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李瑶不喜欢酒,太苦太辣,很难喝。可是在一次醉过后就有些抵抗不了这东西,醉酒的感觉很好,脑袋晕乎乎的仿佛可以把一切好的坏的通通丢弃,什么都可以不想,只是享受这种几近在春风中溺死的舒畅就好,大醉后大睡一场,醒来就什么都过去了,明天,明天就好了。
每次理智被涌起的情绪冲得七零八落时李瑶总会用这种方式去应对,心里不停默念“睡一觉,睡一觉什么都好了”,可能是这种心大精神感动了上天,灵台竟然每次都能在一觉之后恢复清明,好像所有事情都可以在一觉之间得到解决,心里的不安与焦虑也在一觉之间得到安抚。
蛮神奇的。
李瑶一口不停,给自己灌下了大半坛酒液,烈酒滚过喉咙落到肚里,一路火辣辣烧得人难受得很。等到自己肚子被烧得快受不了了她才停下来。许是这次喝得太猛,酒意马上就冲上了头,李瑶把酒坛放下时就觉得自己有些不清醒了。
她弯腰把酒坛放在地上,顺势便坐在了地上,抬头去看那个惹她生了一肚子闷气还差点哭出来的姑娘。
她也看着李瑶,好像一直没动过。
“你要吗?”李瑶冲她扬了扬手里的酒坛。
她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很少喝酒。”
李瑶听到她的回答马上就笑了,“那你的人生少了多少乐趣啊。”说完还砸吧了下嘴,啧了一声。
恰好一阵风起,落英纷纷,那姑**发也被风带起,微微扬了起来,衣服的布料太过轻透,也随着风轻轻得飘动着。
桃树下,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声音温柔而清甜,“我喜欢酿酒,稻米混着酒曲,加上时节里果子或是花瓣,用黄土封好,等时间过去,泉水变成酒液,酿与你喝,岂不正好?”
“好。”李瑶对她轻点了下头,低头轻笑开来,好像被什么东西愉悦了一样。随后又摇了摇头,把余下半坛酒喝尽,“我等你的酒。”
她偏了偏头,用下巴指了指李瑶手上的酒坛,“那就是我酿的,去年我们来到这恰逢腊月,南边的空气含了太多水汽,冬日里只见厚衣也隔不开的冷,却瞧不见雪。等了好长时间盼过了冬,院里的桃花一开我就等不及酿了十坛子酒,土里埋了大半年。你手上那是最后一坛,我偷藏起来的。”
李瑶睁了睁眼,奇怪地问:“你又不喝酒,藏起来做什么?”
她笑眯眯地左右转了转身子,撒娇一样,“秘密!”
“哈!”李瑶也跟着笑起来。
秘密呀。也对,谁没几个秘密呢,遇见有秘密的人也最好别太过探究,对大家都好。
“我叫唐婷。”那个少女停住了身子,伸出手想要把李瑶拉起来,“周姐让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是什么?”李瑶没动,问她。
“送你的礼物。”唐婷也没把手伸回去,让它继续停在半空中。
“送我的?”李瑶挑起了左眉,许是醉了的缘故,她的一举一动比往常多了几分痞气。她身材瘦高,头发利落地束了起来,两鬓落了些碎发,现在因为李瑶仰起的头而向微微向后,这小动作被她做起来倒是帅气的很。
“对,早在你出生那年就为你准备了。”唐婷说。
“呵!”李瑶轻笑,“那我倒要好好瞧瞧这不知哪冒出来的小姨给我准备了个什么礼物。”
唐婷听了她的话,表情略微有了变化,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却终究什么也没说,把话咽了下去。
李瑶把手搭上唐婷的手,突然用力一拉,本想把她拉下来,却见她像是料到了自己会使坏一样,下盘立得稳稳当当,竟然没被李瑶拉动,而李瑶自己反倒被这力道拉了起来。
“走吧。”李瑶装作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唐婷抿嘴笑,没有点破,但脸上挂着的明明就是极其委婉含蓄的嘲笑,“跟我来。”
