔了盆子跟那姑娘好好比划比划,可李瑶刚刚松了松抓在铜盆边缘的手,那姑娘却先发制人。
“欸你可终于醒了!”那姑娘刚刚被李瑶一拉身形不稳向前翻去,顺势做了几个前翻
现已从李瑶身边闪开了,“我昨个把你从山头上拖回来的时候可担心死了,那血流的都湿了大半件衣裳,给你换衣裳的时候布料还黏在了一起,扯都扯不开,还是我拿了剪子给你剪开的。”李瑶不动声色的又抓紧了那铜盆。
正说着,突然又埋怨起来:“不是叫你别乱动了吗,怎么还能从猪身上滚下来,你莫不是抓猪时一时不顾磕着了脑子?”
李瑶听到这,本来收住了的想打她的势头又开始跳跃起来,只觉得手心发痒腹中怒气翻涌激荡,拳头一下就握紧了,一个跃步就往那妹子门面上挥去。剑拔弩张之际,那姑娘左闪右躲狼狈至极却总在李瑶离她分毫间闪开,像条泥鳅样怎么都抓不住。李瑶越打越气,越打越委屈,好像突然看清了自己原来一无是处什么都做不好,被全世界遗弃,动作也在心绪变换中缓下来,滞涩难行。索性直接停手,定住了,胸口剧烈起伏着。
那姑娘见李瑶停了手,心下疑惑,待到仔细一看,发现李瑶竟然眼圈红红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当下就有些手足无措,想劝劝她又突然想起是自己惹得人家这副模样,一时间也停住了,小心翼翼地瞅着李瑶。
“你……”她尝试着想说些什么,却在发了一个音后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偏头想了想,突然问,“你想喝酒吗?”
李瑶还站在那,没说话。
那姑娘突然靠近了李瑶,从背后推着李瑶边说,“走啦走啦,我们喝酒去。”
李瑶本来听她说酒就有些心动,却碍于自己居然这么一拨撩就快哭出来,面子上挂不住才没出声,这番对方主动示弱李瑶也就顺势踏下台阶,顺着那姑**力往前走并没有反抗。
那姑娘把李瑶带去了一个院子里,从一棵盛满桃花的树下挖出了一小坛酒,手上轻轻地拨开坛子上的土,声音低低地说,“我在遇见周姐之前是乞丐。”
说完这句她就住了口,酒坛捧在怀里把封口的红布揭开,随手放在地上。
“就是那种经常缩在巷子里的小乞丐,”再李瑶以为她不打算再说下去时,她像是终于攒好了勇气把往事说出口,“这世道下又能有几个人活的如意。我从我有记忆起就在流浪,为了口吃的去偷去抢去坑蒙拐骗,有时候被主人家抓到了暴揍一场,有时候好不容易弄到点吃的,还没送到嘴里就被大乞丐抢走。我运气好,没死。和我一起的好多人都死了,有饿死的,有病死的,有冻死的,还有被打死的。你见过……”她说到这里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咽了口气,仿佛把什么东西一起吞下喉咙,“喝酒吧。”
她站了起来,把酒坛递给李瑶,“今朝有酒今朝醉,浮生倥偬能几回。趁现在有酒有肉,为什么不放浪,为什么要忧心忧虑,为什么要愁天愁地,为什么要被辛酸上镣铐,为什么……不尽兴。”
李瑶接过她手里的酒,把酒坛上封口的黄土掰开,仰头把酒往喉里灌。
艰难苦恨繁霜重,潦倒新停浊酒杯。
鬓上还未染霜,潦倒已经催得酒杯不停。这世道,战火不休,饿殍遍地,国恨家仇,恩恩怨怨,谁不是一肚子辛酸满满的恨意怄烂了肠,谁的背上没抗上几斤熬不过消不了的行囊。
醉吧,且醉吧。将进酒,杯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