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娃唱山歌的第三年,白云寨的人都说水娃有**。
杨老枪对水娃说:
“水娃,你天天去喊个屁啊,你喊得老子耳朵都麻了,你娃儿是不是脑壳真的有问题,你要唱山歌爹不反对你,你也不能天天站在岩头上喊魂啊,人家还以为我死喽,你站在山上一喊白云寨的人都听得到,我看你娃儿真的要克死我才安逸。陈兵二就是天天喊他娘,把他娘喊死了,没事你喊什么爹啊你对我有养育恩啊,你喊下黄明忠,喊下黄家的人都行。”
水娃编了首歌:
爹对儿有养育恩
辛辛苦苦把儿生
儿是爹的手中宝
爹是儿的热棉袄
马太公认为水娃这歌编得好,虽然唱起来有点拗口,像水娃这个年龄能想到这些就是神童了。水娃编的这首山歌是唱的悲调,每句的前两字都是喊出来的,就像怨妇在哭诉一样,听起来像死了爹。水娃喜欢这首自编的歌,上山放牛就站在岩头上唱,一唱就要喊爹。
岩头上是白云寨的地名,空旷的一片野地,边上的山全是岩石,呈阶梯状。水娃经常站在上面唱歌的那块岩石叫公公背媳妇,远远望去就像一个老头背上伏着一个女人。给这块石头取名的是一个外地来的商人,以前白云寨不是土匪窝的时候这个商人到白云寨来贩牛,那时候好多的牛在野地上吃草,商人看见了这块石头,就说:“好像公公背媳妇啊!”这句话由放牛娃们流传下来,到现在就成了地名。
水娃站在岩头上唱喊爹的时候,黄二妹拿着一把野花蹲在草地上仰望水娃,眼神里尽是羡慕。黄二妹问水娃:
“水娃哥,你只喊爹,为哪样不喊娘?”
水娃停了下来,看见黄二妹的两条小辫子在风里抖动,想起爹的交待,就说:
“我娘是我克死的,我不能喊我娘,我要喊我娘,我爹也要被我克死,我现在唱的这歌是喊我爹的,我要把我爹的魂喊回来。二妹,你上来,到石头上来玩,我拉你上来。”
黄二妹就放下手里的野花,慢慢的往上岩石爬。黄大妹拿着根棍子走到下面,冲着黄二妹的屁股捅了一下,黄二**得急忙下了岩石,捂着屁股哭。
黄大妹用棍子指着水娃,恶狠狠的说:
“杨水娃,你站在上面喊天喊地的,神经有问题也不要喊二妹上去,你是不是想害二妹?”
水娃说:“我没想害她。”
黄大妹不饶人,她比黄二妹要大三岁,个子要比水娃高出一个头来,她就迅速的爬上岩石,双手叉在腰上,学着女人们吵架的样子,说:
“你就是想整二妹,你喊她上来你就推她下去,这么高推下去还不死啊,你就是想害她。你有本事,就跳下去给我看看,你跳下去要是不死,你就不是害二妹。”
足足两丈高的岩石,跳下去准没命。这一点水娃也清楚,他也从黄大妹的话里听出来了,黄大妹想整他,但他不会跳,跳下去会摔痛。水娃说:
“黄大妹,我跳不跳关你哪样事,我水娃是男子汉,你叫我跳我就跳啊,你打了二妹还说我害她,你好不讲理哟,你不要以为你拿根棒子我就怕你,你要是敢打我,我抓着你一起跳下去。”
黄大妹心虚了,嘴上说不过水娃,就下了岩石,拽着黄二妹走了。
水娃松了口气,拉开嗓门唱了起来:
那边姑娘听我说
天生是个尖尖脚
像头母猪没人要
满脸麻子惹人笑
这首山歌传到了张怀胜的耳里,张怀胜就上门找杨老枪。张怀胜一脸的怒火,说:
“老枪哥,我们张家没得罪你,你教水娃唱山歌来整我家婆娘,你晓得她天生就是个麻子,张家人少,经常遭人欺负,可我张怀胜还是有一条命的,大不了拼了这条命。”
杨老枪莫明其妙,拿出凳子给张怀胜坐,把一包珍藏了很久的纸烟拿出来塞到张怀胜的手里。杨老枪说:
“怀胜,我杨老枪的为人你是晓得的,我不可能教水娃唱这些,全寨的人都晓得是马太公教水娃唱山歌,再说我也编不出来那些东西,你给我说,要是水娃真的唱了你家婆娘,我打烂他的嘴。”
张怀胜反倒有些尴尬,把烟放进口袋,出了屋,说:
“水娃也不是指名点姓的唱,不是我一个人说他唱我家婆娘,你去问一下,他今天一个麻子明天一个麻子的,白云寨又没第二个麻子。”
杨老枪就去找马太公,马太公正在院子里弄二胡的弦,一些干燥而杂乱的音沉闷的响着。杨老枪没有直接指责马太公教水娃唱山歌,他说:
“哎哟,你这二胡好呀,要是水娃有一个二胡的话,这娃儿要高兴得几晚上不睡觉。马叔,你说山歌可以骂人,可以跟唱大戏的比不?”
