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砍刀”有两个妹妹,大的叫红梅,小的叫红莲。卫兵遇害前最后那顿饭就是在大姑红梅家吃的。
红梅心灵手巧,端庄贤淑,出嫁前就是一个远近闻名的裁缝,做出来的衣服合身、大方,有模有样,周围十里八乡有头有脸的人物,像大队干部、老师,手艺人都去她那儿做衣服。做衣服的人太多了就需要排队,一件衣服少说要等二十多天,多则要等两、三个月。要是想在秋天穿一件新做的衣服去相亲,那最好在立夏的时候就要扯好布,量好尺寸。
红梅整天忙着做衣服就把自己的婚姻大事给耽误了,二十多岁了还没有婆家。当然了,这不是主要原因,关键是很难找到一个条件相当的合适新郎。红梅漂亮能干,一般的农家子弟,她肯定看不上眼;有工作有文化的老师、下乡干部吧,又嫌弃红梅没读过书,娶回家丢面子。其中倒是有人非常喜欢红梅,想把她娶回家的。可是家里父母又看不惯“大砍刀”兄弟的为人处事,坚决反对。这样一拖再拖,红梅就到了二十多岁。
当然了,以上这些还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大砍刀”想用大妹红梅“换亲”,给弟弟“独眼龙”“换亲”!
“独眼龙”当时已经三十岁了,眼瞎貌丑,人品、名声又不好,不“换亲”很难娶到老婆。别的兄弟家庭都幸福美满,老婆孩子热炕头,只有“独眼龙”一个孤家寡人冷冷清清。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老婆哪来的孩子!这一支绝后也遭人耻笑,影响家族的声誉,父母去世的早,“大砍刀”当家做主,决定“换亲”。
两个妹妹选谁换亲呢?这几乎已经不是一个问题了,小妹妹红莲是个老师,有文化,长得漂亮,像一支高傲的孔雀,以后不知道要飞向哪里的“高枝”呢,所以呀,想都不用想。那就只有大妹红梅了!其实,让红梅给“独眼龙”“换亲”,“大砍刀”也不情愿:红梅那么漂亮,那么能干,那么温顺,真是糟蹋了!但是没办法,为了这个死心塌地跟随自己的弟弟,为了家族声誉,也只好如此了。
多方打听,四处搜寻,功夫不负有心人,“大砍刀”终于找到一户可以“换亲”的人家。那家有四口人,父亲早亡,母亲一人靠祖上留下的一个豆腐坊抚养两儿一女长大成人。大女儿刘婵端庄秀丽,小儿子刘勇高大健壮,只是大儿子从小就得了小儿麻痹症,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起路来高低起伏一瘸一拐的,人送外号“路不平”,也是年近三十还未娶妻。两家人一拍即合。
红梅头一次听说自己要给哥哥“独眼龙”“换亲”,像是晴天霹雳,一下子被打蒙了,继而大哭大闹,不吃不喝,还把从小留到大的、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给剪了。然而经过家人和亲戚的反复劝说后,也只好认命,只是每晚独自睡在床上以泪洗面。
迎亲的日子说到就到了。按惯例,农家的嫁娶喜事大都定在阴历十月寒衣节过后,这时候地里庄稼都收割完了,该种的冬小麦也已播种下地,村里人有空闲一门心思地操办酒席了。可眼下刚进入阴历九月,大豆、芝麻是收割完了,但水稻、红薯还都在地里长着呢,这时候办酒席显然是操之过急,是担心夜长梦多生出乱子。红梅推掉所有的顾客,认认真真给自己做了一套大红的嫁衣,一双绣花鞋,一条带穗的长围巾,还用珍藏多年的五彩红丝线精心绣了一个荷花红手帕,这是送给新嫂子的。按惯例,“换亲”双方的新娘在结婚当天路上遇到,要互赠手帕表示认同。在嫁妆箱子的底层,红梅悄悄藏了一小瓶敌敌畏,外面用一个红布袋子精心地裹住。经历过许多个以泪洗脸的夜晚后,红梅想通了,人一辈子的命运上天早就定好了,既然不能开开心心地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自己就该活这么大。红梅想好了,等到新婚之夜,新嫂子也进了门,自己就喝敌敌畏自杀。这样既完成了家族任务,也不让自己受凌辱,还能报复几个狠心的哥哥,让他们终身后悔!
