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硕醒来时已是傍晚,天色浓浓地披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仍旧在那暗无天日的地下,如僵尸般行尸走肉一样活着。身上像是被碾过一样,原本就虚弱地呼吸因为疼痛而更加虚弱,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徐磊杀人时的画面,活生生的人在他手上只像猪狗,不管怎么嘶叫求饶,停不下地刀一下一下地落在他们身上,血留下来,引得徐磊可惜地去啜吸,到最后无声无息,只剩皮肉被刺破的声音。
江硕身体和头脑一并疼痛着,不知道该怎么或是从哪里抽出气力活下去。
后背一定青肿不堪,还混着破皮的火辣。脑袋昏沉沉的,一脑袋的浆糊。
那一下撞地真的有这么重吗?
江硕不知道,毕竟在自己从下来那位姑娘身上滑落,身体触到地面的疼痛来临之际,他就已经晕了,很彻底。
看来自己在这半年的虐待里,原本强壮的体魄早已不堪一击了。
他试着抬手,却发现自己手腕软趴趴地使不上劲。
要不是胸中还有仇恨支撑,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自己的呼吸。
夜色更深了,浓墨一般包围着他,他想爬起来,想为父亲报仇,想去杀了徐磊,可却只是无能为力,躺在这张破床上,木然地看着越来越浓的黑暗,一点点,一点点蔓上自己的身体,就像在洞里的时候一样,慢慢地等着意识流逝,又或是在绝望里腾起不甘心的火苗,闪烁明灭,挣扎几次,又渐渐暗下去,等着下一次惊醒,重复几次相同步骤的舞蹈。
“你怎么哭了……”
直到床边有声音响起,江硕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往里躲。
原来房里的灯已经亮起,原来已经有人立于床边。
是徐芳。
徐磊的女儿。
她想做什么?
江硕努力地让自己往床内挪,却怎么都抬不起身子,即使他已经拼尽全力,也没有让自己挪动半分,只剩惊慌失措的难看姿态映进他人的眼帘。
徐芳,那个圆脸的女人,看着自己床上,那个天之骄子,那个曾经闪耀的少年,现如今只能衣衫褴褛满面尘垢,在这破旧僻远的草屋里,泪流了满面,挣扎着挪动着身子,她心里突然开始抽痛起来,好像有根血管正在一下、一下拉扯着整颗心脏里的其他血肉,疼痛从那根血管分散开来,一步步蔓延全身。其实周身的肺腑或血肉,因为远离肇事的那根血管,把疼痛拉得很浅,它不会太痛,因为早已散在他处,可这种感受却难熬,好像它们汇聚起来早已青出于蓝胜于蓝,足够令人痛到连呼吸都变得陌生和艰难。
她蹲下身,想擦去江硕脸上肆意的泪,可手刚靠近他,就看见他瞳孔骤然收缩,神色那么慌张,满是戒备。
只是这一下,她的手就再也下不去了。
他本该是人中龙凤,永远明媚,永远嚣张自傲,明亮的赤子现如今却被丢在泥里,任人踩踏。
热气冲上眼眶,徐芳眨了眨眼,努力把泪意收回。不再试图去碰他,她缓缓地站起来,看着床上的人,她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稳好自己的情绪,可眼睛里的复杂情绪却怎么也掩饰不好,露出来,像往常她在角落里一样偷偷看着他一样,丢人现眼。
徐芳转身,走到角落里那张破桌边,拿起一个磕磕碰碰的碗,里面有粥,熬得很烂,绵密浓稠,米香味从碗里跑出来。
她拿着碗,想去喂床上那个人,却在看见他那副伤人的神色后顿住了手,把碗放回桌上,出了门。
不多时,李瑶走了进来,拿起桌上的碗走到了床前。
床上躺着的江磊看见来人,并不是任何一个曾在青峰寨里出现过的陌生面孔,终于松了神色。
她就是地洞里就他的那个人吧,江硕想。
(不,其实是伤他的那个。)
李瑶坐在床边,轻轻地把他扶起来。江硕很乖,没有反抗,任由她摆布自己。
李瑶吹了吹碗里的粥,有点烫。
但是江硕等不及了,他太饿了,在看到李瑶手里的碗时他就开始努力地把头往碗边凑,眼神急切饥渴,好像李瑶不给他喝他就会哭出来一样。
李瑶看他这模样,无奈,把挑了个碗边还算完好的地方,把碗送到他的嘴边。刚想说,“烫,你慢点。”就见江硕猛地喝了起来,恍若恶龙吸水,急且迫切。
不过一下,碗就见了底。只见江硕又露出了那种快哭的表情,李瑶深叹一口气,轻轻把他放在床上,起身想去再盛一碗回来。可床上的江硕却以为她不给自己喝了,急得哭了出来。
李瑶赶紧回身轻拍他,不停说:“不哭,不哭,我只是去再拿一碗过来。”说了三四遍,江硕才好像刚刚听到一般,慢慢地停了眼泪,改为小声抽泣。
看到他这副模样,李瑶心里也好像被重锤碾过一样。
即使是在洞里,那个少年也是愤怒激昂地说着自己绝不同流合污,说着自己一定要报仇,可在终于逃离地狱后,他却好像被光明灼伤一般,丢盔弃甲,遍体鳞伤,抽干了精魄。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恶人好处占尽,为什么好人没好报。
既然是这样那我们还为什么要做好人?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还被教导,坚持着要善良,要诚实,要脚踏实地?
凭什么?
难道是为了编出一个用善良做封面的谎言,引着纯洁的少年入局,给那些坏人宰杀,欺骗,伤害和侮辱吗?
李瑶突然很想冲出去找人打一架。
怀里的人慢慢地平静下来,李瑶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告诉他,“我出去给你拿粥,你在这里等一下好不好?就一下,一下就好。”
江硕顿了很久,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李瑶小心地安置好他,大步流星,冲出屋外。
可没等她往前走几步,刚刚把房间的布帘落下时,她面前就递来另一个破旧和满是缺口的碗,同样盛了满满的粥,却不是四溢着热气了,好像有人曾经仔细地吹拂。
李瑶结果徐芳递来的那个碗,把原先的那个递给她。
“你等一下,这一碗应该不够。”徐芳接过碗,蹲在旁边,从房门口旁火堆上架着的那个依然破旧的砂锅里舀粥,“你先给他喝那一碗,这一碗你先放旁边凉一凉。”她舀满了手里那碗粥,小心地吹着,“我已经把火熄了,可是粥还是太烫了。”
她把碗递给李瑶。
“好。”李瑶接过她的碗,进了门。
徐芳站在门外,看着门上的布帘还在轻轻摇晃,心也跟着布,一起晃荡起来。
没有具体规则,没有确切方向,每下力度都不匀,让人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