马太公白了杨老枪一眼,继续调音,好一会才说:
“水娃这娃儿聪明,这么小就能编歌,杨家能有这样的后代是祖上积的德。我说杨老枪,我听说你打水娃了,说他喊爹是要克死你,我给你讲,这山歌是有灵性的,心善的人唱山歌那是要带来好运的,水娃从小心眼就不坏,他喊你是尊敬你,是一种表达方式,你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像个婆娘一样,听风就是风听雨就是雨。”
杨老枪说:
“张怀胜来找我了,说水娃唱山歌整他家婆娘,唱麻子,还说是我编的,我编他婆娘搞哪样,一个**子。”
马太公笑了笑,说:
“张怀胜像个婆娘一样,你不要管他,那天黄大妹要打水娃,水娃这娃精明,站在岩头上说要拉黄大妹一起滚下去,黄大妹就怕了,过后水娃就编了首歌来挖苦黄大妹,他唱的又不是张怀胜家的婆娘。唱麻子就是唱她,那我们是不是都不能说麻子了,百花山还有李麻子勒。”
杨老枪想着水娃被黄大妹欺负,心里一阵难受,从马太公家出来后,杨老枪就去了张怀胜家,把那包烟要了回来,还批评了张怀胜。杨老枪引用了马太公的话:
“张怀胜你啷个是个婆娘型,水娃一个娃儿乱唱,唱麻子就是唱你家婆娘,那我们是不是都不能说麻子了,百花山还有李麻子勒。”
事情过了几天,杨老枪对水娃说:
“你娃儿被人欺负也不给爹说一声,杨家的娃儿不是那么好欺负的,要再被欺负老子就找他家拼命。狗日的黄明忠,明着搞不赢就来暗的,你娃儿说黄家姑娘是麻子,说得太轻了,要说重点,说她是娼妇是婊子。哎,**死了,要是**不死也不会让你受欺负,以后少和黄家的人在一起玩。”
这一年,全国干旱,老百姓的庄稼都没有收成,吃的全是陈年的粮食,人口多的人家只有吃红薯,最后只得啃树皮。
杨老枪对水娃说:
“世道不景气了,老天要收人,来了大天干,种什么没什么。我昨天**家大伯家去了,几个娃儿饿了几天了,你大伯妈又躺在床上,看她那病估计活不了几天了,大人死了就解脱了,可怜几个娃儿,没**日子苦啊。哎,我本来想拿点包谷给娃儿们的,拿了一家不拿一家,老四家也没粮食了,我们家的包谷只够这个冬的,要是明年还这样,我们俩也要饿死。我活了这么多年了,从来没见过这种天灾,这一代人算是完了。”
这一年,是一九五八年。
这一年,杨家和黄家为了路边的一个红薯,差点闹出了人命。
黄明德大清早的出去找野菜,走到杨老五家地边上,看见了一个拳头般大的红薯,黄明德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心想:“这下好了,早上有顿好吃的了,掺点野菜煮锅粥,让几个娃儿的肚皮饱一顿。”黄明德这样想着,脸上也乐开了花,右手就去捡这个红薯。
“黄明德,你想偷我家的红芍啊!”
一个如雷般的声音响起,随后是杨老五那张面红耳赤的脸。黄明德把红薯死死的抱在了怀里,一把明亮亮的镰刀横在胸前。黄明德说:
“杨老五,你凭哪样说这个红芍是你家的,这上面又没有写你杨老五的名字,你啷个不说白云寨是你杨老五的勒。”
杨老五拿了把锄头,像要下地的样子,见黄明德不卖账,把锄头一挥,说:
“这块土是我杨老五家的吧,你在土边捡到的,会是你黄明德的?这个红芍是我刚从地洞里拿出来,掉了一个在这里,我就是回来捡的。你看见我来了还捡,你不是偷是哪样,你还想硬抢啊?”
两人的争吵引来了寨子里的人,黄杨两家又像以前那样拿起了武器,为一个红薯而对峙起来。这次朱太公没有来当说客,朱太公已经饿得走不动了,躺在床上吞着口水,时不时里抓起桌上的水瓢猛喝水,寨子里的吵闹朱太公也听见了,也有人来请过,但他一听说是为了个红薯,肚子里就闹腾起来,哪还有力气起床。
黄明德和杨老五的争吵开始演变成抢夺,杨老五趁黄明德没注意,就窜到黄明德面前一把拽过红薯,想抢过来,没想到黄明德反应了过来,右手的镰刀朝着杨老五的比划着。杨老五不想被砍,急忙把手缩了回来。
两个人开始争论,然后打架。打架的时候那个红薯已经从黄明德的手头转交到了黄明德的女人手上,黄明德是赤手空拳的和杨老五打架的,他要捍卫孩子们的一顿饱饭。
杨黄两家的人没有动手,都懒洋洋的看着黄明德和杨老五在那拼命,大家都饿得没力气了,谁还去拼命,拼了命那个红薯又不归谁。后来黄明德和杨老五都没力气了,坐在地上喘气,就开始商量。
杨老五对黄明德说:
“黄明德,我赌咒,这个红芍是我的,我刚从地洞里掏出来,路上漏了,我掏的时候数了的,有十五个,背回去数只有十四个了,我就回来找,就碰上了你。黄明德,我们也不要打了,一人一半行了吧。”
一个红薯被砍成了两半,黄杨两家的人叹着气散了。
马太公为此编了首山歌:
一个红芍(红薯)两条命
阎王面前把命拼
堂亲娘戚来帮忙
站在两边看把戏
亲爹亲娘饿肚皮
哪有心情来帮人
四肢无力打不起
一个红芍两个分
一个红芍两个分