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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覃清江长得非常灵性,两个眼珠子鼓着,对世面上的一切事物都非常好奇,都想伸手捞捞,伸**舔。
山上的小树一年一年地长高,茅草屋檐下的燕子秋去春回,嗷嗷待哺的小牛犊没几年就能够拉犁耕地了,覃清江也长成了一个小男人。因为清江两岸最适合生命的繁衍,最容易使人滋生爱意,最适宜人类的生活居住。
覃清江蔓子儿是这一家人的宝贝,李卯香最疼爱这个小孙仔。她要覃蔓子叫她婆婆(奶奶),不叫嘎嘎(外婆),除戌妹儿给覃蔓子喂奶的时间外,大部分时间都是李卯香把他哄着,就是睡觉也是李卯香慰在怀里的时候多。
这小崽子最自私,吃奶时,口里衔着一个**,另一个**他紧紧地用那小手拽住,生怕被别人抢去了,就是对他无比痛爱的婆婆佯装着掰他的手要他拽着的那只奶子时,他都吼叫着不肯把手放开,不允许任何人动他的奶酪分他的一勺羹。好吃的好玩的只要到他手中就算是姓覃了,谁也别想得到属于他的东西,谁动了他的喜好他就会吼谁,他的眼睛就会气得滚圆,他就会用他那双胖乎乎的小手拼命地摇晃做出要厮杀打人的姿势,当他发现真有人动了他宝贝他又无可奈何时他就会“哇啦、哇啦”地大哭,这是他最厉害的杀手锏。谁惹了他看到他恸哭都得放手,都得退让他三分自己认输。
小孩子的头顶有一处可以触摸到的动脉,清江人叫这里为命门儿。婆婆把覃蔓子头上周围的头发全部剃得亮晃晃的,只留命门儿那一撮毛,像一块瓦,这叫做“命门儿头”。婆婆认为覃蔓子是一条蛇投胎,就不同凡响,就应该要特殊打扮。小孩子经这么一打扮,就更加夸张了他的脸蛋儿和眼睛,就更加显得孩子活泼灵气。这孩子本来头就硕大,把头这么一整理就更显得像个大蒜头,就更惹人喜爱。
婆婆李卯香在石虎场街上找了个篾匠比着覃蔓子的身材编织了一个背篓,腰小上下大,中间还编织成个能坐的坎。小孩子在里面坐着站着都很舒适,大人背着也不摇晃,非常省力。李卯香是走到哪儿就把覃蔓子背到哪儿。在山上做活路,就把装覃蔓子的背篓趸在身边,一边做事一边逗覃蔓子乐。到石虎场去就把覃蔓子背上街,给他买好吃好玩的。覃蔓子吃饭,婆婆端碗喂,同一把勺子,是孙仔一口婆婆一口,一边喂饭一边寻乐子让孩子发笑,嘻嘻哈哈,流汤滴水,非常有趣。这一对祖孙真是亲密无间,爱意有加。
婆婆这么爱覃蔓子,有人说她是“憨嘎嘎(外婆)引外孙,抱鸡母带鸭儿——吃力不讨好。”
自然界确实有很多趣事。鸭子自己不孵蛋,经常是把蛋悄悄地下在鸡窝里让鸡母孵化。鸭子在向鸡窝里下蛋时,如果它发现里面有鸡蛋,它还要用喙把鸡蛋拱出巢外摔坏,**夺鹊巢,可见其贼心之狠毒。那鸡母也是母性十足,就是你放个乒乓球,它都痴迷地想孵出个小鸡来。鸭子是水生禽类,鸡是陆生动物,鸭儿从**中孵出一下地就可以入水觅食嬉戏。鸡母不辨真伪,把这个混账东西当做自己的后代认了,而且还溺爱至极。小鸭儿往水里面扑,鸡母没有玩水的能力,它见到自己的“孩子”下水了,就非常担心地在水边“咯、咯、咯”地一边呼唤一边跟着跑,时常还掉下水里变成落汤鸡,苦不堪言,其爱子之心暴露无遗。那小鸭儿对于养母鸡母**遭罪则是视而不见,视若无睹,对鸡母**那片爱心它根本就是不理不睬,它依然是在水中自顾自的觅食游戏,旁若无母,有时还游得更远,那鸡母在岸边更是着急得不知所从,一颠一跛地在岸边来来去去地呼叫着:
“咯咯、咯咯、咯咯咯——小心、小心、急死人。”
空担心!这就是土家语中“憨嘎嘎(外婆)引外孙,抱鸡母带鸭儿”一语的来历。
夜幕来临,安静的龙洞沟里水声潺潺。萤火虫屁股上微弱的一闪一闪的白色亮光洒满整个沟壑,与天上一闪一闪的也是白色的星光形成对应。山林里不时有熟睡中偶然被惊醒的鸟在鸣叫,也有极懒散的野兽不时地拖长声音在“哼唧”,分外清新,其声愈大而林愈静,更加显得这里原野的空旷。
婆婆坐在茅屋前的一块石头上,借着天上的星斗和月光,面对面地抱着孙仔覃蔓子,用她的大手捏着覃蔓子的小手,一下一下地比划着,做出虫子飞动的姿势,并有节奏地哼唱:
虫虫飞,飞到嘎嘎(外婆)屋去,
嘎嘎不赶狗,咬了虫虫手;
嘎嘎不赶鹅,咬了虫虫脚;
嘎嘎不赶鸡,咬了虫虫衣;
嘎嘎不打蛋,虫虫不吃饭;
嘎嘎不把饭吃,虫虫饿死去。
