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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起了雨。雨水打在树叶上，发出乱七八糟的声响。
夜已经深了，混合雨水带来的凉意，气温低得像是冬天。
徐芳睡不着，心里憋了太多事，翻来覆去在脑子里想来想去，眨眼时能感受到眼皮发烫，可人却越来越清醒。
床给江硕占去了，她和李瑶只能挑了处不漏水的墙边打地铺。地下的寒气不停钻进被褥里，从脚底散开，爬上周身。
更让人睡不着了。
她转头去看李瑶，她把自己裹成了一团，缩在墙角里，像只受惊的幼兽，眉毛纠结成一团，不知道在经历些什么糟糕的事情。
她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想碰碰她，可手快碰上李瑶的肩时又收住了，还是别了吧，别人做了什么样的梦关自己什么事。
徐芳觉得自己能提醒李瑶此处有恙已经很了不起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徐磊现在在做些什么勾当。她只是注意到了，一年前徐磊就变得越来越阴森森的。后来他成了寨主，就更阴森森了，经常带一些没见过的人进寨子里，然后，好像也没有什么然后，那些人最后都没在看到了。
也许是江湖人总崇尚来去成迷，觉得这样贼酷贼有面子，所以刻意走得神神秘秘。
也许他们被徐磊藏起来了。
搞不好是被杀掉了。
这算什么寨主，行事鬼鬼祟祟。我绝不会叫他寨主的，徐芳想。
徐芳没有闲心去管那些人，也从来没跟谁说过这个发现，反正也没有谁会理她。
不过这次有些特殊。
她今天早上去给刘娇送她捕得的竹鼠的时候听说昨夜寨子里来了两个小姑娘，徐磊今天要请她们吃饭。两个姑娘，徐磊也是越来越下的去手了。她求刘娇，让她一起去蹭吃蹭喝。
也许是自己这副好笑的样子让刘娇很满意，她答应了。
本来还想着能提醒就提醒，提醒不了也能去跟着吃顿好的，
现在却什么都没吃到，还把自己半个月的粮给用光了。
日子过得艰难，她不像别的弟子，有月俸可以领，以前还有寨主时不时给点吃的喝的，现在就靠自己养自己了。她在自己的屋子外种了点菜，本来还想种稻谷的，但是她一个人开不了那么大的地，不好种。就只能拿自己捕得的猎物跟寨里的人换了。
也还好，她省着点吃也能继续过。
不过明天就不好说了。
她把这次换得的所有米都拿来给江硕熬粥了。熬得浓浓的，米香四溢，她自己吃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这么奢侈，熬出来的粥只能在水里数米，哪像这次绵绵密密全是米粒。
唉……
徐芳叹起气来，明天的饭都不知道去哪里搞。
就算自己不吃，不给李瑶吃，江硕的份是不能少的。也不能差了，现在的他太瘦了，像是风吹就会倒，哪里还能看出半点当初的体面。
他居然还活着。
半年前，徐磊领了他手下几个堂主封了内寨。事后说是江硕叛寨，杀了寨主，被赶来的堂主们诛杀，死之前纵了火，把寨主的屋子烧成了一片废墟。
呸。
她才不会信徐磊的鬼话。江硕绝对不会叛寨，更是不会杀了寨主。
可是她相信却没有用。寨主确实死了，屋子也确实被烧干净了。她原本还想去找找江硕的尸体，可是好不容易溜进去后才发现，别说是尸体，连灰都找不着了。焦黑一片，乱七八糟的灰烬，风一吹就飘得好远。
还好他没死。
真好。
徐芳想到这里，心里满是庆幸，瘦了还可以再吃回来，只要他还活着，活着就好。
她看向床榻，有点不放心。
他会不会冷？被子盖好了吗？
徐芳坐了起来，随便套了套鞋子，走到江硕床边。
他也没睡。
江硕睁着眼，眼睛里一片涣散，不知道在看那里。
徐芳看着他这个样子，鼻子里一阵忍不下的酸楚，眼皮好像更烫了。
她轻轻帮江硕塞好被角，头低低地，不敢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能点灯吗？”江硕突然出声。
徐芳偷偷去看他，他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好。”徐芳转过身，点上了蜡烛。屋子被烛火照亮，可是这蜡烛太差了，火焰怎么都点不大，发出来的光也弱弱的。
徐芳不敢转身，她还记得江硕刚醒时看见她的模样。
她不想再看第二遍了。
她眨了眨眼睛，把眼里的潮湿赶了出去。
“你是徐芳吗？”就在徐芳眼里酸涩快满溢出来的时候，江硕却说话了。
“嗯。”徐芳应了声，带了点哭腔。
“我记得你，我父亲……”江硕想说什么，却还是停住了，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继续说下去，“他很喜欢你。”
寨主喜欢自己吗？应该不会吧。她这样的存在……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你原来一直住在这里。”江硕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可是他现在很想和人说话，因为不说话，就好像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洞里。