阴历九月初的天气是一年中最好的天气,秋高气爽,天高云淡。稻子已经成熟,颗粒饱满,金灿灿的一望无际。红梅一身红妆,在震耳的鞭炮和喇叭声中,坐着拖拉机,一路风光地嫁入了刘家。红梅已经做了必死的决心,心也就定了。今天是自己活在世上的最后一天了,也是自己的大喜日子,一定要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当然,最开心的要数“路不平”了,老光棍娶妻,久旱逢甘露呀,何况还是一位貌若天仙的姑娘!然而,村里的许多小伙子却不开心了,羡慕嫉妒恨呀——穷乡僻壤的男人能娶到一个老婆就是天大的福分了,他一个瘸子凭什么有这么大的艳福!无处发泄,只有灌酒,灌自己酒,也灌“路不平”。很快,“路不平”醉倒了。几个小伙子又来灌红梅酒,有人借酒发疯,乘机占便宜,推推搡搡,又搂又抱。红梅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吓得是花容失色无力抵挡。“路不平”的弟弟刘勇见状赶紧过来解围,说:各位兄弟,这些酒我替嫂子喝了。小伙子们说,今天又不是你结婚,你凭什么喝?刘勇说,女人家喝不了这酒,各位高抬贵手,放她一马。一个小伙子说,放什么马?今天是结婚大喜日子,三天无大小,你他妈的别啰嗦!说完劈脸就是一拳。刘勇的鼻子马上就流血了。刘勇也不搽鼻血,把上衣一拖,拍着健壮的胸膛说,今天是我家办喜事,亲戚朋友都在这儿,我给你们留个面子。如果再要耍横胡闹,我叫你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小伙子们见刘勇动真格的了,不敢再撒泼,一个个灰溜溜地走了。
突然间,红梅心里一动,内心深处的一块冰“咔嚓”一声裂开了,慢慢地化了。她感到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宾客的喧闹声一下子飘得远远的,一股暖流自下而上瞬间流遍全身,头脑开始晕乎乎的。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她要做好准备,要有所行动。
夜半,红梅看了一眼酣睡的“路不平”,一口气吹灭了桌上的带罩煤油灯,转身走进了院子。月亮已经西斜,洒下了一团柔和的光晕,院子里一片寂静。红梅轻轻推开西厢房的门,进去,又把门掩上。借着月光,红梅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来,走到床前,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刘勇从睡梦中惊醒,想要翻身下床,被红梅紧紧地抱住了。刘勇忙问,你是谁?红梅说,嘘——是我!刘勇大吃一惊,嫂子?——你这是干什么?红梅说,我要跟你成亲。刘勇说,你是我嫂子,那哪成?!说罢就要爬起来。红梅说,我早就在嫁妆箱里藏了一小瓶敌敌畏,准备今天晚上喝的。看到你我改主意了,我要跟你成亲。不就是换亲嘛,换哥哥换弟弟都是换。现在我已经光脱脱躺在你的被窝里了,你要是愿意呢,我们俩好好过一辈子;你要是不愿意呢,我还是去喝敌敌畏。刘勇一时无语。红梅就“嘤嘤嘤”地哭了起来,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刘勇的脸上。刘勇禁不住也紧紧地抱住了红梅……
后来,两人生活的很幸福,红梅生了一儿一女,儿子长大后还考上了大学。“路不平”再也没有找到老婆,就一直跟刘勇和红梅生活在一起。两人对“路不平”很好,生活上照顾得很周到,两个孩子对“大伯”也很孝顺。
“独眼龙”和刘婵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刘婵总觉得这样一来自家吃了亏,天天指桑骂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独眼龙”开始也觉得理亏,处处忍让,时间久了就不耐烦了。两人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三个月后,刘婵跑了,谁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大砍刀”派人四处寻找,找了大半年也没有找到。后来,“大砍刀”花钱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一个四川女人给“独眼龙”做老婆,过了不到一年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