………………
李瑶跟着唐婷弯弯绕绕来到一间房前,唐婷从怀里掏出把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门被推开,李瑶侧头往里瞥了眼。屋内摆设很简单,只在最中间的位置放了个武器架,架上置了把枪。枪倒是了不得,一看就很贵。如此一看拿来一间屋子只为放一把枪倒是合情合理,所谓宝物配英雄,好枪配间房。
真是有钱啊,李瑶不由得用此情此景与寨中练武场一堆刀枪剑戟被弟子用完后随手往角落一扔的画面对比,突然就很强烈感受到了什么叫贫穷。
啧。
唐婷侧身让李瑶走进屋内,等到李瑶走到武器架前,她说:“我们是暗地里的行当,用的武器也是暗器居多,周姐说璇玑子天性坦荡,定是不会让你学我们的功夫的,所以她在听说你出生后便四处搜寻好枪,寻了这把。”
唐婷也走到武器架前,示意李瑶看枪头,上面书刻“凌霄”两个小字。
“此番你来,这把宝器也算终于能见世了。”唐婷说。
李瑶没说话,上前拿了“凌霄”,转头就往门外去。出了屋外,李瑶把枪拿在手里掂了掂,这把枪比自己常用的稍稍重了些,长度倒是不长不短刚刚好。
提气,握枪,劈、刺、划。
李瑶没用家学,只是挑了套入门枪法。一套下来,舞得稳扎稳打。
待李瑶动作稍停,唐婷在那屋子门口站着,鼓了几下掌,“不愧是李家枪,不过基础式便可见一斑你好武艺。”
李瑶没搭腔,手上长枪随手往唐婷的方向扔去,“不顺手。”她拍了拍手,一副搞完收工的架势,“喝多了,回去睡觉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唐婷接过“凌霄”,抬头望向对面小楼的一扇窗。那处不动声色,没有半点动静。
唐婷对着那个方向轻轻颔首,回身把“凌霄”放回武器架,手上的钥匙随手一抛,往李瑶离开的方向追去,“诶!你别走那么快啊!你找得到回去的路吗?!等等我啊!”一溜烟跑了。
同时,两个同是穿着白色练功服的女孩子从屋顶上跃下,一个接住了钥匙,一个关上了房门,不声不响,那扇门又被锁上了,所谓“凌霄”怕是难又要沉寂在黑暗中。
等那两个姑娘又重新消失不见后,原先唐婷望向的窗户忽然被推了开来,露出一个婀娜女人的身姿。
她眼神深晦,望着那件锁了“凌霄”的屋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瑶回到自己休息的那件屋子里,倒头就睡。
之前还被失眠纠缠不休,现在却一沾床就能入眠。
变化无常。
什么过去,什么未来,都先滚蛋吧,先睡觉,睡醒再说。
一觉醒来已经入夜,天色沉沉,夜凉如水。刚过的冬日里蕴藏太多水汽,穿过门房沁进被子里,寒透骨。李瑶是被冷醒的。但是她没有马上起床,反而往床里缩得更紧了,整张脸埋在枕头里,一动不动。
有点难过。
便如心口淤血,吐不出又咽不下,堵在那里不上不下,生气无力却又无可奈何,想逃出囚笼却逃不掉,想忘记烦忧却又忘不了。
李晏以前说过她,他说,习武之人心中要能放下山河湖海日月星辰,才能在一开一合间舞出力道,透出天地玄妙,才能有所成,心思细腻固然是好事,可心细过了头就被束住了手脚,凡事思前想后动作自然滞涩不顺,难成大器。
可是思虑在心,怎么说停就停。
可能她真的不适合习武吧,李瑶想。母亲无双之姿,耀眼夺目连如今羽衣班主都嫉妒入骨,父亲乱世英雄,游龙枪刺出了李家一脉的威风,刘越天纵奇才,早在前几年就已经随着父亲接触寨里关节,连刚刚认识的唐婷,同样的年纪,经历种种,那身姿气魄早已不是自己能比。那她呢?闯了祸被赶下山,被猪撵,落得一身伤,丢了盘缠,没饭吃,连以后往哪走都不知道。
李瑶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少年人,入江湖,知天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