刚刚更像。
“对。”徐芳还是没敢回头面对江硕。
“这是哪里？看起来不太像寨子里。”江硕问。
“我不住寨子里，我住在山上。”徐芳想了想，觉得自己解释的不清楚，又补充道，“在旁边的山，离寨子很远。”
“哦……难怪以往在寨子里都看不见你。”江硕接道。
“你记得我？”徐芳有点激动。
“对，我记得你。”江硕肯定道，他去看徐芳，火光明明灭灭，他只看到她的背影，“你能过来吗？”
“哦。”徐芳应道，她就这么背着身子，往后倒，倒回了床边，却还是之留给江硕一个背影。
“你……”江硕给她逗笑了，“为什么不转过来？”
“你不想看见我。”徐芳声音低低的。
江硕被她说得有些奇怪，他什么时候不想看见她了？她跟自己无怨无仇的，为什么自己会不想看见她？江硕刚想出口否认，突然就想起了早上的情景，心情突然就沉下来了。
徐芳没听见江硕继续说话，原本收回去的泪意又冒了出来。
好吧，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没关系，她喜欢他就行了。
她心里难过，不愿再继续招他嫌弃，抬起脚就像走回地铺。
江硕本来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突然看见徐芳要走，赶紧出声拦截道，“不是的。”
徐芳停住了，江硕松了一口气，“我不是不想看见你。我只是……不太想看见寨子里的人。但是不是不想看见你！”
江硕觉得自己简直了，难道他在地下关了这么半年真的把脑子关坏了，这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反正，我没有不想看见你。”江硕看着徐芳的背影，声音里不自觉带了些祈求的意思，“你能过来陪我说说话吗？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徐芳没有动。
江硕继续说，“我只是很想和人说说话，你要是想跟我聊也没关系，你听着就可以，我自己……”
“没有！”徐芳打断了他，“我没有不想和你聊。”
她抹了抹脸，转过身，刚好对上江硕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床榻上那个人完全称不上英俊潇洒，甚至可以说是落魄得连路人都比他好看，可是与他的双眼对上时，徐芳的心还是漏掉了一拍，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走过去，在江硕的床边坐下。不敢坐得太满，怕压到他，徐芳坐的很浅。
不过其实这个担心有点多余，江硕瘦得也就剩点骨头了，哪里撑得起一张床。
江硕看她在自己床边坐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有些尴尬，拼命地想着能说下去的话题。
“粥是你熬的吗？我是说，今天早上那个。”语序混乱，糟糕。
“对，我看你瘦脱了相，想着你醒来一定要吃东西就给你熬了粥。”徐芳说。
瘦脱了相江硕思考起来，应该吧，谁被折磨个半年都会没了人样的，自己还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徐芳见江硕没搭话，就又继续说了下去，“我本来想给你煮饭，可是被饿久了其实不能吃得太好，身体会受不了的。”
江硕很认真地听着，徐芳被他注视着，有些无措。
“后来就没煮。我给你煮了粥，怕你不够吃，煮了好多。可后来又想，煮这么多也不好，你其实也不能一下吃那么多的，身体会受不了。”
“不过你还是把所有的都吃了。”
天呐她到底在说些什么，徐芳简直想拍自己后脑勺。
“嗯。”江硕听她说着，脸上一直带着笑。
其实现在的他笑起来真的不好看，太瘦了，笑起来脸上全是皱纹，挺丑的。
不过徐芳没觉得，她觉得他还是很好看。
大概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他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直聊到天亮，夜里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乌云散去，天上出了太阳，阳光洒进屋内，烛火已经看不太清，显得很多余。
其实他们彼此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各自都在不停拼命找话题，有时候还会因为话题实在无以为继而沉默起来。
不过谁也没觉得尴尬，他们聊得很开心。
不是有谁说过嘛，当你可以跟一个人不说话,分享片刻寂静,且不会觉得尴尬,那一刻你就会明白,你遇到了对的人。
不错，蛮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