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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小学的时候，我们班有个同学叫大春，挺聪明的，数学经常考满分，后来不幸得了哮喘病，一发作起来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憋得通红，好像随时都会断气。
那时候农村还很穷，刚刚能填饱肚子，根本没钱去城里看病，当地的赤脚医生就常给他吃强的松之类的激素药止喘。激素药吃多了，人的抵抗力就会下降，好生病，全身浮肿发胖。大春原来是瘦骨嶙峋的，激素药吃多了后，像吹气球似的，很快变成了一个大胖子，满脸红光，不知道的人以为是身体变强壮了，其实是更虚弱了。大春经常生病，没读完小学就退学了，也不能干重活，一直赋闲在家。后来，大春的姐夫在村卫生室的马路对面开了个饭店，大春就到饭店帮忙，做一些扫地、摘菜之类的杂活。
我从医学院刚毕业的那几年，被分配到了乡卫生院工作。为了支援边远村庄，我们乡卫生院的医生轮流到村卫生室值班，因此我时常能碰到大春。大春虽然身体不好，但性格还是比较开朗，经常说一些乡村人特有的笑话和段子。
一天下午，我正在卫生室整理病例，大春的姐姐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说：“柱子，大春发疯了，你赶紧去看看。”
我拎起桌上的出诊箱，跟着大春姐姐匆忙赶到了饭店。
饭店的院子里已经围拢了不少人。大春披头散发，光着脚站在院子中央，眼神犀利，表情怪异，仰天大吼：“这帮小兔崽子，竟敢偷生产队的粮食，看我今天不扒了你们的皮……”
众人都感到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大春突然扭过头来，用手指着人群中的刘奶奶，恶狠狠地说：“刘秀珍，赶紧叫你的男人到天河坝挖机窝去！要是再不出工，在家装病，瞅个机会偷偷跑到城里贩卖鸡蛋，我就扣了你们家的口粮，让你们喝西北风去！”
刘奶奶一脸的惶恐，说话都哆嗦了：“大——大——‘大砍刀’，是‘大砍刀’的鬼魂附体了！你们快看看……”
众人“啊”地一声惊醒过来，是呀，大春现在说话的语气、腔调、表情、动作，不就是已经死了好几年的“大砍刀”嘛！大家都有些害怕，慢慢散开，不敢靠的太近。
刘奶奶缓了缓神，对大春姐姐说：“这个病，柱子大夫可看不了，赶快去喊雷四爷！”
大春姐姐早已经吓得瘫坐在地上，哪里还能起得来。饭店一个小伙计说了声“我去喊”，就飞快跑了出去。
雷四爷是个杀猪的，虎背熊腰，豹头环眼，须如钢针，声若响雷，肉粗皮厚，力大无穷，两百多斤的猪，一猫腰就扛了起来；喜欢光着脚走路，“啪-啪-啪-”踩得地都乱晃，好似一座黑铁塔晃晃悠悠地飘了过来。
雷四爷走进了院子，众人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大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停止了手舞足蹈大吼大叫，目光游离，缓慢地四处探寻，像是猛兽嗅到了近在咫尺的同类。
雷四爷一动不动，就这么远远地盯着大春。四周静极了，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突然，一只公鸡响亮地叫了起来，像是晴天霹雳，众人都吓了一跳。
大春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向前快跑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雷四爷跟前，说：“四爷，你老人家怎么来了？”
雷四爷怒目圆睁，一声断喝：“‘大砍刀’，你不在那边好好呆着，跑到这儿来撒野！”
‘大砍刀’说：“我的屋子被黄鼠狼掏了个洞，漏了，满地都是水，没法呆。本来我是打算回自己原来的家，可是我老婆吴氏信了耶稣，家里放了《圣经》和十字架，我根本就进不了门，只好在外面四处乱逛。”
雷四爷说：“那你干嘛偏偏要欺负大春这个苦命的孩子？”
‘大砍刀’说：“昨晚我逛到饭店门口累了，就蹲在墙角吸根烟。大春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从裤裆里掏出家伙就往我身上洒尿。我躲闪不及，把烟都浇灭了，一身的骚味，你说气人不？我跳起来，骑到大春背上，准备好好揍他一顿。不知怎地，我一下子就钻入了大春的身体。可能是因为他从小体弱多病，火光低，别的人我想钻还钻不进去呢。”
雷四爷左手一把抓住‘大砍刀’的虎口，右手捏住‘大砍刀’的脑门，厉声说：“你还有理了是吧？”手上一用力，‘大砍刀’就疼得龇牙咧嘴，连连求饶了。
雷四爷说：“你是那边的，不该呆在这儿，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你立马滚蛋！明天我让大春和你大儿子连社到坟上去给你烧纸钱、圆坟修屋子，还有好烟好酒。”
‘大砍刀’似乎想了想，阴阳怪气地说：“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去呀？”
雷四爷嘿嘿冷笑几声，“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呀----给我拿桃木棍来！”
饭店的胖厨师很快拿来了一根一米多长的桃木棍。
雷四爷抡起棍子，朝着‘大砍刀’身上打去。‘大砍刀’是满地打滚，哀嚎不断，边躲闪边求饶。雷四爷紧追不舍，一顿子乱棒……
稍倾，哀嚎声戛然而止，大春昏倒在地，雷四爷立刻停止了殴打。等众人慢慢地围拢过去，大春又苏醒了过来，肥胖的脸上都是汗水和泥土，颤声说：“我-要-喝-水”，语气、腔调、表情又转了回来。
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纷纷说道“鬼打跑了——这下可是真好了——鬼也怕恶人！”
听说了消息，连社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了父亲“大砍刀”的坟上，在旁边的草丛中果然有个大洞，附近田地里的水都流了进去。
在医疗过程中，医生经常会遇到病人昏迷、发疯、胡言乱语等精神错乱的状况。比如在抢救农药中毒病人过程中，我们会使用大量的阿托品，这种药用多了后，病人就会出现谵妄状态：面色潮红、骚动不安、意识障碍、常有幻觉、胡言乱语，有的人会说病房里到处都是蛇呀、蜈蚣什么的，有的人会说医生护士都想谋杀他，有的人会突然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跑到外面大喊大叫。但是，像大春这样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死去多年的人，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头头是道，这是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