他们又变换了一种姿势,看着天上的月亮继续唱道:
月亮走,我也走,
我给月亮提笆篓。
一走走到石门口,
打开石门看石榴。
石榴树上一碗油,
送给姐姐梳油头。
大姐梳个盘龙髻,
二姐梳个插花纽,
三姐不会梳,梳个狮子滚绣球;
大姐戴个金簪子儿,
二姐戴个银簪子儿,
三姐没得戴,戴个篾块块儿;
大姐坐金板凳儿,
二姐坐银板凳儿,
三姐没得坐,坐个小草凳儿;
大姐抱金娃娃儿,
二姐抱银娃娃儿,
三姐不会抱,抱个癞**儿。
这一老一幼高兴,他俩哼唱的儿歌划破了整个龙洞沟那寂静的夜晚,也让这与世隔绝的龙洞沟焕发着生气。
覃蔓子会走路了,妈妈婆婆都要上山种地打柴,他经常是一个人呆在家里。一个红兜兜衣,一个命门儿头,赤裸着双脚,小雀雀一年四季都在外面露着,**时,哪里想起就在哪里“窸窸窣窣”地放出来,方便极了。瞌睡了,他倒在大路上都能睡着,苍蝇在他的脸上身上飞来飞去,嘤嘤地为他唱着催眠曲。他一天与狗儿猫儿为伴玩耍,“大白”、“二白”是他的贴身侍卫。他在沟沟坎坎爬上梭下,自由自在,就是脚上屁股上被刺破些小口子,血迹斑斑,他也从来没有在乎过,也不见他喊疼。他肚儿饿了,红苕萝卜用手摸了摸皮上看得见的泥巴,“唧唧咋咋”地吃得津津有味。好几次他把自己屙的屎当浆粑粑用手抓得吃了,他也没有显得什么不适应的感觉。只是**妈覃遵戌从山上回来看到他浑身都是黄屎斑斑,闻到他身上嘴里到处都是臭味时,才急急忙忙地为他烧水擦洗,才觉得这孩子一个人在家里无人看护真有点儿遭孽。
上帝对人是公平的,温室里培养出来的植株经不起风雨,蜜罐子中养育的孩子难得成熟。人啦,往往是早年甜甜蜜蜜最终是辛辛苦苦,早年辛辛苦苦最终是幸幸福福。有的人尽管劳作一生却长命百岁,其实粗茶淡饭最养人,《菜根谭》一书更多的就是在谈论这个道理。吃自己黄屎长大的覃蔓子结实,清江河岸上长大的孩子都生命力强。
再大了,覃蔓子上树撮窝赶鸟,下溪捉鱼撮虾,在树林中摘野果,在荒草丛中套竹鸡,坐山吃山。特别是套竹鸡最有趣味。竹鸡生活在浅草丛中,荒了的庄稼地里尤其多。竹鸡能飞,但更善走,在林中疾步穿行的时候多。它的繁殖力非常强,龙洞沟山上的草丛中到处都是一群一群的。它的行踪有路线,在它穿行的路线上,钉一个小木桩,用一根线,一头系在木桩上,另一头打一个活结做套口,没有线就地取材,用细一点韧性强的野藤也行。在竹鸡匆匆走过时,脚一踩进套口,它再收回脚爪往上一提,活套口就锁住了它的脚踝,它就成猎获物了。竹鸡套很简单,一条路线上可以安许多个,一套就是一地,被套着的竹鸡在地上不停地扑腾,鸡毛漫天飞。竹鸡有鸽子那么大小,两三个就足够他们一家人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竹鸡是留鸟,一年四季都有,越是在冬天越肥,冬天的竹鸡肉更加细嫩鲜美。下雪了,竹鸡到处觅食,脚踩在雪地上的路线清清白白,在竹鸡脚印多的地方下套是十拿九稳,放套就中,早放晚收,野趣十足。
在龙洞沟,最早开放的是辛夷花,土家人又叫它笔尖花、迎春花。辛夷树是高大乔木,散落在森林中,先花后叶。初花时,骨朵像一支硕大的笔宝,散开时花瓣雪白,花尖呈紫红色。真是万山丛中一树白,把沉寂了一冬的齐岳山点缀得生机盎然。婆婆告诉覃蔓子:
“这笔尖花是一个秀才变的。这个秀才去京城赶考,路过齐岳山病了,就在齐岳山脚下石虎场一户员外家的大门口歇着,病恹恹的。这员外家的小姐从山中踏春回来,看见坐在踏脚石上的这位郎君一副斯文相,问明原由后,即生怜悯之心,将他请到家中,天天汤药侍候。一个多月的疗养,秀才的病好了,还养得敦敦实实,又与员外家的小姐产生了爱意,秀才遂许诺在他考取了功名后回来娶她。这秀才一去三年没有音信,小姐在家日夜思念,以为是秀才背弃了诺言,便忧郁成疾而毙。三年后秀才考取了进士,回来不见了小姐,心里非常难过,觉得一生不能报答小姐的搭救之恩,活着再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于是他就走进了齐岳山,变成了这笔尖花。”
覃蔓子把玩着手中的笔尖花,听得真切。他内心里觉得自己也要读书,想着他长大后也要进京去赶考,碰到小姐了绝不背信弃义,还要把她带回龙洞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